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陆老太太上政治课的来了。
“哥哥哥哥,有两个戴红袖章的阿姨,去了奶奶那。”
侦查员小陆桃一直踩着小板凳,透过门上的玻璃,偷偷观察主屋那边的情况。
看到妇联的干事来了,她立马通风报信,“哥哥快点,咱们可以开饭啦。”
妈妈说过,戴红袖章的都是管事的。
管事的来了,奶奶肯定没法再过来抢他们东西啦。
小姑娘美滋滋想着,先把自己的小板凳搬去里屋炕边,又去帮哥哥拿筷子。
陈芳秀虽然腿骨折了,但是有些事,她坐在炕上也能做。
她醒了后,陆桃那大半包饼干就被好好收了起来,给小兄妹俩当零食。
她则拿玉米面混着豆面,弄了一锅饼子让陆辉烀在锅边。
二五零给陆桃的鱼,也是她杀了收拾好,将鱼肉剃下来做成了鱼丸。
陆辉只要捻一点香菜添一点盐,把鱼丸下锅煮了就行,特别省事,还不费油。
两条鱼肉质紧实味道鲜美,做出来的鱼丸不过手指肚大小,可口又弹牙。即使什么都不放,也好吃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小陆桃不要人喂,拿着小勺子一口一个,呼噜噜吃得欢。
“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鱼就好啦。”
就着饼子喝掉一碗鱼丸汤,小姑娘摸着小肚皮,发出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才哪到哪?】二五零说,【只要你乖乖听爸爸的,以后爸爸让你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烧烤?那是什么呀?”小陆桃歪着脑袋一脸懵懂。
二五零【就是把鱼鱼和肉肉都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烤得油滋滋喷喷香。】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二五零还找了段烧烤的小视频放给陆桃看。
刚刚还很饱的小姑娘,立马不受控制地流下口水,“看、看起来好好吃的亚子……”
这边,小陆桃在二五零的有意引导下,再次坚定了要听爸爸的话。
那边,陆老太太却不怎么好受。
妇联的同志说得很客气,就是随便聊聊,不用有压力。
可一旦开始,常年搞妇女工作的好素质就展露无遗,一口气说俩小时都不带累的。
老太太被她们满嘴的主席说主席说弄得头都大了,“两位同志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为人民服务,哪里会觉得辛苦。”
陆老太太:“……”
你们说的不辛苦,她这个听的辛苦好吗?
在派出所就被教育过一顿了,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又来第二场,还让不让人活了?
等两位妇联干事提出告辞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陆老太太又累又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自己回去就行,同志不用送了。”干事们依旧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和温和的态度,“我们今天说的,你好好想想。明天下工后,去晒谷场做个思想报告。”
“啥?还要做思想报告?”陆老太太惊了。
“是啊,这件事公社很关注,上面领导特别交代过,一定要严肃处理。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新时代了,绝不能让旧社会腐朽的种子重新发芽。。所以队里商量决定,让你做个思想报告,好好检讨一下。明天说不定会有其他大队的同志过来学习,你准备准备,千万别掉链子。”
“还有其他大队的过来!”
陆老太太白眼一翻,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等到第二天队里下了工,大队书记果然把乡亲们都召集到了晒谷场开会。
会议内容主要围绕着婆媳关系和卖孩子展开,陆老太太无疑就是那个负面典型。
“同志,这、这真不是批*斗?”
快轮到陆老太太的时候,她两股战战,声儿都在抖。
妇联的干事安慰她:“不是□□,就是报告一下你最近思想上的转变和学习成果,给大家带个好头。能不能警示大家,提升大家的思想觉悟,就看你的了,同志加油。”
“行、行吧。”
陆老太太同手同脚走到厂中央,还没站稳,下面就有人嘘了一声。
她顿时更加局促,“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嘘声顿时更大,不知哪家的小媳妇还泼辣地喊了声“恶婆婆”,引来一阵附和。
陆老太太头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感受到了当年游街那些黑五类同款的恐惧。
最后还是黄书记使劲咳了两声,下面的人才安静下来。
可是陆老太太脑子已经乱了,根本不记得昨天两位妇联同志都跟她说了什么,只磕磕绊绊道:“我、我错了,我不该欺负儿媳妇,不该把孙子送人……我、我以后一定改……”
特地赶过来看热闹的老王太太“噗”一下乐了,“她也有认错这一天,活该!”
