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夷光听到韩氏女的回答, 嘴角勾起,道:“今日的魁首当是你才对。”随后对着下面众人道:“诸位,没有异议吧!”
孙理也赞同道:“韩姑娘确实是今日诗作最佳。”先不说韩氏女的这个诗做得有多好, 就是永嘉郡主这明显欣赏韩氏女的态度, 孙理也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和薛夷光唱反调。
“梧桐,将我之前准备的那个累丝嵌宝石的金簪送给韩姑娘, 这是我之前给今日魁首准备的贺礼。”薛夷光说完后, 梧桐便紧接着将一个做工十分精细的金簪递给了韩氏女。
韩氏女手中的金簪, 华美高贵,上面的红宝石如鲜血一般绚烂, 美丽极了,这样的簪子她从来没有戴过, 她的首饰都是继承了自己的母亲仅剩一些嫁妆,她的母亲喜欢清新淡雅的首饰, 这些首饰大部分都被她的父亲拿给了她的庶妹们去用, 留给她的很少, 她头上的簪子是她母亲能藏起来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首饰之一。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贵重又华丽的首饰,这个簪子就像是上首的永嘉郡主一样,是她想要追逐的光。
“民女谢郡主赏赐。”韩氏女对着薛夷光谢恩,她知道自己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所以也不再说话,退到了下面, 对于还跪在地上的父亲看都不看一眼,冷漠又无情, 就如同这些年她的父亲对她一样。
薛夷光看了看还跪在下面的中年男子, 道:“我的喜好不是由你评判, 我希望不要有人揣测我的喜好。”她说这句话, 是对韩氏女的父亲说得,也是对在场的众人说的。
“好了,将他带下去吧。”薛夷光对着旁边的人摆了摆手,旁边便有侍卫将中年男子,也就是韩氏女的父亲韩均拉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薛夷光对于韩氏女的态度,让众人觉得薛夷光脾气极好,再加上之前薛夷光和文人士子们一起作诗,让众人觉得薛夷光性子宽和,但是对韩均的态度让众人更明白永嘉郡主是上位者。
韩均被拉下去之后,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儿,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他嫡女那首诗中写得就是他和他妻子的故事,那个宠妾灭妻的男人是他,那个被丈夫逼疯的女人是他的嫡妻,这些本来都是家中私事,他没有想到过自己这个平日里柔顺的嫡女居然这么大胆,敢在永嘉郡主的宴会上以这样的方式说起家中的丑事。
他十分后悔让嫡女来这个宴会,他本来觉得嫡女柔顺,样貌也好,能看上嫡女的官员应该有不少,他是想要看看有没有哪家的公子哥或者是官员看上他这个嫡女,到时候也能给韩家带来好处,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儿胆子这么大,若是让人知道这诗中讲述的就是他们家,那到时候他们家还不得成了苏州城笑话?
韩均本来是想让嫡女攀上个人,也好为韩家出份力,毕竟韩家也不能白养了她这么多年不是?可是谁能想到这人是攀上了,韩家却要倒了霉。
韩均对着嫡女一脸警告,但是韩氏女却并不理会自己父亲警告的眼神,只对着韩均讽刺一笑,她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父亲的想法?可是她又凭什么要遵从韩均的想法,为韩家出力?韩家逼疯了她的母亲,韩均从来没有对她又过父亲的责任,她又为何要负起女儿的义务?
韩氏女看着上首只坐在那里,就难掩风华的永嘉郡主,眼里满是向往。她的父亲想要将她卖给那些看重她美色的男人,为韩家谋利,一样是将自己卖出去?她为何不将自己卖的更有价值一些,更有尊严一些?
一场宴会下来,让薛夷光还算是满意,主要是纺织机的大卖让薛夷光心情不错,想到即将迎来的纺织业的改革,薛夷光心中高兴。当然,这场文会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文人才子都不少,想要以此获得她这个苏州知府青睐,平步青云的也有不少,这些薛夷光都来者不拒,她不怕这些人有什么心思,她只需要这些人有没有能力,能不能为苏州和大魏做出贡献。
有野心没关系,重要的是人要有和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当然,这其中野心最大的就是今日给她震撼的韩氏女,一个女子不顾自己的声誉和家族的指摘,在她的宴会上做出这样一首诗,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但是同样她也有着野心。如果一个人没有野心,又何必想要改变命运,随波逐流听从家中的安排就好。
对于韩氏女她并不反感,相反,她很欣赏这位有勇气,有才情的姑娘。
宴会结束后,薛夷光在书房中再次见到这位韩氏女,之前离得太远,薛夷光只注意到了韩氏女楚楚动人的身姿,没有看清她的容貌,现在她才算是真正看清韩氏女的容貌,肌肤白皙,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再加上楚楚动人的姿态,可以说这样的姑娘貌美而动人。
韩氏女被薛夷光这么打量着,心中跳得厉害,她不知道永嘉郡主喜不喜欢自己的姿态,但是她本能地觉得永嘉郡主不会太喜欢柔弱的人,她在宴席上看到的永嘉郡主,自信大气,温雅尊贵,也是她最向往的仪态。
“做吧。”薛夷光落座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笑道:“我还不知道,韩姑娘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唤炜彤。”韩炜彤有些拘谨地答道。
“《诗经》有载:‘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名字很美,为你起名字的人一定也希望你长成一个美丽的姑娘,很美好的祝福,想来他看到今日的你,应该很欣慰。”薛夷光笑着道。
韩炜彤听到永嘉郡主的话先是一笑,和永嘉郡主说话并没有让她紧张,反而因为这句话放松下来,郡主这是夸她漂亮,她怎么会听不出?
