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心偶遇——岁听
时间:2020-12-09 09:52:02

  许嘉实愣了愣,心里控制不住的失落起来,但是又很快原谅了她。
  “妈妈,我可以乖乖等你的呀!你可以忙完了再来接我的!”
  电话对面的人有些哽咽。
  陈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身后就传来一声喊,电话在匆忙中被挂断。
  许嘉实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盯了好久。
  没掉眼泪。
  当晚,许嘉实发烧到39度6。
  他觉得浑身都又冰又烫,神志迷迷糊糊的,只剩了唯一一缕清明的意识,勾在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匆忙场面。
  小男孩急切地抓着老师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哑着嗓子问:“老师,为什么我生病了,妈妈不回家来照顾我,却在医院里照顾别人呢?”
  老师鼻头一酸,抿着唇,也答不出来。
  但其实许嘉实是知道答案的。
  从他们把他送进托儿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开始变得很沉默。
  既不相信别人的承诺,也不轻易给别人承诺。
  上小学之前,许嘉实跟许新言和陈笑说,学校的饭不好吃,他吃得不开心,学校的床也太硬了,他睡着不舒服。他希望他们能给他找一个离家近的学校,他可以每天自己回家、自己烧饭、自己睡觉,自己照顾自己。
  陈笑和许新言同意了。
  其实,许嘉实心里,还是多少存了点希望的。
  如果他们三个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相互总能多见着几次。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学会了自己做所有的事。
  学会钻进被套里套被子,学会站在凳子上烧饭,学会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洗衣服。
  也学会了熬夜。
  刚搬回家的那段时间,日子的确很有盼头。
  虽然陈笑的排班昼夜颠倒、日夜不分,许新言又常常加班,很晚才回家,但只要他熬的夜够晚,就每天都能等到人。
  能趴在门缝后面看到他们,即使不说话,他都觉得好开心。
  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
  陈笑和许新言的资历都不算年轻,跳槽到市四院来,也是冲着升职去的。
  他们有越来越多的工作和越来越大的压力。
  院里很快给这对努力打拼的夫妻派了一套公寓,一室一厅一卫,就在医院隔壁,整洁、干净、方便。
  许嘉实又变成了一个人住。
  回到了很久很久才能和爸爸妈妈见上一面的日子。
  但是他很聪明。
  既然爸爸妈妈不能回家看他,他就去医院看爸爸妈妈。
  那段时间,市四院里突然多了个小常客。
  小常客虽然长得粉雕玉琢、俊逸非凡,但却最喜欢无理取闹、无病呻吟。
  只要有一点点头疼肚子疼,就去挂急诊;只要有一点点磕着碰着了,就去看外科。
  其他医生们都由着他闹,但陈笑和许新言却因为这件事,非常严肃地批评了他。
  许嘉实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行为太自私了,会影响到真正有需要的病人就诊。
  此路不通。
  于是再换一条。
  他开始一天不落地跑去买彩票。
  希望自己可以中大奖,让爸爸妈妈辞掉工作,回来陪他。
  彩票纸头塞满了床头柜,最多却只中过五百块钱。
  好像,所有的尝试,都在残酷地告诉他。
  别想了,没用的。
  永无止境的碰壁让他越来越沉默。
  渐渐的,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也终于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再有所期盼了。
  在五年级的那个秋天里,陈笑和许新言跟着医疗队去做支援,几乎连着三个月没有回过一趟家。
  终于接到他们说要回来的电话时,许嘉实激动了好久。
  他把本就干净整洁的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做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又在门口摆了两双属于他们的、九成新的拖鞋。
  在客厅里正襟危坐,等着他们回家。
  这次,陈笑和许新言没有迟到,甚至还提前了一点。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但是许嘉实却觉得,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他见到他们的时候,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和雀跃,反而觉得很不自然。
  一顿饭吃得要多生疏有多生疏。
  他们问他纸巾在哪,问他用哪个杯子喝水,问他什么时候玩起滑板来了。
  那样局促拘束的样子,像是这个家的客人。
  “客人”住了没两天就走了。
  告别的时候,还说了很多客套话。
  许嘉实把他们送到电梯口,回到屋子里。
  他没觉得难过,也没觉得冷清,反倒很自在。
  不知不觉中,他从那个心甘情愿熬着夜等他们回来,只为了看一眼爸爸妈妈的小屁孩,变成了现在这个不希望爸妈回家,只想躲着他们,喜欢一个人生活的小少年。