等陆老太太车轱辘话说到第五遍,不知谁在外围喊了句,“老陆家小辉和桃桃来了!”
“他们咋来了?”
“不知道啊。难道是来看老陆婆出丑的?”
人群嗡嗡嗡议论一阵,稍微分开了些,露出后面一大一小两个崽崽。
两小只一人身后拖着捆柴火,虽然小陆桃的只有几根,也能看出来他们是上山拾柴去了。
见众人都望过来,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往哥哥身后躲了躲,“哥哥,怎么这么多人呀?”
陆辉已经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陆老太太,淡定地猜测道:“不知道,可能是在看奶奶耍猴。”
在他印象里,也就只有扭秧歌和耍猴的来了,才有这么多人围观。
陆桃听了,大眼睛眨巴了两下,“耍猴?我怎么没看见小猴子?”
“耍猴……”离他们比较近的一个小媳妇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接着又有那不怕事大的,扬声喊:“你不是说以后改吗?怎么还让孩子上山捡柴火?”
“就是。桃桃才几岁啊?你就使唤她干活。”
仗着人多,乡亲们说话完全没有顾忌。一时间,四周全是对陆老太太的声讨。
“请大家保持安静。”
黄书记又出来维持了下秩序,对陆老太太说:“叶菊花同志,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在这里好好表个态,以后家里柴火谁捡?”
“我、我捡。”
“那你还会把孙子孙女送人吗?”
“不、不会了。”
“这个知错能改,就是党和国家的好同志。希望大家不要向叶菊花同志学习,处好婆媳关系,好好过日子。也请大家以后对她进行监督……”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这场大华大队临时会议终于落下帷幕。
陆老太太腿都软了,要靠陆国富扶着,才能勉强走路。
何翠芬见了,忍不住上前低声问:“二姐,你没事儿吧?”
“翠芬?”陆老太太有些意外,“你咋来俺们大队了?”
“这不是公社让每个大队都来人学习吗?”何翠芬说,“我三兄弟媳妇儿是搞妇联工作的,把我们一家都弄来了。你……到底咋整成这样了?”
提起这个陆老太太就来气,“还不是让老大家闹的,简直邪了门了。”
“邪门?”
“可不是邪门,这几天我们家就没消停过。”
陆老太太有一肚子话,见到何翠芬实在没忍住,就让陆国富在边上等等,把人拉去了角落。
“听你这么说,的确挺邪门的。”何翠芬说着四下扫了一圈,见没人,压低声音问:“二姐,你们家出这么多事儿,你就没想过找人看看?”
陆老太太迟疑地问:“你是说……”
何翠芬点头。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我倒是想找人看,这不这些年破四旧,不知道上哪儿找吗?,”
“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是认识一个。”
何翠芬声音压得更低,“我们家大孙子晚上老哭,就是她给看好的。说是孩子他太爷想孩子,回来看他,给闹着了。不过这个人可不太好请……”
第11章 驱鬼
早上刚吃过饭,陆老太太就磨刀霍霍向公鸡,弄得满院都是小公鸡死前的绝唱。
昨天她跟着表妹何翠芬去马大仙家看了,马大仙说要办事,得准备朱砂。没有朱砂公鸡血也行,不然她哪舍得把家里打鸣的大公鸡给杀了。
不过这马大仙看事儿也真准,她一进门,就说她:“你命挺苦。”
她三十八岁男人就没了,自己拉扯俩孩子长大,现在又摊上这种事,能不苦吗?
接着,马大仙又道:“你最近家里不太平,麻烦不少。”也说中了。
马大仙说了,鬼魂阴气重,呆在活人身边,活人肯定运气不好。等作法把鬼魂送走,阳气回来,他们家自然就太平了。
陆老太太想着,忍着肉疼,一刀把大公鸡抹了脖子。
那边,陈芳秀屁股底下坐着个小板凳,受伤那条腿用夹板固定着,正在屋门口洗衣服。
听到动静,她秀眉皱了下,“不年不节的,杀鸡干啥?”