“不过是拂柳之姿,郡主说笑了。”任何一个女生都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韩炜彤看着对面的薛夷光,赞道:“郡主才是皎若皓月明珠。”
说完后,韩炜彤有些害羞,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夸赞一个女子的容貌,有些不好意思,换个话题道:“这个名字是母亲给我取的,只是我不知道她欣不欣慰,因为她已经认不出我了。”说到这,韩炜彤的脸上满是悲伤。
薛夷光想到自己的猜测,叹了一口气,道:“你诗中的妻子就是你的母亲吧?”
“是的。”韩炜彤也不避讳家中的丑事,道:“小时候一开始母亲每天都要跟我讲父亲以前和她是如何恩爱,许下过多少恩爱到白头的诺言,母亲恨父亲失诺,心中满是怨恨。母亲想要逃离韩家,但是外祖家不愿意,他们不准许有和离的女儿,这样对名声不好。”
无论是提起韩家,还是提起自己的外祖家,韩炜彤的眼里都有恨意,若是他们中任何一方仁慈一些,她的母亲也不会疯魔。
“其实有一段时间母亲已经看开了,只想守着我过日子,但是父亲的宠妾总要跑到母亲面前刺激母亲,陷害母亲,母亲善良,又哪里是她的对手?”韩炜彤讲述着自己家中的故事,明明她们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是这其中的故事却比一些公侯府邸还要多。
薛夷光听着韩炜彤的讲述,其实总结下来很简单,就是一个渣男变了心,宠妾灭妻,虐待嫡女,妾室是个白莲花加绿茶,手段频出,活活将正室逼疯的故事!或者说换个角度,那就是妾室逆袭文,一个妾室靠着各种手段,逼疯正室,被抬为平妻的故事。
她觉得如果韩家的故事写成小说在后世,一定会大火。当然这个小说也可以有后续,比如嫡女逆袭?
薛夷光觉得自己对接下来的故事会更感兴趣。
等到韩炜彤说完自己的经历后,薛夷光看着面前的韩炜彤,问道:“你今日这番举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韩炜彤听到薛夷光这句话,身子一颤,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如果能成功,她以后就可以让母亲和韩均和离,将母亲接出韩家,将韩家踩在脚下,让欺辱她母亲的人都得到报复!
想好后,韩炜彤屈膝跪在了薛夷光面前,对着薛夷光行了大礼,看向薛夷光,目光坚定,“我想要将自己卖给郡主。”
薛夷光听到这话好笑,道:“我身边不缺侍候的人。”
韩炜彤当然知道,她接着道:“我可以为郡主做那些奴婢做不到的事情。”她当然知道永嘉郡主身边不缺下人,她在来之前就想过她的价值在哪里,“我将自己卖给郡主,我的命就是郡主的,无论郡主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去完成。”
没有听到永嘉郡主的回复,韩炜彤眼睛一闭,接着道:“杀人,暗探,这些我都可以,只要郡主一句话,歌女舞女,就是妾室外室我也能做得。”
薛夷光听到这话直接笑了出来。
第227章 主簿
其实也不是薛夷光想笑, 又或者是觉得韩炜彤的哪句话觉得好笑。其实,韩炜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沉重, 一个怨恨妾室, 一个名门闺秀的姑娘,能够说出自己愿意当妾室,甚至是当外室的话,可见韩炜彤有多么想要摆脱韩家。
薛夷光会笑是因为她觉得韩炜彤是个挺有想象力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话本看多了还是别的, 居然会说出给她当暗探,当杀手的话, 这个世界是有法制的, 她看起来像是喜欢随意杀人的人吗?