  曾经所有的那些不甘、不愿和不满,早就在漫长又空洞的一段段时光里,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做不出装病、买彩票那样的傻事。
  也终于迟钝地明白了——
  父母不是陪伴他成长的人。
  孤独才是。
 
 
第28章 第二十八遇
  电视里源源不断地传来滑稽可爱的音效声和嘉宾的交谈声,每个人都面带喜悦,热闹得很。
  然而电视外、沙发上的两人,却自成一派冷清。
  茶几上像是竖了一道厚厚的玻璃墙,把面前所有的欢乐都隔断得一干二净。
  舒禾偏头看着他。
  男生眉宇之间的神色极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没有焦距,像是以座精心刻画出来的雕塑,只是偶尔会眨一下眼,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活气。
  这幅漠然的模样,让舒禾恍然间以为,他刚才所说的,都只是别人的故事而已。
  他像一台落满灰尘的、失去情感的机器,似乎只要一旦完成了播放录音的使命,就会立刻被丢回陈旧的、落满灰尘的檀木柜子里。
  关上柜门,就只剩下一片漆黑和沉寂。
  但是,他越是这样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让舒禾越忍不住去联想。
  想那个小男孩的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当头浇灭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他是不是也会嚎啕大哭,或是蜷在被子里悄悄掉眼泪。
  难怪她总觉得他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沉稳。
  是因为生活对曾经那个天真的小孩太过残忍。
  但他本来也应该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扑在妈妈怀里撒娇,骑在爸爸头上胡闹,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地过着每一天。
  是生活亲自伸出手,把他的人生进度条往后拖,让他在猝不及防之间,走进一个成熟的、孤独的世界。
  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敢奢求。
  让人心疼得发慌。
  似乎是觉得氛围过于沉重,许嘉实微微侧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目光恢复成一片柔和。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想什么呢?”
  舒禾回过神,与他对视。
  很想对他说些什么。
  她张了张嘴,嗫嚅道:“许嘉实,我会……”
  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了。
  接下来的言语被咽了回去。
  舒禾想说。
  许嘉实,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这个承诺好重。
  她也不敢保证以后的日子里会发生什么。
  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让他失望。
  所以,不敢给他很多希望。
  男生轻抬下颌,“嗯?”了一声,语调倦懒。
  舒禾双手撑着沙发,向他那处挪了挪,又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
  抱得很紧。
  “谢谢你相信我,”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定,“我会努力的。”
  努力不让你失望。
  努力让你也尝一尝,别的小朋友曾经吃过的糖。
  许嘉实没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也抱住她。
  两人这么静静抱了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手机铃。
  是许嘉实的电话。
  男生一只手仍旧搂着她,另一只手伸出去拿手机。
  因为距离很近,舒禾能听见两人对话的内容。
  电话那头是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吊里郎当的。
  “大佬,晚上那个不?”
  “……”
  好家伙。
  这话说的。
  舒禾不受控制地想歪了,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咳。
  好像是那天撞了小光的那个人。
  许嘉实闻言,一张脸顿时黑了,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平时几个男生之间这么开开玩笑倒也无所谓,但今天身边还有舒禾在,不能带坏小朋友。
  对面不死心地又打了几个过来。
  舒禾指了指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小声问:“你要不接一下?”
  许嘉实面色还沉着,在晾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终于再次接起来。
  曾斌浩这下也不敢再造作,神志终于恢复正常,十分正经地问了一遍:“大佬,晚上出来刷街呗?老时间,老地点,弟弟们等着您来带飞啊!”
