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琼英一行到达西宁城已是将近酉时末(晚上七点), 天色早已全黑,换做它城早已紧闭城门, 不许人出入。
但西宁城城门仍未关闭,正是换防日, 城门洞开,兵马进出有序,川流不息。
韩琼英见此便命停车,让出大门处道路让兵马先过。
她骑在马上,身披一身火红斗篷,身姿挺拔目似星光,身后车上还有大将军府的印记,饶是她包得浑身不露只有一双眼睛在外,也迅速被城门守卫认了出来。
韩琼英看了那行礼的兵士,笑道:“既认出我,你把齐纯齐音带进去,说我从甘州带了贵客回来,让我爹快快打扫出房舍置办一桌好菜预备迎接贵客。”
那兵丁抱拳一礼,应了声“是”,韩琼英身后便出来两个骑着马的女子跟了那兵丁先进城去。
韩琼英和身旁葛娘子解释道:“城门路就那么宽,咱们车马一堆进去,那些兵还得给咱们让路,他们都要去换防,迟了要吃军棍,咱们就先等等罢。”
葛娘子笑道:“这有什么,我也从小在这里长大,还不知道军中规矩?倒是你去和黛玉英莲说说是真的。”
韩琼英一笑,扯了缰绳悄悄车窗,和黛玉英莲说了为何等在这里不进城。
黛玉笑道:“韩姨不必担忧,我不在意这个,才刚景岚也和我们说了。”
“若为着我们叫人家挨了军棍,确实不好,左右都在车里也暖和。韩姨葛姨不来车里歇一会儿?”
黛玉如此体贴人,让韩琼英直叹自家那些臭小子没缘分。
韩琼英再看里头英莲,也是好好坐在那里,一点儿着急的神色也没有。
见她看过去,英莲还朝她笑一笑,问道:“韩姨怎么了?”
韩琼英忙道:“没什么,你们好好呆着,左右只有一会儿,我和你葛姨就不进来了,怪折腾的。”
她又嘱咐了景岚景熙两句,方又骑马回到葛娘子身边,感叹道:“好姑娘都早早被别人家订走了,玉儿不说,连英莲也早早被文皎定下,你们这下手也忒快了。”
“我前两年看英莲模样虽好,却没有如今动人,果然女大十八变,现在看她的模样真是绝色,我看也就比玉儿差着些,人也更沉静了,更大方许多。”
“哎呦,不说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我家没缘分呢?”
韩琼英捂住胸口假做伤心难耐,葛娘子笑了几声,拍她道:“你家男子还能缺人说亲?这川陕甘几省的好姑娘你们哪家说不着?”
“你三位嫂子的出身有没有低于三品的?谁家说不着媳妇你家都不会说不着,你也太操心了。”
韩琼英叹道:“我家可是八个侄儿!八个!”
她叹完一声,又悄声道:“师姐,你这回过去也看看我侄儿们有没有你喜欢的,若有只管告诉我,我去说和!”
葛娘子摇头笑叹道:“清儿性子简单,你们家好是好,就是嫁过去婶娘妯娌太多,平衡了这个得罪了那个,说不定她还不知道。”
“到时候她自己喜欢就喜欢,她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她。要我看清儿还没开窍呢。”
这时候宁远军要换防的军队已走完,城门守卫又来韩琼英这里请她们进去。
两人便就此打住话头,韩琼英伸手对葛娘子示意,两人便驾马往城中行去。
黛玉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见这里房屋景致不但与京城不同,与甘州也有许多不相似之处,房屋多是灰墙黑瓦,屋檐坡度极小,盖得横平竖直,十分整齐。
景岚笑道:“西宁城里东边是军队驻地,西边是平民生活居处,整个城里的房子都是宁远军盖的,所以都长得和军营一样。”
“西边就算夫妻吵个嘴,声音大些都能传到东边军营里,所以城里治安极好,连偷鸡摸狗之事都无。”
陆清忍不住笑道:“换做我想做些坏事,一想到城里住着十万的兵,四周城墙围得铁桶一样,哪儿还敢呐!就是想也不敢想了!”
黛玉拉着陆清笑问道:“快和我说说,你都想做些什么坏事儿?”
陆清赶忙摆手道:“我就那么一说!谁想做坏事来!玉儿姐姐别逗我!”
黛玉轻轻拧了一下陆清的脸,笑道:“我就逗你你怎么样?左右你现今也打不过我了!”
