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上所谓的仙人们,卫士和女使们已经赶到,他们行色匆匆,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您要做什么?!!”
“你怎么敢?疯了不成!!”
“失道——失道——”
德音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束缚他的法术打过来之前。
徇麒德音已经果断地动手了。
舍身木倒。
帝所塌陷。
蓬山崩落。
而德音拿着剑,果决而轻快地划过脖子。
他怎么能成为囚禁小雪的一把锁呢。
“……请说我宽恕。”
他最后一句话是道歉。
那双霜青色的清澈眼眸没有半分悲伤,爱哭的德音没有哭。
请宽恕,我恳请您接纳我。
请宽恕,我选择离您而去。
但是,我一直都很高兴。不管是遇见您,还是离开您。
麒麟倒在血泊中。
*
梦境。
型月刚心满意足收起水晶棱瓶。
眼神忽地一动。
小雪身上突兀显出两道黑色锁链的虚影。
在他一声“咦”中,锁链一一崩解。
型月若有所思。
【原来是锁掉了一把、两把……这倒霉孩子,身上还有一把锁呢。】
三把锁。
型月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凝重了。
【这些人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啊……但要是又都死了,九儿出来不得找我麻烦?】
他捏着下巴。
他并不是真身在此。世界外层都是兽群。他只能借助梦里的门,投出的一道影子。所能做的相当有限。
型月啧了一声。
嘀咕一声麻烦。
然后默默抱起了小雪。
【快醒吧,再不醒过来,你又得哭了……】
*
世界之上,空白空间内。
天的本源之一受损,一时之间也受了伤,发出怒吼。
【——你们怎么敢!】
更令他气愤的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也随之消散。
【——怎么敢!】
“我也一直想问您,您怎么敢?”D伯爵冷笑。
中也一直积蓄力量,瞄准时机,额头青筋暴起,眼眸发白。
两手间凝聚起硕暗红光球,爆裂的能量炸裂于表面,威势赫大,似流星,似黑洞……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天而去。
拚尽全力的一击。
“呀啊————”
D伯爵也动了。
空间血红一片。
中也单膝跪地,身体各处开裂又不断愈合血痕。整个人都如从血海里捞出来似的。
然而——
这全力一击,天靠在王座上,只是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天终于站起来。
周身震荡着细琐而漆黑的光点。
【只有这个程度?】
彻底激怒的天一定要让这胆敢冒犯天颜的家伙——死!死无可死!!
在此时。
天就像被束住了,猛地被拉倒在王座上。黑色阴影缩进王座。
D伯爵手上捏着法诀,将王座用力拉入地下。
【……残骸。】天立刻认出束缚住他的是什么。
他这时才正眼看向中也。
这个人类是污浊之身,是黄泉的侵染。但或许是月神清正神力的遮挡,又或许是浓厚的她的气息。
他怒火中烧之际,竟然没有看出——
他的体内一部分力量在D伯爵的催动下接近于——【残骸】。
是这种人造的残骸暂时禁锢住了他。
中也艰难地站起来。
他的肌肤表面红色纹路似有灵性不断游走。
他一步一个血脚印,坚定的走到了王座之前。
攥紧拳头。
一拳又一拳砸过去。
“你这种渣渣还敢欺负我妹妹!!”
*
太宰治,背负最后任务的太宰治终于狂奔到河流一岸。
斑斓的时间河流无止息的流。就像个劣质画家随意乱甩油彩,色彩艳丽而肤浅。美丽而虚假。
废弃的时间线里积蓄的【残骸】都汇拢在这里,这里是坟场,这里是垃圾堆。
太宰治毫不犹豫跳进了河流之中。
嘛,真是熟悉的跳河,熟悉地被河流带走。
太宰治放松身体,任河流把他冲走。
废弃的河流不会有未来,所以只会往复而流。
【人间失格】
他是唯一能无视河流的污染的人。但是这终究不是人类的境遇,就算有书的加成,他也坚持不了太久。
所以,他必须在自己彻底被【残骸】污染前,找到【她】。
太宰治猛地扎进河底,开始逡巡。
【她】在哪里?
太宰感受得到逐渐从肌肤渗透进来的寒意。
他的耳边又开始响鸣起窃窃私语。
怨恨。
怨恨。
【怨恨……世界……死亡】
任何一人,包括神明都会即刻陷入癫狂,被污染,被同化,被吞噬。
太宰治面无表情,忽然闭上眼,身体沉下更深处的河底。
残骸绝大多数都只剩下怨恨而已。
但往深处去。
逐渐有不同的声音。
【……期待……看雪】
【甜吗……】
【喜欢……】
【后悔……】
【别死……】
【别死……】
【别死————】
太宰猛地睁开眼。
——找到了!!!
在无边无际的怨恨中仍执念着的碎片,包围着一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他的目的地。
——被囚禁的世界意识的真身。
穿过那些永远固执地低喃“别死”的碎并不容易。它们围住,不许任何东西靠近。
真是奇迹。
执念的本能似乎知道不能让【怨恨】持续污染她。
太宰耳边絮絮声响,连他的心也随之颤鸣。
他想起【他】从楼顶一跃而下时所想的事。
他想——我是带她走的。
似乎它们知晓了他的心声。
太宰面前开出了一条道。
太宰靠拢,终于看见了沉睡的世界意识。
这些执念碎片了不起的把她周围的黑色锁链都吞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薄薄一层空架子。
不得不也算有点用处。
太宰把锁链都拆掉。近前。
他原以为应该和小雪长得一样,或许是年纪更大一点的小雪的模样。
万万没有想到——
居然是,一团光。一团金光。
试问他要如何从这团金光里辨别五官,又试问他要如何把这团光带出去???
