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好的人,才到了庄子上不到两年,就这么没了,到底是要好好查证,便命许嬷嬷陈嬷嬷带着大夫,同去庄子上一一查看了再回话。
林家在京郊也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小庄子,论起来里头景色不错,临山近水,房舍俱全。
文皎只是想把年轻的姨娘们打发的远远的,并不想折磨她们。
所以沈氏被送到庄子上后,文皎并没禁止她出屋子,也没让人不许和她说话,冷着她。
只不叫她出去庄子,庄子里头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随便她逛去。
所有的衣食供给月例银子,都月月一文不少的叫人送去,而且是叫许嬷嬷亲自找人月月过去。
她什么都不用干便能衣食无缺,还有一月二两银子的花用。每日还能看看花草修身养性。
再论起身份来,她虽被打发出去了,毕竟也是姨娘,府里还月月有人来看望一次,庄子上的人也只有敬着她的。
若她从此能看破些,好好过日子,若是寂寞了,不论是想养个猫儿狗儿,还是想认个干女儿,都没人管她。
只要没有大病大灾,沈氏要活个五六十岁,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她却偏偏看不破。虽然她人到了庄子上,心还留在府里。
沈氏住的屋子,是除了给老爷夫人和小姐们留的正院和次好的院子外,最好的一处。
她过去之前,庄头还带着人紧急洒扫布置了一番。
住处虽然不似府中华丽,但院子里也有三间青砖大瓦房两间耳房,并东面一个小厨房。
屋子里头宽敞明亮,地上也铺了青砖。堂屋里摆着圆桌,东屋一张临窗大炕,铺着炕席。西屋也有小炕,给服侍她的人住。
耳房一间做仓房,一间做净房。要吃要喝,院子里走就有厨房给她弄东西吃。
这样的屋子,庄子里的人心心念念一辈子只怕也住不上一日。
沈氏到了屋子里,看柜子都是光秃秃的,别说描金,连个花纹都没有,就想起府里头连小炕桌都是雕花的,直叹自己命苦。
再看伺候她的人,都是粗粗笨笨的乡下婆子丫头。
虽然伺候她的人来之前都洗了澡收拾过,沈氏却看出来婆子丫头耳朵后头都有黑灰没洗干净,心里更是怄气。
呆闷闷的坐了半日,婆子丫头们要夸她身上衣裳头上发钗,沈氏便觉得她们粗笨,一句话也不想说。
及至吃饭,她的分例虽然和府中是一样的,可庄子上的婆子做的菜,怎比得上府里的大厨手艺好?
再有府里讲究养生,虽然荤菜也多,也有红烧酱焖等菜,但都不大重油重盐,滋味鲜美。
庄子上人干得都是体力活,就算主家慈悲,大多一月也吃不上两回肉。
依着他们的口味,便是越油汪汪才越好吃。而婆子们端上来的菜,沈氏一看到炖鸡上面一层油汤,便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
沈氏晚饭只动了两口,下剩的全分给了婆子丫头们。
那婆子丫头虽然得了口福,可受了这位金贵人儿一整日冷脸,精心做的饭菜,眼看是不受待见,心里也难免有点想法。
沈氏自家心中委屈得很,并不知服侍她的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心里都先远了她这个主子。
委委屈屈又睡过一夜,只觉得褥子也不舒服,枕头也不舒服,炕上竟然连个帐子都没有,睡得极不安生。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沈氏来的那一日早上就哭哭啼啼,没吃什么东西。
中午在车上摇摇晃晃晕车,饭菜还是热过的,她便更没胃口了。
晚上也只吃了两口,算下来这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沈氏虽然年已三十,但一直身形窈窕纤瘦,换句话就是太瘦了,也禁不得饿。
一整日都没怎么吃饭,晚上又没睡好觉,沈氏第二日早上起来,摇摇晃晃要穿衣洗脸,竟没撑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庄头和他婆娘两个吓坏了,这姨娘才来了一天就晕倒,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可担当不起责任。
赶三赶四的找了大夫来看,大夫诊了脉,只说一点儿毛病没有,就是饿晕的。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等送走大夫,服侍的丫头婆子们又挨了庄头一顿说。
明明精心服侍了,是那姨娘自己不肯吃饭,反是她们挨说。那四个丫头婆子从此心里更要远着沈氏了。
沈氏悠悠转醒,只觉得头上作痛。听庄头家的说自己是饿得晕了,脑袋磕到矮柜角上,起了个包。
