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面阔五间,除了英莲坐着理事的正堂外,另有多宝阁碧纱橱屏风等隔出了几个小隔间。黛玉和陆清去了西边的一处,文皎就带着丫头往东边一处临窗榻上坐了,等着人过来。
卫氏昨天咽了气,林杏今日来,已经换上一身孝衣,头上也只有素银首饰,不施粉黛,眼眶红肿,看上去甚是可怜。
而林昌家出了几天的事,林明白霜就跟着跑了几天,几乎就没大歇过,饶是他们夫妻都才二十五岁,正当年,眼下也都累出了乌青。
一行四个人过来,三个十几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有一位陈嬷嬷,倒是年已五十八的陈嬷嬷看上去最神采奕奕。
文皎又是想笑,又是心疼自家人,待她们都行完了礼,先把林杏拉到身边坐着,又都命坐在椅上,对林明白霜笑道:“这几日你们真是辛苦了,等忙完了这阵儿,我好好儿赏你们。”
白霜笑道:“阿弥陀佛,不用夫人赏,这事儿早些完了,杏妹妹也能早些过上安生日子。”
文皎一笑,拉着林杏柔声道:“今儿荣国府的王淑人来了,和我说薛家王太太听见了你们家的事,又是伤心,又是着急,想要在你娘百日内先把你和薛公子的婚事给办了。我看王淑人说得诚心,已经替你应了。”
这话和上回说的不相同,林杏想一想,忽然落下泪来:“多谢夫人。”
文皎看她懂了,就和陈嬷嬷三人道:“杏儿的婚事我就交给你们了。林满林昌父子愿意出多少嫁妆随他们,不出也无妨。”
“我这里有一份嫁妆单子,合起来四十八抬,连家具到衣裳首饰都有,一应都是齐的,拿出去也够体面了。杏儿的嫁衣好了没有?”
白霜忙道:“凡成婚女方要预备的东西,卫婶子那里已准备了大半,我昨晚上看了一回,倒都是可用的。”
文皎点头:“那还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报给莲姑娘,从咱们库里支去,务要把婚事办得体面漂亮。”
陈嬷嬷等三人都垂首应是。
看白霜面上眼中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想起这些年在一处的情分,文皎心里想过一回,对她笑道:“我记着瑷姐儿是前年八月十六生的,到今日也一岁七八个月了,是不是?”
听见说自家女儿,白霜赶紧应了个是,林明也注意着听。
文皎便道:“那正好是比绯玉小一岁。绯玉的性子,想来你们也知道,是个最调皮不过的。她仗着自己是家里最小的,哥哥姐姐们都疼她,虽然面上看着懂规矩了,心里却越来越倔。”
“我正愁家里没有和她同龄的姐妹一起相处,好让她知道什么叫让人。可巧儿有你们瑷姐儿,我想等瑷姐儿满两岁了,就接进来和绯玉一起上学,两个人也好做个伴,你们觉得如何?”
林明还在犹豫,白霜心里却高兴极了,忙拉着林明站起来谢恩。
她可是亲眼看了这么些年夫人把莲姑娘和清姑娘就当亲女儿养。她不求瑷姐儿也有这么大的福分,只求瑷姐儿能从夫人身上学到一两分,这辈子就受用无穷了。
文皎又安抚了林杏两句“不用担心,一切有我”“陈嬷嬷和你明二嫂子都会帮你安排得好好儿的,你就只等着安心出阁罢”等话,看她们四人出去了,又靠在枕上想孩子的事儿。
只有一个瑷姐儿和绯玉作伴,应当还不大够。
虽说瑷姐儿是同族的姐儿,平民出身,主子一级,但她爹娘都在文皎手下做事,小孩子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白霜也不似葛姐姐一样心志坚定不为外物所动,绯玉又强势,一个不好,瑷姐儿就成了绯玉的小跟班儿了。
不过上头有她震着,再提前和白霜沟通好,一时问题还不大。但绯玉终究要学会怎么和人平等相处,怎么控制她自己的性子,还是得和身份等同的姑娘相交才好。
绯玉这孩子是生在了福窝里,爹是一品实权阁臣尚书,还是国公,娘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亲姐夫又是国公,天生的皇亲国戚金枝玉叶。
满大燕数一数,能和绯玉身份完全平等的或是比她更高些的姑娘,也就只有天家公主郡主并少数几位大臣家的闺秀了。
只不过和绯玉年岁差不多又在京中的,就只有宫里的三公主四公主两位。
也不是文皎自傲,绯玉是皇后的外甥女,年纪又比两位公主小两三岁,真要交往起来,三公主四公主两位公主说不定还得让着绯玉。
文皎想得头疼,自暴自弃心道难道还得她再生一个?
