僧人仿佛没有痛觉般，一步一步麻木的向前走，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顾晞瞳孔一缩，这人的血居然带着金色！
没有人能比生活在佛界万年的顾晞更清楚金色的血代表了什么，只有佛界顶尖的存在，例如弥勒佛那般的真佛，血液才会随着修炼逐渐转化成金色，此人的血虽不是纯金，却也代表了他佛缘的深厚。
顾晞看着这位僧人，他骨骼已经完全变形，看不出具体的骨龄，可从他的穿着和面孔判断，应该还只是个弟子辈的僧侣，前途用不可限量来形容都尚是谦虚了。
这样一个天才，怎么会来了魔界？
僧人好像看不见顾晞，兀自艰难的向前走，走着走着却突然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倒下，顾晞连忙起身，想要将他扶起，然而当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时间又一次停止了。
顾晞算是看出来了，这幻境的意图似乎并不是将她困在此处，而是在给她讲故事。
顾晞不禁失笑，这幻境倒是贴心，怕她看着枯燥，还专挑重点讲，不重要的就直接加速略过。
无奈之下顾晞只能再次坐了回去，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僧人狠狠的栽倒在地上，面色依然平静，只是眼神却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指望自己能魂归故里，只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坐化归去，可硕大的魔界，竟是找不到一个让他中意的位置。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大仇未报，却将自己白白送了性命，执念太重，尘缘未了，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合格的佛修。
僧人艰难的从地上挣扎起来，抬眼间却看到了一抹绿色，在空旷的土地上极为显眼，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那边，似乎是棵小草。
僧人叹气，可惜，也快死了。
可他突然又笑了，仿佛回光返照般，脸上甚至还带了点红润的色彩，慢慢的挪到那巴掌大的核桃芽前，轻柔的摸着那枯黄的叶片，他手腕的关节已经废了，看上去颇为别扭，顾晞却能感觉到他的温柔。
僧人似乎看不见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对着那小草轻声开口。
“我叫宣悯，你叫什么？”僧人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声音很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气，顾晞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喉咙处也被狠狠划了一刀，伤了声带，可僧人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恰恰相反，他觉得很快乐，临死之时还能救一条性命，想来佛祖也不会太过怪罪他了。
顾晞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佛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宣悯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那是弥勒尊者到现在都还在遗憾的天才，弥勒尊者甚至说，若宣悯活着，当年的神魔大战也不至于打得那般艰难痛苦。
可是这宣悯，明明是一万三千年前的人物。
宣悯看不见顾晞，也不知道他的短短几个字给了顾晞多大的震惊，他只是兀自将自己的手腕划破，放干了全身上下的最后一点血，一滴不漏的浇灌到这颗濒死的核桃芽上。
做完这一切，他释怀的笑了笑，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
吸收了佛血的核桃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得翠绿健康，通身上下都泛着佛光，而后空间流速又一次加快，顾晞看着这核桃苗迅速的抽芽，生长，宣悯的尸体也化作了养分，被这幼苗彻底吸收，树苗一天天长大，生出灵智，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后长成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核桃林。
顾晞脸色复杂的看着这棵已经无比巨大的核桃树，这树吸收了宣悯的佛血与灵力，长势可喜，密密麻麻的核桃挂了满树，个个圆润饱满，充满灵气，而其中长得最大最好的那颗，就是化成灰顾晞也能认得，那是……她的本体。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这章折腾好久才定下来，可愁死我了。
下一章把男二放出来溜溜，嘎嘎
第17章 残魂
与此同时，林外。
这里是一处曲折的山道，坑坑洼洼的通向树林深处，茂密的树丛把这坎坷不平的羊肠小路遮盖的严严实实，从外面很难看得清楚，只有一点微弱的光束照射进去，打在崎岖的地面之上，看上去阴森森的，显得有些恐怖。
一个长相奇异，额生三目的怪异壮汉快步从小道走过，他体型壮硕，看起来颇为笨重，可行走间竟连一片树叶都未踏破，每一个步子的间距都仿佛用尺子细细丈量过似的，不出一点差错。
这人皮肤蜡黄，肌肉扎实到近乎狰狞，配上那张长了三只眼睛的脸格外吓人，若是顾晞在这，定会感慨一句，好久没看到这么像魔族的魔族了。
壮汉转了好几个弯，七拐八扭间才到达山巅，山巅上，一位青衫男子闭眼盘膝端坐在地上，他五官俊秀，极其完美——