她本就是胆小怕事之人,况脑袋确实疼得厉害,从此虽然还是弃嫌庄子上的饭食,却不敢任性一口饭也不吃。
她吃倒是吃了,只是每次吃饭,都要心里对比一番府里的饭菜和这里的饭菜。
看着被褥,就想起府里自己盖的软绸被子,看着脸盆,就想起来府里自己用的描银面盆,洗了手还有上好的脂膏使用。
丫头看她闷在屋子里,好心请她出去逛逛,她看着溪水潺潺,心里却弃嫌农妇们在河里直接洗衣服,水里游的鱼也不似府中精致。
目中所见,皆是不如意的。一来二去,还不上半载,沈氏就心情郁郁,身上也不爽快起来。
只她心里总还盼着老爷夫人想起她来,把她接回去,强撑着一口气活着。
等在庄子上过了第二个年,她心里自知再也无望回府。恰是冬日里下了大雪,一时不注意,沈氏便着了凉发烧起来。
她知道自己病得沉重,却凭人怎么劝解,也不肯喝药,连饭也懒得吃,只躺在炕上,醒的时候就看着手上已经颜色有些黯淡的镂空多宝金手镯。
这是她才入府的时候,先夫人给她亲手戴上的。让她好好服侍老爷,绵延后嗣。
从此她便享了十来年富贵荣华。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下午六点~
大家是不是都放假啦~可爱的作者却仍然在勤奋更新!嘿嘿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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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吃饭
沈氏恰是病在年节里头。
正月里按着规矩, 是不许往上报不好的事儿的。
庄头两口子心中焦急慌乱,商量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往上报。
又是请大夫, 又是往沈氏嘴里灌药, 病了一个月的人,出了正月,竟然也慢慢的病好了,只是人也虚弱不堪。
为着沈氏这个病, 庄头夫妻两个连年也没好好过得。
现她人好了, 年也过去了。
平心而论,沈氏并不多难伺候, 也不苛刻,她吃不完使不完的东西,也随手就给人了。
跟着她的两个婆子两个丫头, 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只是她日日皱着眉愁苦着一张脸儿, 总觉得让人难以亲近。
本来庄子上的人都不大喜欢她,经过这一事,更是人人敬而远之。
沈氏心中已经不想活了, 却被救了回来。
她自知已经人人不喜,从前本来一点儿也不在乎,现在看着两个小丫头闪避的眼神,心中却再难平静。
她强撑着起身, 笑了一笑, 和五儿说:“你帮我把我那匣子拿来。”
五儿赶紧跑到箱子跟前,开了箱子, 搬出来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匣子只有一尺见方,却沉手得很, 上头还挂着一把小锁。
看五儿把匣子搁到她身边,沈氏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来,又笑道:“你再去把王妈妈请来,就说我有话要说。”
王妈妈便是庄头家的婆娘。才刚开春,天也黑得早,庄头两口子本已经吃了饭想歇着,听了五儿传话,王妈妈心里有些腻歪,想了一想,还是跟着五儿去了。
毕竟还病着,去看看也好。
王妈妈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重重叹了口气。
及至到了沈氏屋子里,王妈妈看着沈氏旁边的匣子,金光闪闪,先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日移不开眼睛,才问道:“姨娘找我何事?”
沈氏面色已经灰败至极,眼睛里却被烛火和金银首饰映出光来,叫王妈妈看得心惊。
她已然累极,勉强笑了一笑,指着匣子道:“这里头的东西,是我历年来在府中积攒的体己首饰,总共算起来,也有一二千金之数。”
“妈妈平日为我费心甚多。等我死后,我只要手上这一个镯子戴着就行。”
“剩下的首饰还有箱子里的衣裳缎子,妈妈拿去一半儿,那剩下的一半,请你帮我给我身边四个人分一分,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两年的情分。”
沈姨娘分首饰东西的话虽然诱人,王妈妈却并未怎么当真。
姨娘的东西,说到底都是老爷夫人赏下来的,去留如何,总得看夫人的意思。
可沈姨娘灰败的面色,明亮异常的眼睛,和话里话外的意思,让王妈妈听得愈发心惊。
和五儿兰儿一起服侍沈氏安歇,又把匣子放了回去,王妈妈赶紧回到家里和他男人说了这事,两口子商议明日定要去报给夫人。
可第二日一大早上,庄头和王妈妈还在吃早饭,五儿兰儿就跌跌撞撞的跑到庄头屋子前面,哭道:“李大伯,王妈妈,沈姨娘没了!”
