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明知他是在说王夫人,只做睡着了没听见。
若是以前贾琏嘴里说出王夫人或是王家一点儿不好来,王熙凤定然不依, 要和他起来掰扯掰扯到底谁家富贵些, 她们王家哪点儿比不上贾家。
现下王熙凤早明白过来,她已成了婚,是大房的儿媳妇, 而姑姑是二房的夫人。
荣国府内大房二房早就矛盾重重,她就是站在姑姑跟前儿,姑姑得了好处,难道还分给她这大房的媳妇?
姑侄亲情虽然还有, 但姑姑更多的对她不过是利用。
娘家自然是她的后盾, 伯伯伯娘从小儿把她亲闺女一样养大。
贾琏是脾气好,惯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 但他做男子丈夫的,日日听自家媳妇说娘家如何如何好, 时日长了,焉能不气?
自从王熙凤对贾琏死心,决定温存小意拉拢他之后,就再也没在他跟前儿说过王家如何如何了。
谁知这样贾琏反而对王家更上心了不少。他这往四川一去大半年看望伯父也算尽心尽力,回来也没特意在她跟前儿邀功。
果真男人都是贱骨头。
贾琏说完王夫人的不是,想到王熙凤还在跟前儿,心里一个激灵,忙扭头看她,讪笑道:“凤丫头,我不是……”
王熙凤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迷糊道:“怎么还不睡?”
贾琏暗地松了口气。
他看王熙凤睡意昏昏,凤眼半睁,鬓发散乱,更显迷人,就伸手把王熙凤搂在怀里,挨脸擦肩,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王熙凤嗔他一眼,把手搭在他脸上,闭眼一笑,由得他去。
却说梨香院内,薛蟠已是回来了两个月。他在王子腾身边呆了二年多,被王子腾日日摔打着教养,当真长进了不少。
他才回来时,薛姨妈都快不认识了。
薛蟠和宝钗是同胞兄妹,宝钗金玉之资端庄大方,他本来长得样貌也不差,五官和宝钗有个六七分的相似。
只不过薛蟠从小就顽劣,略长大一些当了家又胡吃海塞,酒肉穿肠,心里戾气大,脾气暴躁导致他小小年纪就有些横肉。
他脸本来又圆乎,再长些横肉,更是显得壮,倒把那些清秀俊雅都遮住了大半。
而在舅舅王子腾跟前儿,他日日五更起三更睡。
先还是在总督府校场锻炼,后王子腾直接把他扔到军营里去半年,看他把那些好吃懒做的习气都磨没,再让先生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找商家教他怎么做生意,怎么用下头的掌柜伙计。
若一开始就让薛蟠读书,他定然觉得苦不堪言。
可薛蟠从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年出来,吃了不少苦头。
他再回到总督府大院子里,有舒服的床可睡,一日三餐有肉有菜,真是觉得神仙一样。
这时候再让他读书学做生意,薛蟠真是再乐意也没有了。
而且他虽然混账,也知道舅舅愿意教他是看在妹妹入选了女官面子上,母亲还拿了几万银子给舅舅做他生活使用。
一想到妹妹还在宫里煎熬服侍人,薛蟠就算偶有不愿意,觉得疲累,也都咬牙坚持下来。
好容易薛蟠在舅舅身旁呆够两年,按着舅舅说的,再有一年他学得差不多,就放他回家里去整顿家业。
谁知道那个晚上总督府忽然大乱,接着他就被关在院中不得出去。
院中都是带刀亲兵护卫,过不得两三个时辰又多来了些兵将。
薛蟠在屋子里和小厮们瑟瑟发抖了整整十八天,期间也想法子出去过——被亲兵一个亮刀吓了回去。
他又拿银子和亲兵将士们打探消息,问问舅舅这么样了——被他们把银子丢回来,又一个亮刀吓了回去。
跑也跑不出去,守着院子门的大爷们软的不吃,薛蟠这两年懂得了许多道理,也没那么傻觉得他一个总督外甥能和几十个带着煞气的将士来硬的。
幸好一应吃穿用度虽然缺,却也没饿着他和小厮们,进了夏天,再怎么也冻不着,就是不能洗澡身上臭点儿。
薛蟠知道他那时处境危险却也不危险,若这些人是冲着舅舅来的,他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
那既然不是冲着舅舅来的,要么就是保护舅舅,要么就是舅舅有事儿,现在顾不上他,让这些人守着他。
所以薛蟠哆哆嗦嗦的安下心,有饭吃饭有水喝水,该睡觉就睡觉。
看那守门的将士们心情好了,薛蟠就拿着银子去贿赂贿赂问问舅舅如何,再被吓回来。
他若感觉守门的将士心情不咋地,就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不出声。
就这么着过了十八天,薛蟠也十八天没洗澡,就算日日换一身衣服,他还是觉得一行动就能闻到身上的酸臭味儿。
第十九天一大早上,忽地有他舅舅身边儿的张叔来院子里看他,他几步就冲上去问舅舅怎么样了!