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完美，每一个线条都仿佛是精心专研过似的，多一分太厉，少一分太柔，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让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可待他一睁眼，这好感便荡然无存。
那是双极为狭长的眸子，眼角上扬，眼眸澄澈，顾盼间好似能荡人心魄，却充满了邪性，仿佛眼中住了只阴狠的野兽，让人一对上就从骨子里渗出寒意，加上他总是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使人有种只要他想，便能随意掌控人生死的错觉。
壮汉一见到他就恭敬的跪了下来，沉声道：“尊主。”
男子懒懒的点了个头，挥手招呼壮汉过来，壮汉低头，沉默走近。
男子坐的这个角度极好，能将整片树林都收入眼中，他远远的望向林中那棵最大的树，隐隐能看见那里的一黑一白两个小点，正是顾晞和柳邑。
壮汉迟疑：“这……便是魔后吗？”
男子点头，眼神极其温柔：“我能感觉到她身上幽愫的气息，错不了。”
壮汉皱眉，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男子明显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不冷不淡的扫了这壮汉一眼，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
壮汉躬身道：“这轮回镜……真的能唤醒魔后的记忆么……”
此言一出，男子就危险的眯起了眼，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这壮汉，壮汉却不躲不避，只沉默的看着男子的眼睛。
半晌，男子突然笑了出来，他笑起来很好看，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却偏偏给人一种诡异之感，尤其是那癫狂的笑声，阴冷的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男子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远远看向顾晞的眼神痴迷而又疯狂：“唤不醒又如何，是我的东西，不管有没有记忆，都是我的。”
壮汉默然，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是没有将到了嘴边的那句话说出来。
可是魔后已经被镇压了一万多年，魂魄恐怕只剩了零星的碎片，毫无转世的可能，这姑娘，当真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么……
……
此时的顾晞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用轮回境摆了一道，只愣愣的看着树上那颗灵气肆意的核桃，内心极度震惊。
那男子没有想到的是，顾晞是妖，妖物并没有轮回，因此轮回境只能让顾晞看见自己化形前的经历，而她此时看见的，便是当初的自己，不过此刻的她还仅仅只是万千核桃中的小小一颗，并没有单独生出灵智。
不过这棵巨大的核桃树却已然有灵了。
幻境虽然并没有明确指出此刻是多少年后，但通过这棵树的树龄也能判断，此时距离宣悯离世，已过去了三千年。
三千年……那便是一万年前，神魔大战白热化的那一年。
同时也是……弥勒菩萨将顾晞带到佛界的那一年……
顾晞心中的震撼已经难以言表，弥勒佛从未跟她讲过她的来历，她也从来没有去特意探寻，只以为自己是菩萨随意从路边捡来，并未在意，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微风拂来，核桃树叶随着风向轻轻摇摆，温柔的摩擦过顾晞的脸颊，被宣悯孕育了数千年的土地不似往常那般贫瘠，在这昏暗的魔界中显得格格不入，当初幼小的核桃苗也孕育出了些许灵智，只是还太过懵懂，在一片灰暗中散发着金绿色的光泽，美不胜收。
魔界极大，人却不多，加上这个地方又太过偏僻，修为低弱的走不到这里，修为高深的也不会来这里，因此数千年过去，竟是没有一个魔族发现这片世外桃源般的核桃林。
三千年前，宣悯第一个来到了这儿，三千年后，这里又迎来了形容憔悴的弥勒佛。
弥勒佛此时的形象并不太好，甚至还有些狼狈，数日的奔波让他耗尽了精力，直到在半空中看见这处微光，已经近乎绝望的他脸上爆发出惊喜，落到了这片核桃林前。
“菩萨？”顾晞惊呼出声，可惜此处仅仅是个幻境，弥勒佛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
顾晞从来没见过弥勒佛这般狼狈的样子，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脸上并没有顾晞所熟悉的慈祥带笑的表情，而是一脸严峻，他手上还托着个佛钵，这佛钵顾晞没见过，但却听人提起过，这是弥勒佛的本命武器，只可惜在万年前就已破碎。
若这幻境演绎的是真实的过去，大概便是这个时候破裂的。
佛钵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挣扎，冲击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佛钵，看样子马上便要破裂了。
“老秃驴！若我能出去，定要杀了你！”一道狠戾的女声从佛钵中传了出来，听上去恶毒无比，这声音响得突然，顾晞霎时就是一愣，弥勒佛却不在意，只淡淡道：“阿弥陀佛，幽愫施主，贫僧虽杀不了你，但却能将你封印，你魂魄本就有损，不出万年便能彻底灰飞烟灭，施主还是安静些等死就好。”
“老秃驴！晖彦定会救我出去，你跑不了！”
“晖彦？”弥勒佛古怪的笑了笑：“他恐怕自身都难保，琉翊去对付他了。”