小陆桃蹲在一边玩妈妈洗衣盆里的水,也好奇地往那边看。
陈芳秀怕她被那血淋淋的场面吓到,喊来儿子陆辉,叫他把妹妹领屋里去擦擦水,“你瞅她,前襟都快湿透了,再玩一会儿好感冒了。”
陆辉刚就着大地锅里的水刷完碗,忙踮脚将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柜,过来领妹妹。
擦完,那边鸡也杀完了,陆辉背上小书包准备去上学。
走到陈芳秀身边,他有些犹豫,“妈妈,要不我帮你把水倒了,衣服晾了,再走。”
陈芳秀没留他,只叫他背一斤豆子,放学回来去换块豆腐晚上吃。
一尺长的鱼实在难得,做完鱼丸后,鱼头她也没舍得扔,用盐简单卤了下放在坛子里。
买点豆腐和鱼头一起炖,家里又有两天能见到荤腥。
家里也有好一个月没吃到豆腐了,陆辉一听,高兴地应了声,赶忙重新跑回屋。
等他走了,小陆桃在门边探头探脑,又想过来玩水。
自从那天在河边抓到了鱼,她现在对水特别有好感,恨不得跳到妈妈盆里抓一抓。刚才她就是一直翻着盆里泡着的衣服,找什么鱼鱼,才弄了一身水。
陈芳秀见了,抓紧时间把衣服洗完,水往院子里一泼,“桃桃,过来帮妈妈晾衣服。”
小陆桃正是喜欢表现的年纪,闻言颠颠跑过来,“妈妈晾哪里呀?”很快就忘了玩水的事。
下午睡完午觉,邻居家二妞来找陆桃,一起去附近一棵大槐树下过家家。
撸下来的狗尾巴草草籽儿做馅,树叶做皮,四五个小姑娘玩包饺子玩得不亦乐乎。
陆桃年龄最小,手也最笨,半天也没能把叶梗系在包好的“饺子”上。
提前逃学回来的陆强见了,忍不住笑话她,“小傻蛋。”
陆桃没理他,他又拉长声音说:“你就吃树叶吧,咱奶早上杀鸡了,我们晚上吃鸡肉。”
吃鸡肉?
周围几个小姑娘全看了过来。
只有小路桃依旧低着脑袋,包了散散了包,短胖的小手指坚持不懈地和叶梗做斗争。
这要是以往,听说陆强他们要吃鸡肉,她至少也会扁扁嘴。
然而二五零大饼画得太好,她满心满眼都是烧烤,鸡肉是什么,有烧烤好吃吗?
陆强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由纳闷,“你不想吃鸡吗?”
“不想。”小陆桃头也不抬。
“真不想?”陆强捉急地挠挠头,又道,“我爸爸还给我买了糖,两分钱一块的高粱饴。”
这下,其他几个小姑娘都要流口水了。
高粱饴诶,一块都能买橘子瓣好几块了,软软的特别好吃。
陆桃还是无动于衷,“有大白兔好吃吗?我爸爸给我吃大白兔。”
陆强:“……”
陆桃不配合,陆强显摆失败,十分失望地回了家。
然而他后来才发现,其实他还可以更失望一点= =。
这鸡陆老太太是杀了,鸡肉他却没见着,老太太直接连同鸡血一起拿走了。
他当时就哭了,可惜家里三个大人都有心事,没一个管他的。
陆强只好自我安慰。
没关系,没有鸡,他还有糖,总比陆桃那个小傻蛋啥也没有强。
眼泪刚收住,他就看到他爸把那几块糖往兜里一揣,出去了。
陆强顿时傻眼。
不、不是给他买的吗?怎么一块也没给他留?
眼瞅着陆国富揣着糖出了大门,陆强愣了几秒,爆发出更加绝望的哭声。
那么,这些糖到底进了谁的口袋呢?
当当当当——小、陆、桃!
驱鬼这事儿毕竟属于封建迷信,不好大张旗鼓地搞,被发现了弄不好又要去做思想报告。
陆老太太回来后和儿子儿媳一商量,决定想办法把陆桃引出去,尽量不惊动陈芳秀。
于是,陆国富就揣着儿子刚跟人炫耀完的高粱饴,来哄自家小侄女了。
面对糖果,小陆桃明显没有之前意志坚定,小表情十分纠结。
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二叔、二叔应该不算别人吧?
陆国富一见她有所松动,连忙塞了两块在她兜兜里,“给你你就拿着,有啥不好意思的?”
小陆桃想拒绝,又舍不得拒绝,天人交战两秒,干脆闭上了眼睛。
没看见,桃桃什么都没看见。
才没有人给桃桃糖,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