陆清伸手要往黛玉身上挠痒,黛玉也不依拿手挡她,两个小姑娘悄声闹作一团。
最后还是英莲把她两个分开,拉着她们劝道:“马上要往人家做客,怎么还闹起来了?弟弟妹妹面前,连个做姐姐的样儿都没有。”
“清儿闹就闹了,玉儿你怎么也闹?快整整衣服,清儿的凤都歪了。”
陆清一吐舌头,赶紧伸手扶她发髻上的金凤。
英莲把她手放下,替她细细扶正发饰,又给黛玉拽了拽衣襟,看景熙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又问道:“景熙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景熙本端正坐在座上低着头似乎是在想事情,听见英莲问抬起头,小小的脸儿上略带着笑,眼睛发亮地说道:“我在想绯玉妹妹。”
景岚“哎呀”一声,问道:“你想绯玉什么了?”
景熙脸上笑大了些,笑得眼睛微微眯起道:“我想不知道绯玉妹妹现在理不理青玉了。”
黛玉刚才动作幅度比陆清小得多,整平衣服拿出梳子抿了抿头发就算完。
她听景熙说起青玉绯玉来,感叹道:“现在娘和青玉应该吃完晚饭了,青玉又该去逗绯玉,绯玉才一个多月,什么都听不懂,他再逗能怎么样?”
陆清拍了拍衣服,又凑到黛玉身边笑道:“青玉才出生什么都听不懂的时候,姐姐也天天守在青玉旁边儿,连下了课都念叨着青玉,现在青玉再守着绯玉,可见姐弟同心,都是一样。”
黛玉想要说话,车却已到了大将军府门口停下,她便忙和英莲陆清再互相看看衣衫首饰,又拿了斗篷先给景岚景熙披上,再各自系斗篷下车。
几个小姑娘都是从小习武,又是在西宁,不必讲那些虚礼,便谁也没用人扶,干脆利落地往车下一跳。
只有景熙年纪尚小,手短腿短,车离地面又高,是韩琼年两步走过来伸手抱下来的。
景熙扒住韩琼年的脖子,高兴的叫了一声:“大舅!”
黛玉几个便知这位就是韩姨的长兄了,忙行礼叫道:“见过韩大舅。”
韩琼年见了水葱儿一样的三个小姑娘,三十来岁的人了,竟还有些不知怎么是好。
他把景熙放下,略嗽一声,放柔了声音道:“快起来快起来,不用这么多礼。”
没天理啊!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每家都儿女双全,就他家是五个儿子没姑娘!
他们兄弟几个现在一年难得见上一回,家里没有小姑娘,害得他每回见了侄女儿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疼爱。
侄女儿们还好,都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孩子,胆子大也活泼,比着侄子再软和一些就行。
可这几位小姑娘那都是林总督家的闺秀,他日日在军营里见的都是男人,说话惯会粗声粗气,再把她们吓着就不好了。
韩琼年这里憋出一句话,往下就不知该怎么说。
韩琼英笑话她大哥道:“大哥别小瞧了人,林家这三个小姑娘都打小儿习武,葛师姐教大的,上得了马拉得了弓,功夫都不错,你只管平常就好。”
“怪冷的,快别在那儿傻站着了,进屋里见了爹我再一个一个给你们介绍。”
韩琼年如蒙大赦,两步走到韩琼英身边儿,再和葛娘子互相见了礼,就领着孩子们往府内行去。
韩琼英又疑惑道:“怎么不见大嫂?”
韩琼年道:“她本想来接你,偏这几日着了风寒,天冷,我就没让她出来,好好在屋里养病罢。”
韩琼英叹道:“我走的时候大嫂咳嗽刚好些,这回又病了。”
“以前在京里时我都不知道大嫂子身子成了这样,现下我回来了这才几个月,大嫂都病了三回,总要好好调理调理。”
韩琼年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喃喃道:“西宁苦寒,这些年苦了你大嫂了……”
黛玉心内记下两人对话,心想等回家天暖和时倒可以请姜爷爷往西宁走一遭,替韩大舅母诊治诊治。
宁远大将军府也和别处宅院府邸不同,和城内房屋一样,一溜都是灰墙黑瓦,只有几根廊柱是红的。
沿着各条路都有兵丁巡视,五人一队,人人带甲,甲衣刀鞘上寒光凛凛。
葛娘子一路走一路看,想起从前跟着师父一起习武时,日日和刀剑相伴,眼里除了练功进益再没别的,日子又简单又快乐。
后来和他成了亲,生儿育女,日子渐渐忙碌。
等他死了,替他守了一年的孝又到林府里任教,文皎是难得的好人,玉儿英莲也是难得的贴心姑娘,她在林府里虽是先生是客,却像是在自家一样。
只是有一点不好。
府里没人能和她一起切磋比试,她天天教着孩子们,剩下的时间一个人琢磨功夫,又没有琼英那样的天分,进步得越来越慢。
以前好歹还能和琼英过个一百来招……
做师姐的尊严一点都没了……
葛娘子往后头看了一眼,见黛玉英莲陆清三个都走得仪态端方目不斜视,心道清儿这几年跟着文皎真是长进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皮猴儿是谁家闺秀呢。
韩琼年和韩琼英说完他妻子的病后,心内深深叹了一声,接着就换了个话题,欲要说话,最后却咳了一声,用眼神问道:妹妹,后头那几位姑娘有几位是没定亲的?