……什么馊主意。
文皎叹了口气,立刻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不说生育给她身体的影响多大——就是连她有药阁这个金手指加上大燕最好的医疗服务,生完孩子后都得一年才能恢复完全。
也不说怀孕和身体恢复期间她想做的事儿又得被耽误多少——现在没生孩子,她都忙得几个月没动笔写游记了。
就说生孩子并不是生下来,孩子就自己长大了就完了的。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学习品行身体心理得操多少心?
再说了,下一个也不定是男是女,也不定就是和青玉一样省心的。若再生出一个绯玉这样的磨人精,那她估计都得愁得睡觉都合不上眼。
这想给孩子找几个幼儿园小朋友玩伴,怎么就那么难呢?
文皎心内长叹。
西边一个隔间里,陆清在绣凳上坐得优雅极了,面上带着得体的笑,说话时语调平缓柔和又不失亲热,语速不快不慢:“玉儿姐姐,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替我解惑。”
黛玉坐在上头榻上,坐得比陆清更闲适几分,笑道:“你说,我听听?”
陆清便笑问:“姐姐,我知道太太一贯心善,杏儿妹妹也确实可怜,咱们家帮她一把也只是举手之劳,不费什么。”
“只是杏妹妹毕竟是那林昌的亲妹妹。他们家对不起莲姐姐,咱们家身居高位,不好对同族中人睚眦必报,不理他们也就算了,怎么反倒还要帮他们?”
黛玉轻笑一声,道:“那正好,今儿我就教教你这里头的道理。”
“清儿你出身西北,地广人稀,本就不如江南一带更注重宗族。且葛姨当初是被宋国公收养的孤女,你父亲也没什么亲眷,你从小儿就不知道宗族意味着什么,这也正常。人和人是相处得好就处,比较自在。”
“可江南不同。江南一带地少人多,人烟稠密,同一族里的人几乎都世代住在一处,不仅平日里相互帮衬,若有了事,也是一族里的人一起担着。谁家若是飞黄腾达了,也得帮扶族中的人,才算是合乎情理。有时候相比于大燕律法,甚至是族规才更能约束族人。”
“前朝还有族长和族里的族老们拍板,就能溺死私奔的女儿,或是令年轻寡妇守节,甚至强行陪葬的事。”
陆清听得皱起眉毛就要说话,碍着如今是学规矩的时候,只得暂把胸口的气压住,平缓了声音问道:“那他们这么做,是有什么好处?若没好处,凭什么平白就能要女子的性命?”
说起这些前朝的污糟事,连黛玉也控制不住的冷笑一声:“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只不过每一位‘守节’的女子都能给族里换来一座贞洁牌坊罢了。如今这些牌坊早都被砸了个干净,谁家还有这样的事,只怕全族都要坐牢。”
说完,黛玉一叹:“罢了,说着说着就偏了。你只需要知道,虽然现在没有这样的事,但在江南一带,宗族说是一个人的根也不为过。”
“做官不仅要看政绩,也要看名声。世间之人本就对高官显贵有诸般恶意,就算是小事,传着传着也变成了大事。更有甚者,传到最后竟与事实一点儿也不相同。”
“林昌已经是举人,就算不中进士,也可到吏部挂名等候派官。你现在看咱们家是烈火烹油一般,赫赫扬扬,殊不知恨咱们家的人也多着呢。他是咱们同族的人,若对咱们家心存怨恨,被有心人收买了,暗地里下绊子使阴招,可比别的人更厉害几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巫就把话放这了,明天一定双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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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一更
“俗话说,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黛玉继续道:“若要日日担心提防,不如就从根源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你还记不记得莲姐姐退婚之后, 娘先做了什么?”
“告诉陈嬷嬷, 先把真实消息悄悄儿的在京里散出去!”陆清眼睛亮了。
黛玉点头微笑:“这就是了。当初林昌只是退婚,名声虽然有损,却也不算无可挽回,尽可以说是他父母短视, 林昌只是为人子女听命。因闹大了对莲姐姐也不好, 所以娘只让悄悄散播消息。”
“但今次不同。夏氏这一闹,整个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 谁还不知道楚国公族人林昌家宅不宁,让前妻的丫头害死了亲娘?”
陆清皱眉细想,慢慢说道:“所以, 不管林昌家里以前做过什么, 咱们家都得拿个态度出来,派人出力又出银子,帮他们家过了这个坎儿。而且, 正好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咱们家对他家又有恩,那是全京城的人都看见的。”
“如此一来,往后林昌若真倒戈, 他就是真的忘恩负义之徒, 就算是用他抹黑咱们家,又有谁信?”
