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句,咬字特别重。
周予白仰头把桌上的水全灌了下去,杯底磕在茶几上,脆响。他说:“我要真喜欢谁,她扒我层皮,我也乐意。”
“你乐意?”陈茉如环着胳膊,给自己找靠山,“门不当户不对,你爷爷可不会乐意。”
周予白忽然觉得比昨晚还疲惫,他站起来往卧室走,想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陈茉如拽着他衣服往后扯,把领子都拉低了,露出里面的项链坠子
一枚素环戒指。
周予白低头看到,疲惫和躁意让血液往头顶冲,他回身对着陈茉如,烦躁地扬了声:“门当户对有什么好?就像您跟我爸一样?!”
陈茉如一怔,喃喃道:“我跟你爸爸怎么了?”
周予白:“您是爱他才嫁给他的吗?”
陈茉如目光有闪烁,但最后是坚定的:“我结婚后很爱他!”
周予白心里发苦:“那他呢?”
“他……”陈茉如迷茫了。
“周琛是好人,待您很好,锦衣玉食,也愿意在商场上帮衬陈家,但妈妈,周琛爱您吗?”
那些独守空房的夜晚,和那些外人看来的举案齐眉比起来,太残忍了。
周予白那时小,但也隐约能从父母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一些,毕竟他是两人最亲密的孩子。
他们把爱都还无保留的给了他,甚至陈茉如也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周琛。
可作为丈夫,周琛并不合格。
他能给妻子想要的物质,却无法回应她的爱。
周予白想,也许冷漠以对的时候,他也是痛苦的吧。
“什么周琛,那是你爸爸,怎么能直呼其名!”陈茉如含着泪,“你爸爸对你多好啊!”
陈茉如从不工作,保养得很好,除了保养自己和她的那些茉莉花,她也没别的事可以做。但这两年,周予白去澳洲,她的头上还是生出了一些白发。
虽然定期去美容院染色,但一不留神还是会像现在,露出几根,告诉着别人,她的青春已经流逝了。
周予白不忍了,扶着她坐下。
陈茉如混乱地脑子像有只手,在错综复杂地记忆力寻找,最后抓住了那根稻草。
她抓着周予白的胳膊,泪水滑过她眼角的鱼尾纹,她说:“你爸爸很爱我,你是知道的啊!你忘了他出事那天吗?”
当然记得。
如果人有灵魂,周予白觉得这一刻他的被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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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吃草
陈茉如没等周予白回答,像带着笃定的信念, 说:“对, 你爸爸是爱我的!”
但她的指尖很凉, 抓着周予白的时候, 像被抽干的白骨。
儿子也是她的稻草, 周予白明白。
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灵魂被撕碎,他得好好的, 他得让亲人依靠。
-
裴域回到公寓,按了半天门铃, 门才打开。
客厅没开灯,整面的落地窗拉着厚重的窗帘, 又阴又暗。
这可是在白天。
裴域没注意周予白的表情,也看不清楚,他问:“您母亲回去了?”
“嗯。”周予白很慢地往卧室走,说,“你跟‘秋承’那边的人解释一下, 再看这周行程哪天空, 重新约一天去参观。”
裴域应:“明白,我会协调好。”
周予白进屋的时候扶了下门框,停了停又道:“我冲个澡, 很快, 你让杨秘书把上次会议的记录整理好,我等会儿到办公室要看。”
“好的。”
裴域打电话安排完工作,觉得暗, 又把窗帘拉开了。他在客厅站了会儿,听不见动静。
公寓隔音好,他以为听不见浴室的声音,但实在静得出奇,他往主卧走:“老板——”
周予白斜躺在床边,他头发还挂着水,阴湿了枕头。
裴域不忍叫醒他,准备出去时碰到东西,周予白醒了,他有些迷糊地看着裴域,脑子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
“裴助,我……”周予白有点不可思议,“我刚才睡着了。”
从浴室出来,他头沉,只是想歇一分钟,没想到闭上眼就睡着。
裴域道:“老板,您睡吧,我把工作帮您推了吧?”
