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明天去学校帮你打听打听?”
魏朝母子走后,陆桃拿着那仅剩下的八毛零钱,蔫哒哒走回屋,爬到椅子上坐好。
陈芳秀正在编新的草帽,见了笑着问她:“卖了八毛钱,还不高兴啊。”
【就是。】二五零说,【八毛钱卖个草帽,总比你二十五卖自己强吧?你就值三十个草帽吗?】
小姑娘不说话,肉肉的小手指揪着那八毛钱,眼神忧桑。
二五零又说:【你哥哥还值一百块呢,你二十五就把自己卖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被反复提到失去的那二十五块钱,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捂上了小耳朵,“不听不听!”
她突然反应这么大,陈芳秀还一愣,后来才想明白,她应该又是在和爸爸说话。
二五零的声音也是一顿,接着换上了温和的语气。
【好吧,咱们桃桃小宝贝卖出了一个草帽,价值0.8元,目前任务进度3.2%。加油桃桃,你已经迈出了最伟大的一步,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得到哼哼啦。】
“真、真的吗?”陆桃小手盖着耳朵,将信将疑。
【真的。加油桃桃,爸爸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好了不说了,你姥姥来了。】
话音刚落,卢桂英果然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红彤彤的西红柿。
她把西红柿递给小陆桃,“吃吧,姥姥刚从后园子摘的。”说完又揉揉她的小脑袋,“哎呦姥姥的桃桃,你说你咋越来越能耐了,现在都会卖草帽了。”
陈芳秀好笑,“她都快把自己卖了,妈你还夸她。”
“夸,怎么不夸?不管咋说,咱们桃桃这也算开门红不是?”
说到开门红,陈芳秀眉眼舒展,笑道:“之前我还寻思,八毛钱一个是不是太贵了,怕没人买。看今天小杨老师那意思,只要东西够好,八毛钱应该也能卖出去。”
“我看也是。”卢桂英说,“不过你这个,估计只能卖给大姑娘和年轻小媳妇。老爷们儿有个能戴就行,用不着这么花哨,像我这个岁数的也舍不得花那钱。”
销路这个问题,陈芳秀倒不是十分犯愁。
她说:“咱们大队没人买了,公社还有其他大队。公社那边也没人买了,不是还有县里吗?反正这东西除了耗功夫,没多少成本,卖一个我就赚一个。”
卢桂英一想也是。
这年头农村没城里缺吃的,多活动活动总能混口饱饭,一年到头却见不着几个现钱。
前几年附近有个大队收益不好,年底分钱,满工分十分才值一毛二。最能干的老爷们一天挣他十二个工分,一年分下来,也才四块来钱。
就因为这,那个大队的队长直接被乡亲们轰下台了,还被起了个外号,叫一毛二。
这么算,她家闺女卖五个草帽就挣出来人家一年的钱,还真是个好买卖。
只是这好买卖做起来,也要好天气来成全。
卢桂英还没拿着闺女做好的草帽出去卖,夜里一场雨,带来了持续三日的阴霾。
草帽这种用干草编的东西,雨天根本拿不出去,就更别提卖了。
小陆桃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眼巴巴等着天晴,晚上说梦话都是出太阳啦,可以卖啦。
一见她唉声叹气,陈保科就忍不住逗她,“你妈都不愁,你愁个啥劲儿?小心把自己叹老了。”
“老?”小姑娘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对啊。”陈保科说,“就像那个许奶奶那样,满脸都是褶子。”
陆桃回忆了下老许太太长啥样,猛抽一口气,拿小手捂住了脸,“桃桃不要老!桃桃不要长褶子!”
嗯,今天的老许太太突然被发觉了新价值,可止小儿叹气= =。
还好,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就停了。
天彻底放晴那天,正好赶上陈波和陆辉学校休息。小哥俩谁也没睡懒觉,早上一吃完饭,就嘀嘀咕咕回屋背上书包,说要去公社玩。
小陆桃还惦记着她的卖草帽大业呢,一听立马嚷嚷着也要去,连饭都不吃了。
陆辉安抚她,“你乖乖在家里卖,哥哥很快就回来。”
小姑娘却一把抱住了他的书包,“去公社卖,公社人多。”
她可是记得,公社有个叫供销社的地方,里面卖糖卖饼干,还有好看的头绳和卡子。
那里人那么多,很快桃桃就能卖完草帽,跟爸爸换哼哼啦。
小陆桃抱着哥哥的书包不肯撒手,惹急了,还小嘴扁扁,像是随时要哭。
陆辉和陈波对视一眼,生怕大人一句话,他们就得在家陪妹妹玩,哪也去不了。
陆辉只好妥协,“你去也行,不过得乖乖听哥哥的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跑回屋找妈妈,“妈妈妈妈,草帽呢?桃桃和哥哥卖草帽。”
小闺女才三岁,连账都不会算,陈芳秀根本就没想过让她再卖东西。
不过要是有儿子和大哥家小波陪着,去公社玩玩也没什么,毕竟陈波今年都十二了。
陈芳秀给了几人十个草帽,“卖多少是多少,注意安全。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辛苦费。”
陈波本来有些打蔫儿,听说有辛苦费,又精神了,“姑姑,给多少辛苦费啊?”