顾晞只觉得今日的震撼一波接一波，将她打击得近乎麻木，琉翊她是知道的，神界的战神，六界公认的最强者，柳邑那把血焱刀的前主人，至于这晖彦和幽愫，则是万年前魔界的魔尊和魔后。
顾晞真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与这样三个只生活在传说中的人发生牵扯。
她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早知道自己来历如此不凡还怕什么柳邑，第一刀修又如何，出去之后一定要一核桃砸他脸上，告诉他什么叫天之骄子，什么叫命运宠儿。
想完之后顾晞又是一愣，不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惦记着柳邑那只铁公鸡，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
弥勒佛看着那棵无比巨大的核桃树，脸上的喜色几乎掩饰不住，他已经寻了三天三夜了，十天前，他率兵与魔后幽愫开战，双方战况极其惨烈，所有的天兵魔兵都死了个干净，只剩下弥勒佛与幽愫还喘着粗气互相对峙。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位魔后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且又是不要命的打法，单论战斗力甚至可以在魔界中排名前五，若放在平时恐怕就连弥勒佛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幸运的是，幽愫在之前神界的车轮战中受过重伤，弥勒佛虽没把握能将其击杀，但若只是封印的话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即便如此，这场战斗也比弥勒佛想象中艰难的多。
七日的激战过去，弥勒尊者终于将难以为继的幽愫击溃，镇压在了佛钵之中，但魔后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佛钵居然出现了一丝裂缝，而那丝裂缝随着时间的推移，隐隐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若仅仅靠此强行镇压魔后，不出十日，幽愫便能脱身而出。
然而此时的弥勒佛身处于魔界内部，赶去天界求援显然并不现实，哪怕他真能在十日之内赶回天界，布置封印的法阵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
无奈之下弥勒尊者只能就近在魔界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封印魔后的灵物。
皇天不负有心人，弥勒尊者跑了大半个魔界，终于在三日之后寻到了一片奇异的核桃林，无数核桃树以众星捧月之势围着中间一棵无比巨大的老核桃树，在寸草不生的魔界显得极其壮观。
这是个棵足有三千年的参天大树，错综复杂的枝蔓扭曲缠绕，遮住了弥勒头顶的天空。
核桃性佛，有灵的核桃树极为难得，更何况是对于魔界这样连生存都是困难的贫瘠之地来说，若非集天地造化，也活不了千年之久。
可惜，它漫长的生命而今便要走向终结。
弥勒佛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虽然树木成精极难，但这样顽强的树若是让它一直生长下去，修炼成人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
顾晞默然，隐约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他手中的佛钵显然已经撑不住多久，魔族生命力向来极为顽强，哪怕只有一缕残魂，也依旧有再生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魔界的上古大魔大都只是被封印，未被彻底抹杀的原因。
而若想封印幽愫，非得是夺天地造化的生出灵智的灵物作为容器不可，对于此时没有法器在身的弥勒佛来说，这棵已生出灵智，且又充满佛性的核桃树正是绘制封印法阵，镇压魔后的最好选择。
“阿弥陀佛。”弥勒尊者欠了欠身，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对着核桃树行了个大礼——
他此时手中的是危害六界的大魔，他没有其他选择。
魔后不愧是上古大魔，哪怕是身受重伤又有弥勒尊者坐镇，封印的过程依旧艰难，无数摇曳的核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老核桃树也被魔气所侵染，树干渐渐爬上蜿蜒扭曲的黑色细线，看上去残破不堪，顾晞甚至隐约间听到了那幼小树灵发出的阵阵哀鸣。
弥勒佛花了足足七天七夜的时间布阵、作法，镌刻符文，而原本茂盛的核桃林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棵气绝的老核桃树和一地风干枯萎的树木残骸，风一吹便化作飞灰尽数消弭。
弥勒佛缓缓睁眼，两颗圆润饱满的核桃静静悬浮在他的面前。一颗色泽淡黄，乍看之下与普通核桃没什么两样，但隐约间有金光不断流转。一颗色泽灰暗，隐隐泛着红黑色的光芒，两个核桃表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禁制。
弥勒佛小心翼翼的将幽愫放入了那颗黑色的核桃体内，无视了她最后那声绝望的怒吼，平静的将其上的法阵一一激活，幽愫还待挣扎，将黑色核桃冲击得不断颤抖，那颗金色的核桃却自发激活了阵法，在那黑色核桃周身盘旋，将幽愫最后的挣扎也一点一点的压了回去。
自此，顾晞终于明白，为什么和她一起长大的那个黑色核桃一直都没有生出灵智——本就只是个空心的容器而已，又何来灵智一说呢？
那么……当年弥勒菩萨所说的，她魂魄里住着的东西，便是那魔后的残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