“不用,不能再耽搁了。”周予白坐起来,捡起枕边的毛巾擦着头发,声音听不出是慵懒还是疲惫,“没想到我竟然也能这么快入睡。”
裴域也没想到,他在周予白身边工作,任何环境休息,从没见过自己老板哪次能睡得这么快。
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药瓶,他仔细打量着。
“您昨天吃这个了吗?”他问。
“嗯,头疼,怕睡不着吃了一粒。”周予白不甚在意道。
裴域张大了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还真是这样!”
周予白放下毛巾,缓缓掀起眼皮:“怎么了?”
“我早上给乔小姐打电话找您,提到了您有过敏和失眠的状况。她当时问我您有没有同时吃安眠类和治过敏的药物,说同时吃有可能会加重沉睡。”裴域一拍手,“果然!”
来的时候,裴域只是简单讲了他去找乔咿的经过,周予白以为她只是被裴域喊上一起找他的。
床头静静摆着药瓶。
“她怕我睡过去吗?”周予白无意识地低声问。
裴域没听清:“什么?”
“她……”周予白身子一晃,直直倒在了地上。
周予白发烧了,但没人发现。裴域急得打了急救电话,送到医院一测,三十九度二。
医生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裴域道:“……不知道。”
医生:“发烧成这样,没人注意,他也没喊难受吗?”
“他没喊过难受,就是之前说胃疼,吃了药,他就没再说疼了。哦对,昨天还过敏了,吃了过敏药。睡不着,又吃了一粒安眠药。”裴域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了。
医生无语地看了眼裴域,继续写着手里的东西,嘴上嘀咕:“这不是胡来嘛!病人乱吃药,你们也没人管管!”
“他晚上自己住……”前两种药是裴域给周予白吃的,但最后的安眠药真不怪他。
医生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
这次,周予白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三天。对外都瞒着,说是出差了。包括周家那边,他也没让说。
-
学校里。
乔咿休息了一天就缓过来了,身上的疹子消了大半,只有嗓子还有点哑,不过她去医院复诊,医生说按时吃药,不要过度用嗓。过几天就会好。
老言又亲自给她打来了电话,没强求她一定要入职,只邀请她到工作室看看。
乔咿这次没再推脱。
老言的工作室换了地方,从以前租的破旧小别墅,换到了市里的写字楼。
写字楼不算新,乔咿去的时候是上班高峰期,四台电梯外都是人,乔咿等了两趟都没挤上去。
但二十五楼,她更没勇气爬楼梯。
又一趟电梯到,呼啦啦全往里涌,乔咿又没挤上去,无语凝噎又羡慕地看着里面的人。
电梯还没上行,最外面的男孩抱着个盒子,朝她眨了眨眼:“你上来啊!”
刚才他俩都在外面等了两趟,男孩给过她一个共勉的微笑。
“这挤不下了!”有人吆喝,“门口的关门了——”
“等等!能的!”男孩说着把双手举国头顶,他那盒子大,这下空出一块足够一人的位置。
“快来呀!”他冲乔咿又使劲眨眼。
乔咿赶紧往里进,正好能站下。男孩怕身体贴到她,还往后挤了挤。
电梯门关了,男孩举着胳膊咧嘴笑:“我就知道你瘦,一定能站下!”
乔咿也笑,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
“没事,这儿电梯就这样,等我有钱了买个直升机从外面上来。诶不对!我有钱了干嘛还上班呐!”
电梯里小,男孩说话都能听见,全都在笑。
乔咿看他胳膊在抖,说:“我帮你拿吧。”
“别别。”男孩皱着脸,“大老爷们再举不动这个了!”
旁边有个男的也要帮他。
他:“别!弄洒了老言该骂我了!”