黛玉点头, 又道:“几年前,咱们家亲眷少, 亲支族人竟没有一家,只有些旁支族人。家里也就我一个女儿。爹娘怕我往后没有同族中人相帮,特回族里挑选了几个好苗子,带回来培养。不求他们从此之后感恩戴德,只求养出几个能做实事的,一则壮大门楣,二则也能护着我些。”
“如今咱们家虽然不大用担忧这个了,但事儿已经做了一半儿,总不能半途而废。林昌纵不被别人收买,他们父子扶灵回到族中,也难保不说出什么不好的来。族里也并不都是通透的人,凭甚咱们出了力气,反叫人误会?”
“但早早把杏儿的婚事一力办了,有杏儿这亲妹妹在那里比着,族里谁能说咱们家因为退婚的事记了仇,故意压着林昌一家子不许出头?不过是几千银子的嫁妆,换来一家子的清净,还有杏妹妹的终身,何乐而不为呢。”
四月初一,林海往户部正式走马上任,也正是会试放榜之日,去年中了举人的林岭今年也下了场。
但林岭去年只中了江苏第八十九名,这个名次实在说不上好,林海也说他学问还不够,今年当不在榜上,左右他还年轻,过两三科再去考也不晚。
林岭也不焦躁,下了场后仍是认真跟着先生读书做文章,倒让林海回房后还和文皎赞了一声。
等四月初一放了榜,林岭果然不在榜上。年轻人总有些少年的意气,平日里再稳重,这时也不由有些失落。
文皎问过林岭的情况,便特把他们兄弟叫来说话,笑道:“你们叔祖父也说了,只要你们扎扎实实再学几年,少不了你一个二甲出身。就连他也是十九岁才中的探花,你今年才十八,又急什么?”
当年林岭林峰两兄弟随着林家到京中时都还小,林岭才十一岁,林峰更小,才八岁。
到得今日,他们都在林府呆了七八年,衣食住行上学读书都是在林府,早就把林府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林海在京任刑部尚书时,也会抽空一个月几次的给他们上课,文皎这里更是关怀不断。等林海调任甘州时,林明和白霜留在府里,也都对他们甚是关心。
那年林海在族中挑人时,一看重孩子的品行,二才是看重孩子的能为。那年挑了五个孩子来京,现今除了林昌之外,余下的四个倒都是知道好歹感恩的。
就连林昌也本不是这样。文皎当初能把英莲许给他,也是认真审视过林昌为人的。
现在这孩子变成如今这样,原因有很多。穷人乍富最能看出一个人到底如何,林昌爹娘显然是没有经受住林昌十七岁中举这个考验。
但林府劳心劳力给他家收拾了烂摊子,也算是因祸得福?起码不管什么原因,林岭中举后,他和林峰的爹娘就没敢得意忘形,每每来信态度都十分谦恭,也从不置喙林府怎么教孩子。
恰是在前几日,文皎又收到了族里来信,林岭林峰爹娘林旺和宋氏来信,说两个孩子都到了年纪,恳请夫人替两个孩子择一门婚事,相信夫人的决定一定是极好的,等等等等。
本来因为林昌的事,文皎已经有些懒怠替林岭林峰兄弟找亲事,好不好的,万一再养出个白眼狼可怎么办?
但今日看见两个孩子,又想起这封言辞朴实心意真诚的信,文皎终究还是心内微微一叹,笑道:“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急不来。为官作宰若没有真本事,怎么治理一地?晚些再入官场,肚子里的东西更多,也不是坏事。”
“但有一件事可不得不急了。岭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也该定下亲事。还有峰儿也十五了,不小了。你们都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和我说说,我也好照着给你们找呀。”
谈话的内容突然从读书变成了找媳妇,把两个年轻小伙子都闹了大红脸。他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做哥哥的林岭先低头道:“都听叔祖母的。”
叔祖母,啧。文皎不由一阵牙疼。
她这辈分是有点儿大啊……她今年才三十,林峰过两年就成婚了,那岂不是到时候就得有十几岁的小姑娘管她叫叔祖母?
但想到林游今年才二十二岁,却和林海是平辈的,也是这俩小伙子的叔祖父,文皎一下就接受了。
她看看底下兄弟俩爆红的脸,就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便笑道:“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怎么能都听我的?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一向是先看孩子们喜欢,才要定下婚事。就是你们不好意思和我说,改明儿告诉你们明二叔,我问他就是了。”
明日就要预备带家里三个姑娘入宫,文皎就没多留他们兄弟俩,又说了两句话,就笑道:“我也不耽误你们上课了,快去罢。”
林岭林峰都红着脸起身告辞,文皎看他们要走出院门儿时,弟弟戳一戳哥哥,哥哥扭头说了两句什么,弟弟裂开嘴笑,不禁也是一笑。
外头春光明媚,院子里各样的花朵盛开,文皎不禁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神问道:“确定了林昌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