韩琼英弯嘴一笑,无奈的比了个“一”。
韩琼年想到自家四个没定亲的小子,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中西宁城内景致是小巫杜撰的!
大家有猜到韩家大嫂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吗?
(五个男孩,写的时候我就头皮发麻)
最近状态不好,今天二更可能是下午六点可能是晚上九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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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二更
黛玉明明记得娘说韩大将军征战沙场将近四十年, 今年年已五十六岁,本以为韩大将军饱经风霜,本人应该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些才是。
谁知进了正院, 跨过门槛, 黛玉一抬头看见一位身披墨色大氅的慈祥长辈站在正堂门前,看上去年约五十左右,须发全黑,精神矍铄, 面目英俊, 和韩姨有六七分的相像。
黛玉心内暗暗纳罕,难道这位气质慈和的老先生就是韩大将军?
接着她就看见韩姨加快了脚步, 几步跑过去,扶着那位老先生笑道:“爹,您怎么出来了?”
韩大将军拍着韩姨的手, 温和笑道:“家里来了客, 总要出来迎一迎。”
黛玉走到台阶下,要跟着葛姨行大礼,只她们脚步还没停, 就被韩大将军止住道:“快别多礼!地上冰凉冰凉的,进屋再说!”
“葛霄,几年没见你,你也学得这么客气了?”
葛霄扬声笑道:“几年没见, 大将军还是这么硬朗, 一点儿也没变。”
等葛霄带着黛玉陆清英莲上了台阶,韩大将军点头赞叹道:“都是好孩子, 快进屋,路上冻着了吧?”
韩琼年自觉给他爹他妹妹和小姑娘们打帘子, 黛玉抿嘴一笑,回韩大将军道:“回韩爷爷的话,车上暖和,我们并没冻着,多谢韩爷爷关怀。”
韩大将军见了这么个小姑娘一口一个“韩爷爷”的叫,神情又更慈和了两分,进了门招手道:“快进来,快进来。”
因是韩琼年给打帘子,黛玉陆清英莲三个进门的时候还都对着他浅浅一礼。
就算和韩姨再熟悉,毕竟也是初到人家家里做客,她们三个是林家的闺女,还代表着林家,礼不可废。
正堂极大,并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常见的各样装饰,只正中墙上一幅字,上头书得四个大字“忠君报国”,墨意淋漓,气势磅礴。
正面一把紫檀木交椅,两边扶手各雕一只虎头,虎目圆睁,威风凛凛。
两面各有六把酸枝木交椅,一椅一几,堂屋内就再无其它家具。
堂屋东西两边各有山水屏风竖立,看不清里头摆设如何。
黛玉余光暗暗打量屋内,再看脚下并无地毯,一色水墨青砖,连花纹都无,心道心志坚定,不以外物动心,不愧韩大将军居宁远大将军之位将近二十年,对瓦剌未尝败绩。
韩大将军端坐上首,葛娘子领着黛玉三个并带来的丫头婆子们叩头请安。
黛玉才磕了头,韩大将军就赶紧道:“快起来,这地上凉,快都扶起来,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今年都几岁了?”
韩琼英便拉着她们一一介绍道:“这是林总督家的大姑娘,大名叫林晗,今年十二岁,这是林总督家的干女儿,姓甄,乳名叫做英莲,今年十五了。”
黛玉英莲又屈膝行了礼,看韩琼英拉着陆清笑道:“这就是葛师姐家的闺女,叫做陆清,今年也是十二岁,也被苏夫人认了干女儿。”
韩大将军一一认过,笑道:“葛霄,苏夫人替你把孩子养得这么好,你谢过人家没有?”
葛霄笑道:“嗨,谢什么,苏夫人自己的干女儿可不得好好养?我才不和她客气。”
韩大将军和韩琼年便知葛霄在林家十分自在。
因天晚了,韩大将军和韩琼年虽是长辈,却是男性长辈,不好多拉着小姑娘说话,便就此起身往后院里过去。
韩大将军边走边道:“你们大舅家里没有个姑娘,都是哥哥弟弟,今日晚了不方便,明儿再见罢。”
后院里早备好两桌席面,一桌是韩大将军坐了主位,葛霄上座,韩琼年陪坐,并没什么男女避讳。
里屋是韩琼英带着五个孩子围坐一桌。上桌喝过三巡酒,黛玉便试探问韩琼英道:“韩姨,我听见才刚大舅说大舅母身子不好,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方便不方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