“够你们一人吃一根冰棍儿,行不行?”
“行行行,姑姑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给你卖完。”
等陆桃吃完饭,小哥俩背着草帽,领着妹妹出门了。
因为去公社稍微有些远,怕陆桃走不了,他们还搬出了陆桃那个小车,让她累了的时候坐着。
这副景象,让一直催促陆桃做任务的二五零,忍不住为之高歌一曲。
歌词特别贴切,【你要是卖人——不要卖给别人——一定要卖给我——背着你那草帽——带着你的妹妹——坐着那小车来——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反正走走停停,卖草帽的小女孩和她的哥哥们,总算来到了爱民公社。
只不过,在就去哪里卖这个问题进行探讨的时候,几人之间产生了一点小分歧。
“去供销社。”陆桃说。
“去小市场。”陆辉说。
至于陈波,他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 =。
最后还是陆辉祭出杀手锏,“供销社门口容易有红袖章,他们一来,草帽就被没收了。”
听说有红袖章,小姑娘一秒钟妥协,跟着哥哥去了小市场。
说是小市场,其实也就是附近几个大队偷偷下来卖东西的地方。在那蹲着的人通常只有一个小摊,卖点鸡蛋、咸鸭蛋之类的,见红袖章来了随时可以收摊走人。
陆辉和陈波找了个还算显眼的地方,把草帽摘了,放在面前的地上。
陈波往边上一蹲,拽起胸前的衣服扇了扇风,“小辉,你说这玩意儿真能卖出去吗?我老听我妈嘟囔,一个破草帽有啥值钱的,还卖八毛钱。”
陆辉沉默一瞬,问:“舅妈觉得啥值钱过吗?”
“那倒没有。不过她天天省省省,连个零花钱都不舍得给我,也不知道省那些钱干啥去了?”
自家大舅妈有多抠门,陆辉也见识不是一次两次了。那绝对吃菜得刮盘,喝粥得舔碗,房子漏雨那点水,她都得找个盆接着,留着洗抹布。
他也不知道这么攒能攒下来多少钱,这些钱都哪去了,不好发表意见。
这时候,他们面前突然停了几个人。
陆辉打起精神,正要问买草帽吗,其中一个大妈蹲了下来,“孩子,你们几天没吃饭了?”
早上才刚吃过啊。
陆辉有点懵。
那大妈当他是难以启齿,叹一口气,眼神更同情了,“一会儿大娘回去拿两个窝头你们垫垫,要是能找到门路,你们还是去县里吧,县里有国营饭店,东西好要。”
这下陆辉总算听明白了,他们没注意,把草帽反面朝上放在地上,被当成要饭的了。
他小脸一红,忙把草帽翻过来,“大娘,我们是来卖东西的。”
小陆桃也从小车上站起身,哒哒哒跑了过来,“大娘,你要不要买一个草帽呀?”
小姑娘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两腮还有嘟嘟的小软肉,倒的确不像是饿得面黄肌瘦出来要饭的。
那大妈发现自己搞错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一个草帽查看,“你们这草帽咋卖?”
“八毛钱。”陆辉怕妹妹又搞出个卖身,赶忙替她回答。
“八毛钱啊。”大妈脸色有些犹豫,显然是觉得贵。
跟大妈同来的两个人也凑过来看,“这草帽自己家编的啊?咋编的这么好看?”
“就是有点贵,八毛卖不卖?”
小陆桃使劲儿摇头,“不卖不卖,不讲价!”
最后还是那个大妈咬咬牙,掏钱买了一个,“我家姑娘今年高中毕业,这两天就要下乡了。我看这玩意儿她用得着,买个给她戴,正好。”
“正好正好。”小陆桃也跟着点头,“草帽漂亮,大娘漂亮,姐姐也漂亮。”
大妈被逗得直笑,“这谁家的孩子,小嘴儿咋这甜?”高高兴兴走了。
她一走,在旁边卖鸡蛋的姑娘就凑了过来,“你们这草帽可真好看,真不能便宜点吗?”