庄头两口子抖着腿儿跑到沈氏屋里去,王妈妈伸手一摸沈氏的手,已然是凉透了。
许嬷嬷陈嬷嬷两个听了夫人的吩咐,也想不到沈姨娘今年才三十有二,到了庄子上两年,就这么没了。
两个带着人,一同到庄子上查问了一整日,发现确实没什么阴私,沈姨娘是自误而死的。
原话回给文皎,文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沈氏的丧事还等着听她吩咐,文皎便先办起事儿来。
沈氏是没有生育过的姨娘,按例是不能葬在林家祖坟的。文皎便命庄子附近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做她的坟地。
又问了沈氏临走前留下什么话没有,文皎听完便吩咐道:“请些和尚道士来,给她唱足七七四十九日道场。”
“棺材板子等诸事都交给庄头去办,派两个靠谱的人去盯着,不许他们胡乱应付了事。”
“她既还留有东西,一应丧葬费用,便从她那些体己里头出。下剩的总还有千余,便按着沈氏的话分了。”
“服侍她的四个人既也拿了东西,都给她披麻戴孝,守孝三个月。往后清明中元,时常给她上柱香,也算她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文皎的话吩咐下去,无人不称赞夫人仁德慈善。
她却懒得听这些话,处置完今儿的事儿,就歪在炕上发呆,连林海进来了,都只懒懒的说了一声:“回来啦。”
林海脱了衣服洗了手,就坐在炕沿儿上,把文皎往怀里一搂,问道:“在想沈氏的事儿?”
文皎把脸往林海胸·前一埋,闷闷道:“我在想,是不是那年直接给沈氏找个女婿嫁出去,她就不至于成今儿这样了。”
林海哄孩子似的轻轻摸着她的背,叹了一声道:“别钻牛角尖了。”
“你想一想,依着她的性子,就算是强压着她嫁出去,也难免不和人家成一对怨偶。”
文皎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以沈氏的性子,叫她去配人成婚,反倒是害了人家男子。
只不过从没想到沈氏这就没了,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
听文皎闷闷的应了一声,林海又笑道:“前儿不是还说曹氏生了孩子,你还给陈嬷嬷放假了?”
“青玉那里陈嬷嬷不在,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提起孩子来,文皎果然抬起了头,只她懒怠动弹,便哼唧一声道:“那你去把青玉领来,咱们晚上就在这里吃饭。”
青玉早就断了奶,开始吃水嬷嬷和文皎两个商议过,精心列出来的婴幼儿食谱里的饭菜。
文皎也不叫奶娘婆子们喂他。开始时每日饭前叫好好洗手,只让他用手抓着吃就是。
现在青玉也勉强会用勺子了,文皎便让他拿着勺子随便怎么吃。
管他吃到地上还是墙上,左右家里人口多,让她们收拾去,只要青玉有一半吃到嘴里就算成功。
孩子总是要锻炼自己吃饭的嘛。
别说奶娘婆子们不理解,就连陈嬷嬷和林海黛玉一开始都有些诧异。
可文皎就是定要青玉自己吃,就算吃得糊糊涂涂满脸满嘴满桌满地,只要吃得饱就行。
文皎是这么和林海黛玉说的:“饿了吃渴了喝困了睡,这都是人之本能天性。就算孩子再小也懂得。”
“一口一口喂,好像吃饭是什么任务似的,咱们青玉又不是傻孩子,知道自己吃多少是饱。”
所以青玉就这么一口一口糊涂饭吃下来,还是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就是每次青玉吃完饭之后,他面前身上都有些惨不忍睹,得擦手擦脸擦地。
以前还得再换一身衣服。后来文皎怕青玉吃顿饭就得换身衣服着凉,而且奶妈子们也穿穿脱脱的费劲,就命丫头们立刻赶制十张围兜儿来,吃饭之前围上,吃完了之后立刻撤掉,身上干干净净。
林海想了想每次青玉吃完饭之后的一片狼藉,再看看床上闷闷的小夫人,咬一咬后槽牙,还是出去抱孩子去了。
出门之前没忘了让人先把堂屋地毯撤了。
今儿堂屋这地砖可是要遭殃咯。
葛娘子得封五品宜人这件事,于京中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小事。
有人玩笑说,京中掉下一块砖,最少也能砸到一个七品官。虽然是夸张之语,也可见京中高官王公贵族人数之多。
荣国府里,贾母王夫人等听说有太监到林府传旨,免不得私下里打探一番。
待听说是黛玉的习武先生得封诰命,还是五品宜人,别人不说,王夫人心内自先不舒服起来。
人家那位先生虽是平民出身,还没了丈夫,可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从军功中挣出来五品。
自家丈夫得了余荫,二十岁就是从五品,现在都要五十了,还是从五品。
若不是碍着上皇的面子,皇上只让他闭门思过一年,就官复原职,他就要连从五品都没了。
三十年夫妻下来,王夫人也深知她丈夫是什么样儿人。
为人确实是正经端方,年轻的时候也通诗书,就连现在,也三五不时的和清客相公们一起谈论。
可就是不大理会俗物。若不是上一年她说,估计他都不知道府里就要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