  许嘉实语气漫不经心的,拒绝地毫不犹豫:“不去。”
  难得碰壁的曾斌浩傻了几秒,踩一脚地上的滑板,发出“啪嗒”一声响。
  上周一声不吭地鸽了大家不说,这周怎么还不肯来?
  他难道忘记自己曾对他们立下的海誓山盟了吗!
  小问号。
  “师父,您老最近是怎么了啊?闭关修炼去了?这本来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周末晚上带着崽子们出去刷街的人,怎么这连着两周人都不见了?你不会是摔断了腿又不好意思跟我们讲吧?”
  许嘉实没理他。
  曾斌浩瞄了背后的崽子们一眼,蹬上板子,滑了几步,边左右扭动着身体边拿着手机跟他说话。
  “别啊!您可千万别!我们几个相互之间出的糗还少吗!玩滑板摔了,那不是家常便饭吗,你矜持什么?要真摔惨了,我带着兄弟们来慰问慰问您啊!”
  许嘉实“啧”了声,判断不出情绪。
  但是却让曾斌浩没来由地觉得很慌张。
  他咽了咽口水:“不是,到底咋回事儿啊?”
  许嘉实瞄了一眼怀里假装看电视,其实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小姑娘,面不改色地吐出几个字:“陪女朋友。”
  曾斌浩:“?”
  由于许嘉实官宣的时候发的是QQ,而曾斌浩压根儿不用这玩意儿,所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此时,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女……这,我他吗……你……?”
  许嘉实没等他演绎完惊讶的情绪,直接无情地挂掉电话。他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丢,继续搂着怀里的人,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
  舒禾忍不住笑了起来。
  却不是在笑综艺。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上次撞了小光的那个人吗?”她抬起头问。
  “嗯。”
  舒禾好笑地吐槽:“他怎么说话噼里啪啦的。”
  许嘉实被她这个生动形象的拟声词逗得笑了一声。
  “没脑子,不用理。”
  舒禾点点头,转回去,没过多久,又按捺不住心里雀跃的小火苗,再次转了回来,一双漂亮的杏眼眨巴了两下。
  “你真的不去滑板吗?”
  许嘉实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陪你。”
  舒禾心里甜了一下,唇角忍不住上扬,轻声说道:“但是我想看你滑滑板。”
  许嘉实垂眸看她几秒,应了声“好”。
  男生把手机勾到身边,灵巧地用双指捏着,转回正的方向,给曾斌浩回播了个电话。
  没给对面开口的机会,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九点,千澜广场,我带个人来。”
  曾斌浩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啊?”了一声,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谁啊?”
  许嘉实用另一只手,勾了勾舒禾的手心,眼眸中含了点笑意,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答——
  “你师母。”
  曾斌浩听见自己的脑子里轰然响了一声。
  炸了。
  正欲破口大骂之时,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我他妈……!”
  曾斌浩突然刹车,对着身后的一群崽子们比了个“停”的手势。
  几人环成一个半圆,围着听他说话。
  曾斌浩清了清嗓子,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大佬说让我们九点老地方集合。”
  崽子们兴奋地喊了几声。
  曾斌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又补充道:“他还说,要带个人来。”
  “啥?”王跃问出了大家心头共同的疑惑,“曾哥,不是说你是大佬唯一的关门弟子吗?怎么大佬今天还要带别人来?”
  曾斌浩惆怅地叹了口气,右脚踩着板子,左右滑了滑。
  觉得自己此刻离“沧桑”一词,只差一根烟和一壶酒。
  曾斌浩:“你们曾哥我,大概是要失宠了。”
  四个崽子:“?”
  “虽然你确实是大佬唯一的徒弟,但是兄弟几个也没见大佬什么时候宠过你啊?”
  “壳子!”李鑫佯怒地淬了他一口,“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净瞎说些大实话呢!”
  曾斌浩不满地啧了下嘴唇,皱起眉:“你们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家仍旧嘻嘻哈哈的。
  搞得曾斌浩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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