“不能。”小兄妹仨齐刷刷摇头。
那姑娘犹不死心,“你们这么小,知道咋卖东西吗?我帮你们卖,你们便宜给我一个咋样?我在这小市场可蹲了三四年了,老会卖东西了……”
她话还没说完,小陆桃就抱起一个草帽,跑向不远处,“阿姨,你要不要买一个草帽呀?”
小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还把草帽盖在了自己头上,“我家的草帽可好看啦,阿姨你买一个吧。”
她才三岁,小身子能有多大。草帽一戴,几乎整张脸都看不见了。
小姑娘有点懵,伸出小手在空气中摸了好几下,才想起来要把帽子摘掉。
被她拦住的年轻女人看她摘玩草帽,明显松了口气,还心有余悸地把草帽拿得远远的,让她笑得不行,“小姑娘,你这个可好看啦的草帽怎么卖呀?”
陆桃伸出一根手指,“八毛钱,不讲价。”
“八毛钱呀,阿姨看看。”
女人把草帽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戴在头上试了试,问:“你们家大人呢?”
“我妈妈一会儿就回来,阿姨你直接把钱给我们就行。”陆桃还没说话,陆辉先替她答了。
那女人看来是真看中了这个草帽,把剩下九个挨个挑了挑,选了个自己最喜欢的买了。
接下来,小姑娘又故技重施。
虽然不是每次拦住的人都会买,但一个多小时下来,他们也卖出了六七顶。
旁边卖鸡蛋的姑娘羡慕得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哝:“这么贵还能卖出去,咋没那么些人买鸡蛋?俺们家鸡蛋才一毛五,八毛钱够买好几个了。”
眼看草帽剩最后两顶了,陆辉背着书包起身,“小波哥,你帮我看着点桃桃。”
他借口找地方撒尿,跑出了小市场,过了快半个小时才回来。
小陆桃正操着她那口小奶音,甜甜地跟一个奶奶说话。
陈波看到陆辉回来,就压低声音问他:“见着东西了?”
陆辉拍了拍书包,“图我都照着画下来了,保证一点儿不带差的。”
“等会儿给我瞅瞅。”
“回家再说,别让桃桃听见。”
中午饭快吃完的时候,出去远征的小兄妹仨终于回来了。
陈波进门就喊:“姑姑,奶,我们把草帽都卖完了!”
吓得胡秋香赶忙给他使眼色,“嘘——说啥卖不卖的,小心被人听着。”
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你说啥?那几个草帽都卖了?”
陈波赶忙拽她,“妈你小点声,你又不怕人听着了?”
胡秋香这才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问:“你姑给你们那十顶草帽,真都卖了?八毛钱一个卖了?”
陈波点头,“都卖了。”
胡秋香咋舌,“公社那边的还真有钱啊,这老贵的东西也舍得买。”
陈家其他人也很意外,纷纷问起兄妹仨事情的经过。
听说小陆桃这次又出了大力,陈保科更是感叹,“咱桃桃生错时候了啊,这要是早生个几十年,咱们家就发了。”
听得卢桂英直瞪他,“早生个几十年?那时候还没你呢。”
陈芳秀说到做到,从陈波到陆辉道陆桃,一人给了一毛钱的辛苦费,陆桃还额外得到一个草编的蜻蜓。
本来陈芳秀只准备一人三分钱,够买个冰棍就行,没想到几个孩子还真把十顶草帽都卖了,她又多给了点。
胡秋香见儿子拿到了钱,心立马活了,“小波,这钱妈帮你攒着。”
陈波吓得一捂口袋,“不用。”拉着陆辉就去找爷爷陈广发了。
胡秋香瞪着他的背影好半晌,又去问婆婆卢桂英:“妈,你那边卖出去了吗?”
当然卖出去了。
陈芳秀那个草帽太好看,杨馥清只戴了一次,就被其他女知青注意到了。
女知青们抽时间往陈家跑了一趟,从陈芳秀手里买走了四五个,看样子都挺喜欢。
卢桂英和陈芳秀都觉得,城里来这些女知青,比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更舍得在打扮上花钱。陈芳秀这些草帽精美漂亮,满可以主做她们的生意。
到了晚上,胡秋香一算,光这一天,小姑子就赚了十几块,还不算前两天的。
她彻底睡不着了,推了推丈夫陈保国,“保国,你说,我也跟着秀儿学编草帽咋样?”
陈保国困得迷迷糊糊,“你那手笨得跟棒槌似的,学啥编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