太宰治万万没有想到,最终阻碍他的居然是这个?!
太宰治估算时间。
已经到极限了。
他必须要快!
他试探着伸出手。
出乎他的意料,他很轻易的就靠近了她。光也可以是实体。
就像是认出了他。
金色光团乖巧极了一闪一闪。
让他联想到小雪有时歪头看他模样,睫毛扑闪,嘴唇弯着甜甜的笑容。
他果断伸手把光团抱进了怀里。
*
纯白空间的另一边。
天的表情巨变。
他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了【她】。
怎么敢再去玷污她?!
怎么敢去触碰她?!
怎么敢——
骤然升腾的黑光爆亮,纯白空间的上空形成浓黑色的漩涡。漆黑,深晦。黑色漩涡还在不断往四处扩大。
无边黑幕在落下。
D伯爵和中也全部被压倒于地。
齐皆呛出鲜血。
天不再顾惜两道锁链崩坏造成的伤,他伸手,苍白的手指将束缚他的暗红绳索一一撕下。
他站起身,头顶是威势破人的黑云。而他的周身,是如海啸一般狂卷起伏的数也数不清的黑色光点。
纯白被黑色侵染。
犹如浓墨泼上白纸。
他顾不得底下的人,立刻闪身想要跃现去河边。
他被人拦住了。
D伯爵心知已到最后关头了。
她马上就要醒了。
正如他说过的,他们中部分人会被抹去。
这部分人当真当然可以包括他。
D伯爵想,他也活得够久了。
他也曾反复后悔过一件事——如果那时,他不曾与X相识,不曾去她的世界,说不得她并不会被天算计……
D伯爵很安然,他以己身为注,拖住了天。
血光。
他在无边血光中看见了虹。
是小雪给他的泡泡,在这时也在起作用啊,但是——他自己要选择自爆了啊。
“呀啊——————”
眼白红纹也不影响中也找到敌人所在的方向。
他跟着跃起。
像是试图拦下D伯爵,又像是要和D伯爵一同。
*
太宰治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他控制。
他的精神也开始迷乱。
这是没有办法的。
残骸在发挥作用。
太宰咬住舌尖。
哼,这种程度的污泥和精神冲击……
抱着光团开始往上游,是来时的百倍压力。
无数碎片蜂拥而至。怨恨在咆哮。
没有意识的残骸只想要留住它们所怨恨的世界。
而那些执念碎片竟然也一路跟着他。
两相对峙。
怨恨在吞噬那些碎片,碎片在被粉碎,即使是越磨越小也在阻拦上涌的怨恨碎片。
顺着它们开辟的路,太宰艰难无比的上游。
满嘴血腥味,一身刺骨寒意,腿脚变得沉重,下半身变得沉重,而后是下腹,腰肢。
太宰的神志仍旧坚守住一块清醒。他始终把光团牢牢护在怀中。
他凝神冷静。
黑泥还害怕黑泥吗?
然而,他还是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似乎怎么也无法抵达岸边。
太宰拼着力努力把今团托举起。
不管如何,他也要把她送出残骸。
太宰将最后力气凝在手上,用力、用力——
他要把她推出去!
金团往上。
而他终于克制不住呛出一口血。
血滴在光团上。
太宰开始下沉。
嘛。这也算是了了跳河殉情的愿望吧。他想。
他慢慢要闭上眼,却又骤然放大瞳孔。
在迷离眼间看见了一道金光朝他而来。
从心口的位置,暖意开始蔓延。
太宰顿时神志一清,金团猛地跳出太宰的怀抱,反而游到太宰的身后。
从太宰身后托起他往上游动。
……小雪?!
不。
太宰怔神。
这只是本能。
或许金团认出了他,或许只是单纯受不了任何一个生命在此受折磨。
太宰反应过来。
真是的,我当英雄的机会,可不要和我抢啊。
心里抱怨着,太宰嘴角却翘了起来。他浑身涌动力量,开始往上游——
跃出河面。
金团立即绽放出璀璨至极的光,焕焕煌煌。
*
地狱。
晴明以心血和己身全部灵力为注,死守通道的稳定和地狱平稳。
他已经咳不出更多的鲜血了。
横滨。
兰堂寸步不让。
高天原。
荒的跟前堆满了神明的躯体。
他以一己之身,镇压神明和妖怪不可擅动。
万屋。
道满已经失去大半知觉。
最后的坚持睁着眼看那轮虚假的月亮。
……
两个世界。
世界倒影仍在天空。
不知为何,世界上所有生命不由自主的保持了缄默。
他们凝望天空的金色王座的虚影。
就像深夜行路有月亮相伴一样安心。
就像被某道温柔的眼神注视着。
就像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就像是——所有人都想起了远古的遥远的群体记忆。
所有人的心砰砰砰的跳。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如潮汐一般起起伏伏的心跳。
和穿过世界的风声。
小雪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
如大海的汪洋之声,如天际辽远的回响,如神像前和谐的颂声……是世界之声,是呼唤她的声音,是她急促跳动的心催促她的声音。
【第三道锁开了。】
她感受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强大。
她与世界共鸣。
她的光辉与天地交映。
焕灿,耀烂。
她终于睁开了眼。
一步一世界。
她从虚空走近王座。
一声无法形容的声音,像是世界的赞歌,能让人联想到一切属于欢乐,属于幸福,属于美好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