张叔本来白面微福脸上带笑,现下却瘦了三圈儿不止,那眼窝都陷下去了,面上有抹不下去的疲累。
见着他张叔倒是露出个笑。
薛蟠问东问西,张叔却不答,只拍拍他的肩膀看他无事,命人抬水来给他洗澡更衣,又带着他去见舅舅。
舅舅躺在床上,瘦得人干一样,勉强靠在靠枕上,见了他来,竟少见对他露出个笑,抬手命他过去。
薛蟠看见一个月前还上得马拉得弓的舅舅一下老了不止十岁,那鼻涕眼泪一下忍不住全出来了!
舅舅只沙哑着嗓子和他说了三句话:“蟠儿,从今往后到你死,对任何人不得提起我这里的事,把你的嘴闭紧了。”
“谁多知道半句,第二天你就再也见不着他,就算是你娘也一样。”
薛蟠吓得打了一个大嗝儿,连哭都忘了哭。
舅舅看他吓得这样,拍拍他的肩膀,命他:“去罢,还和往常一样和先生上课,若怕露出行迹,就莫要出门。”
薛蟠回了屋子,又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对着镜子疯狂练习了五天表情,才敢到先生那里去上课。
自那日之后过了两三个月,总督府放出消息说舅舅是巡边时跌下马四肢骨折伤了五脏六腑。
薛蟠明知这里头事不止这些,却把他自己当做聋子瞎子,除日日看望舅舅两次嘘寒问暖外,别的一概不多管。
一家子性命要紧。
舅舅看他不乱说不乱问,似乎还更高看了他一眼,让他在总督府活得更舒服了些。
出了这等大事,薛蟠自是越来越沉稳。
薛蟠是三年前的五月出的门,出门那年才十四岁,现下回来正好是差两个月三年整,已经十七岁。
他个子长了三四寸,人瘦了一大圈,把原来五官都亮出来,人也沉稳了,一看就上进不少。
薛姨妈抱着薛蟠哭成泪人,不知孩子是吃了多少苦头才变得这样!
她问完薛蟠这几年的生活,又问她哥哥王子腾那边儿究竟是何事。
薛蟠咬紧牙关只说是骑马摔了,一丝风声都没透。
薛姨妈本来就没怀疑什么,问过就算,第二日就和王夫人凤姐儿一同带着薛蟠往王家看望。
薛蟠回来了两个月,各家亲戚都拜会过,就开始着手慢慢整顿家业,一点一点从十年前的帐开始查。
掌柜伙计们都是从他爹甚至他爷爷那会儿就开始做事的,都是脸面大的老人。
他要出手整治,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慢慢来。
薛蟠又觉得贾府这里到底是亲戚家里,住着不舒服,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不甚方便,想要打扫自家房舍去住。
恰是薛姨妈也怕儿子才好了,又被贾府这些子弟带歪,也想早早远离这些人,往自家里清清静静居住的好。
家里虽然现在无权无势,好歹宝钗在宫里做七品女官,就住在清净之地,薛蟠也不去惹事儿,也能平平安安不怕什么。
母子两个一拍即合。
薛姨妈打着薛蟠大了,要娶亲成家立业的幌子往贾母王夫人那儿一说,贾母王夫人自然苦留。
但薛姨妈是定了决心要让儿子离贾珍贾蓉等远些,面上带着笑说的话虽软和,却一点儿也没动摇。
亲戚要回自家过活没有强留的理儿。
薛姨妈薛蟠派人去打扫出王家附近一套三进带花园儿的院子,不到两个月就整理完毕,带着丫头仆从搬回自家过活了。
却说王夫人苦留薛姨妈不成,心中更添烦闷。
她一闭眼就想到荣国府空空的库房和欠下的外债。妹妹离了贾府居住,却往哥哥家靠近,不是正有疏远贾府之意?
亲兄弟明算账,盖省亲别墅欠妹妹的二十万两银子总不能赖着一辈子不还。
照着府里这个样儿,也不知得还上十年八年。若一直还不上,欠债不是再落到她的宝玉头上?