对于薛夷光的自我怀疑和深觉自己无辜的想法, 群里的大佬们却是大笑, 同昌公主取笑道:“估计是你在胡族杀人的名声传到了这小姑娘的耳朵里,也许胡族和大魏都传遍了你凶悍嗜杀的名声。”
薛夷光是不在乎的, 她笑道:“传出去又怎么样?作为一个女性在官场, 若是没点凶悍的名声,只会被人欺负和轻视。”这些名声薛夷光是不在乎的, 若是这些名头能够帮她威慑地方的官员,她就更高兴了。
不和群里的大佬们再说话, 薛夷光看着面前还跪在地上的韩炜彤,发现这姑娘紧张地厉害, 便笑道:“你先起来吧,杀人, 暗探什么的倒也不适合你这么娇弱的小姑娘。”
韩炜彤不知道永嘉郡主在笑什么, 她觉得是舍下尊严和所有骄傲, 对着永嘉郡主说出甘为妾室外室的话的,但是没想到在永嘉郡主眼中,却是个笑话,韩炜彤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么说确实是个笑话,所以心中更为紧张,她不知道,永嘉郡主会不会留下她。
她想要为自己争取,韩炜彤道:“我可以当暗探的,我有美色,父亲说男人都喜欢像我这样柔顺的女子,郡主想要什么,我就接触什么人,我一定可以迷住他们,拿到郡主想要的。”她没有身手,身子还柔弱,但是这么多年生活在韩家,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在什么地方。
韩均之所以到现在还愿意养着她,而不是像对待母亲一样,让她自生自灭,这都是因为她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这张脸虽然比不上永嘉郡主,但是却比韩家任何一个姑娘生得都美,韩均看到了她的价值,请来人教她琵琶,而不是琴或者是筝,让她学习柔媚之态,这些就是为了在今天将她卖给好价钱。不是说琵琶风尘,比不上琴或者是筝,而是前朝诗人的那首《琵琶行》让江南众多歌女都选择学琵琶,以此想要获得上位者的青睐。
“有些事,说来郡主可能不信。”韩炜彤接着道:“之前苏州知府空缺的时候,我那个好父亲就跟我说过,他会把我送给苏州下一任知府当妾室,但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苏州知府不是男子,而是郡主,他的算盘落了空,就想要让我趁今日郡主的宴会勾引其他的男人。”
“但是我不想,于其被他将我卖给其他人,我宁愿把自己卖给郡主。”韩炜彤对着薛夷光说出自己心里话。
“将自己卖给我后,你想要得到什么?”和之前柔和温雅的样子不同,薛夷光锐利的目光落在韩炜彤身上,语气中带着威严和诱惑,“权势?地位?还是钱财?又或者是对韩家的报复?”
韩炜彤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威严的薛夷光,她觉得永嘉郡主的目光好像能看清她所有的秘密,她的小心思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这种被看穿的感觉,也让韩炜彤心中多了一丝畏惧,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是瞒不过永嘉郡主的,所以她觉得隐瞒也没有必要。
“我想要将韩家踩在脚下,我想要韩家偿还欠我母亲的所有,我要让韩均也疯掉。”这一刻韩炜彤毫不掩饰自己强烈的报复心,报复的面容让人扭曲,脸上的柔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浓浓的恨意。
但是随着后面这些话,这些恨意又变成了低声地啜泣和向往,“我想要将母亲从韩家接出来,她在没疯之前,最想要的就是和韩均和离,我要帮阿娘实现这个愿望,她不想在自己死的时候还以韩家妇的身份下葬,我要帮阿娘和离,我要带着阿娘离开韩家那个鬼地方。”
说起自己的母亲,那显然是韩炜彤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低声的哭泣,以及眼中流露出的向往和幸福都足以说明这点。
“离开韩家以后呢?”薛夷光问道:“你要带着自己的母亲单过吗?你的外家能同意吗?你诗中说过你外家不同意你母亲和离。你带着母亲离开韩家后,你不嫁人前,一切都好说,但若是你嫁了人呢?你还是要离开她。”
“那我就不嫁人。”韩炜彤坚定道:“母亲为了我,忍了韩家这么多年,我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婚姻丢下母亲,我可以招婿。”至于不成婚这一点,韩炜彤从来没有想过,主要是因为大魏规定,女子要是到了跪地的年纪还没有嫁出去,那就要由官府指定结婚的人,还要缴纳高额的赋税,这是大魏律法的规定,便是世家大族的姑娘也没有违反的。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漏洞可以钻,很多不想成婚又到了年纪的姑娘,会选择出家当女道士,比如当年的玉真公主,但是这样做的前提是你有足够的权势,公主可以自己修道观,就算是在别人的道观里也没有人敢怠慢,但是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就算她不离开韩家,以韩家的财力也不能给她修道观,更何况离开韩家后她身上的钱财更少,而普通的道观很多都十分乱,她也不敢去。
所以有些东西就是有权有势的人才能玩儿的,普通人家想都不要想。
比起出家当道士这一点,显然招婿更容易办到。
“就算你母亲和韩均和离,你也依旧是韩家女。”薛夷光听着韩炜彤屡次都直唤韩均的明辉,而不是用父亲这个称呼,就知道韩炜彤对韩家的恨意有多深。大魏是个礼法森严的社会,在现代父女之间断绝关系都十分不容易,更何况大魏?在大魏不只是父亲,就是宗族都可以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
在大魏,父母离婚,母亲根本没有争夺抚养权的权力,孩子只能归属父族。
“那就让韩家没了不就好了?”韩炜彤对于这点早就想好了,“让韩家的人都疯掉,不就没有人可以管我了吗?”
这个话天真又残忍,薛夷光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满心都是恨意的小姑娘说话,她不会劝这个小姑娘放弃这个想法,未经他人苦,就莫劝他人善,她只是不想让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生活中除了恨意,就没有其他的,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