乔咿歪了下头,想问此老言是不是她来找的那个老言。
只是电梯里进进出出,男孩跟旁边人说话,她寻不到机会。
电梯到了二十五楼,男孩喊声“再见哦”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乔咿第一次来,按着门号找工作室。这个写字楼性价比高,选这里做办公的公司很多。
“小咿。”乔咿还没找到,听见后面人叫,老言靠在门上,咬着根烟,“哟,小姑娘两年多也没变,还这么慢。”
乔咿回头,有点不好意思:“电梯挤不上来。”
想了下,马上又说:“我下次会算上等电梯的时间,早点到。”
老言一笑:“没事,美女我可以等。”
老言虽然叫老言,但人没特别老,今年三十二岁。他的工作室就叫“老言工作室”,门牌歪着,也没人管,乔咿很怕它会掉下来。
他人常年就是一副不洗脸、不梳头的姿态,咬着烟也不点,晃悠在前面介绍。
除了这个工作室,旁边两间也都是他的。
“这里是动画组的,这里是配音室。”老言双手比划,“我们现在做的动画大部分是找声优来配,有时候别人也从我们这找声优。”他一笑,眼角细纹横飞,“我就临时找外面的声优,说是我们这的,赚介绍费。”
乔咿不知道该不该认同,挤了个笑。
两年半前老言工作室还在郊区的时候就这么干,否则乔咿也不会接到他的活。
不过那时她做的可不是配音。
“要不要开开嗓,来试一段?”老言摆了下头。
他这招很管用,乔咿有一段时间没进配音室了,眼睛都舍不得从各个陈设上移开。试完一段,她更是止不住地兴奋。
老言戴着耳机在外面,等她出来了,还在回味:“嗨,你还真行啊!”
乔咿抿唇笑。
“不过你嗓子怎么有点哑,该不会是酗酒抽烟吧?”老言捏着调,“别说搞这行了,就是平时,抽烟酗酒可都不是好事。”
乔咿看着拿着烟的老言教育自己,觉得好笑,说:“我嗓子有点发炎,过几天就好了。”
老言:“能好就行,那你今天少说话,嗓子是配音演员的剑,用它披荆斩棘的。”
乔咿用力点点头。
“怎么样?”老言坐在老板椅上一转,“来我这儿吗?”
“很想来。”乔咿坦诚道。
这是她参观完的感受,虽然这里不像处处都是精英气的白领公司,饮水机里水快喝完了也没人换,画就在地上扔着,但是莫名又有吸引乔咿的地方,让她觉得很兴奋。
老言啧啧两声:“你这会行!还没聊到工资呢,就交底说很想来,这还怎么给自己抬价?予白光顾自个当霸总了,也不教教你。”
乔咿表情僵了。
老言很没眼力见地压低声说:“我不跟别人讲,你跟我说说,你俩啥关系。”
乔咿干巴巴站了几秒,说:“没关系。”
“太好了!”老言喜形于色,“我真怕请个总裁夫人来,打不得,骂不得!”
乔咿不自在地深吸了口气。
“别误会我不打女人,这是个比喻。”老言手基本上算是废的,又摆了下头,“走,办公室谈谈待遇。”
乔咿刚都没发现,他还有办公室。
其实就是一间屋,里面有台电脑和投影仪,开工作会或者开茶话会的时候,他就得让出来。
入职待遇和工作内容谈完,老言说:“你觉得行,就带着东西来入职,我门路多,能接来很多工作机会,你好好干,红了可以把我踹了。但我这底薪一般,按你接工作的收入,我抽你五成。”
乔咿也不清楚市场价位,爽快说:“行。”
老言道:“我是不是刚说抽你六成,你也同意?”
“你要改吗?”乔咿无语了。
“别激动,我不改。”老言摊手,“我就是想想!”
乔咿:“……”
“咚咚”门被敲了两下,根本没得到回应,就被推开了,一个男孩进来,把咖啡放到桌上:“老大,你的猫屎!再不喝屎凉了就不好喝了!”
老言厉声:“什么屎!这是猫屎咖啡!”
“啊……我分不清。”男孩挠着头,瞥见坐着的乔咿。
刚才她背对着门,一时没看见正脸。
“你啊?!”男孩扬声。
乔咿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我在这工作。”说完还自我补充,“我十九了,不算童工。”
老言喝口咖啡:“方盐,你俩认识啊?”
叫放盐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认识!刚挤电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