王夫人心里苦闷,幸好宝玉近日读书上头越发进益,先生说明年就可一试国子监考试。
眼看七月将过初秋已至,七月三十沐休,王夫人便和贾政开始商议送宝玉往国子监考试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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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相争
因宝玉这二三年着实进益了, 贾政对他也起了期待,盼着他如贾珠一样,十四五岁就能进学, 撑起荣国府的门楣来。
听得王夫人说监生之事, 贾政先是皱眉,摇头道:“那荫监虽然省事些,可名头不好听。”
“当初珠儿也是回乡去考了三场,宝玉和他哥哥一样回乡去考罢了。如此名正言顺, 进了学再去国子监, 没必要非省那个事。”
王夫人听见“珠儿”两个字,不禁垂泪道:“老爷, 还说什么珠儿不珠儿的。”
“当初珠儿就是往南去再回来一趟着了风寒,伤了身子。好容易养好了,又是催逼他上进, 又是娶妻生子, 生生把个身子熬坏,一病就没了。”
王夫人泪如雨下,央求贾政道:“老爷, 我活了五十岁,就剩宝玉这么一个命根子,好歹他现在日日读书上进,就是娇养些又何妨。”
“监生考出来的举人也是举人, 不比人家少什么, 何必再让宝玉往南边老家去折腾一趟?”
“况且宝玉明年就十四,再三四年谈起婚事, 要我再看一个珠儿不成?”
贾珠的早亡是他们夫妻两个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儿。
贾政听完王夫人哭诉,深深叹得一声, 看王夫人帕子已然哭湿,便把自己帕子递给她,起身道:“我去和大老爷说说这事。”
贾赦身上只有个一等将军的爵位,并没实职,也不必上朝去衙门,每日在家里只是尽情享乐。
这二年贾琮上进了,蓁姐儿也长大,芃哥儿也早就学会叫爷爷。
连邢夫人都被子孙环绕每日高乐,贾赦正经做爹做爷爷的,也少不了关怀几句。
贾赦虽没什么沐休不沐休,可贾琮正是十日里休一日,今日沐休,便在贾赦这里由他考问。
贾政到东院时,恰是看见贾琮打贾赦书房里出来,贾赦站在书房里,含笑看着儿子出门。
贾琮样貌虽比不上宝玉,倒也颇为清俊,行动又利落大方,看见贾政过来,立时作揖问二叔好。
贾政便也立住脚,先问了贾琮两句学问。
贾琮对答如流,言语清楚,声音洪亮,叫贾政也夸了两句,心下便对今日的事稍微起了犹豫。
可贾赦已站在门口等着他进去,再想到王夫人的哭诉,贾政只好迈步往贾赦书房行去。
贾赦本来十来年酒色缠身,身子被掏空了不少,眼下青黑面色发黄,一看就是肾虚之人。
可贾政今日留了心,仔细一看,发觉贾赦气色不知何时比以往好了不少,面上竟隐隐有红光透出来。
这两年贾政每次来此处都是为了贤妃娘娘省亲的事,是以贾赦看见他,下意识便问道:“今日来所为何事?贤妃娘娘省亲的事作准了?”
贾赦是荣国府长子,他嫡亲的大哥,贾政一进门,先作揖行礼,就听到贾赦问了这么一句话。
贾政心里有些虚,行了礼起身先笑道:“上皇尚在病重,娘娘怎好回家来,今日并非为了此事。”
看贾政不说,贾赦也先不问,让座上了茶,先自饮起茶来。
他才刚和琮儿说了一车的话,正是口干,先喝杯茶润润口也罢。
贾政坐下端茶,犹犹豫豫喝了几口,问道:“大哥,你名下国子监荫监的名额,预备过两年给琮儿?”
贾赦放下茶杯理所当然道:“我现在就这么一个读书的儿子,不给他给谁!”
他说完这句话才回过神来,问贾政道:“怎么,你想给宝玉?”
贾政赶紧摆手道:“大哥既要给琮儿,那宝玉自然就回乡去考试,今日是过来问问大哥,别无他意。”
贾赦自心里冷笑一声,放茶起身道:“我就剩俩儿子,琏儿读书不行,好歹他给家里办些杂事还得用,琏儿媳妇也孝顺,生了几个孩子都健健康康。”
“再说往后他有个爵位,也不用愁,等芃哥儿长大了上进,他做爹的享福就行。”
“琮儿前些年和个猴儿似的,这二年好容易读书上进些了,他上进,我做爹的反还拦着他不让?”
“你比我还常去先生那里,难道不知我琮儿现在如何?既然知道,还来问这作甚?”
贾赦说完便一甩袖坐下端茶,斜着眼看贾政。
贾政面上挂不住,赶紧放下茶碗请辞。
贾赦一句话也没说,就任他走了。
看他出了院门,贾赦往台阶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占了荣禧堂不够,拿着老子的将军印当自己的不够,一个荫监也要抢,呸!你有脸叫大哥?”
贾赦心里恼怒,又吩咐小厮道:“去!给琮儿拿五十两银子,随便他花用!告诉他等他考上国子监,我再赏他大的!”
他在地上转悠两圈,看看脚上的鞋袜子还是迎春做的,绣的花样儿是蓁姐儿挑的,又吩咐道:“再去给迎春丫头拿五……咳咳,二十两!蓁儿芃儿苗儿一人再赏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