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微微掀开眼皮,虚哑的嗓音气若游丝。
“如果有来生……别再遇见我了……”
笙笙……
还未这样唤过你,以后怕也再无机会。
其实哥哥心里,一直有你。
从在将军府初见开始,从你趁我小憩偷亲的时候开始。
但若可以,从今往后不要再遇见我。
都说眼尾含痣者,生世多别离,实乃不详,这回,还真真是灵验了……
其实,只要有人为你绾发描眉,伴你看尽四季花开。
哪怕爱你的人是我,陪你的人不是我,哥哥也觉……此生足矣。
在他那句似深情,又似凉薄的话里。
锦虞的啜泣声渐渐缓慢下来。
她垂着眸,凝着赫然刺穿他肚腹的那把剑,不知在想什么。
仿佛是无声的抗议,和他唱反调。
锦虞止了泪,毅然决然地紧紧环抱住他,身子跟着蓦地贴过去。
一声吃痛闷哼,锦虞像是瞬间被抽光了所有生气,颤抖着,失力靠到了他怀里。
池衍隐约察觉不对劲。
意识朦胧不清地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把剑也刺入了她的体内。
他眉宇紧锁,唇色失血,神情间骤然泛蕴起极大的痛苦。
可他早便奄奄一息,什么都做不了。
一把长剑连着他们的身和心,彼此的鲜血交融在一起,似乎这样便能再不分离。
两人躺在血泊里,旁的声息都飘散,眼里心中只有彼此。
侧脸枕在他胸膛,连抬头的力气都无。
锦虞双唇微动,薄弱细语:“如、如果……有来生……我还是会、很喜欢你的……”
纤手满是血污,虚虚攥着他披风一角。
“……你呢?”
喉结滚动了下,池衍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
颤抖着,抚上她滑腻的脸颊。
也没想等他回答,锦虞突然轻轻笑了。
虚渺着声儿,“阿衍哥哥……”
恍惚是在和他说着悄悄话:“我已有两月,未来月信,我可能……可能……”
想说的话还未说完,锦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直到捏着他披风的手滑落在地,她再无动静。
池衍紧闭了眼,眼角隐约有些濡湿。
他薄唇微微颤着,用虚无缥缈的气声,将那辈子的话言尽。
“会……”
再多几世,他都会爱上她。
只是,他的回答,她再也听不到了。
他说,要她别再遇见他。
而后来世,她真的没有再和他一起,她成了东陵娇贵无比的九公主,而他是楚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不过,有些事偏生就是注定的,兜兜转转,也绕不来和她的情劫。
……
承明宫寝殿内,烛火终要燃尽。
锦虞躺在紫檀床榻,额鬓虚汗涔涔。
梦魇一瞬抽离般,她骤地清醒,惊呼之下猛然惊坐起来。
殿中只有她一人,她急促的喘息分外清晰。
湿润的杏眸惊怖丛生,缓冲良久,她好似才终于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原来曾经的梦都不是梦,都是真的。
她终于也明白,重生前守在他的冰棺旁时,那被她遗忘,却又害怕想起来的记忆,都是什么了。
锦虞根本顾不上平静心神。
那些过往,敲骨吸髓,将她的神智都饮尽。
她蓦然掀开被褥。
一身丝衣,玉足赤.裸,满面泪痕,却是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殿去。
她要去找他,她只想要快点找到他……
殿内“砰”得一声被她从里边撞开。
宫婢吓得都来不及反应。
而幼浔方端药过来,更是赶不上喊住她,便见她脚底生风似的,从眼前闪了过去。
御医为她诊病后,说是并无大碍。
且元青和元佑不敢擅自扰乱朝堂。
故而早朝结束,池衍才被告知锦虞昏倒的事。
彼时,他正匆匆从金銮殿赶回。
谁知方踏入承明宫,刚要往寝殿去。
远远便见那小姑娘雪色寝衣单薄,赤足踩着湿湿的砖面,惊慌失措地,径直冲他奔来。
跟在他身后的元青和元佑,皆怔愣住。
“公主怎么……”
她在哭。
池衍眸光一动,剑眉皱起,疾步迎上她。
两人的距离很快拉近。
池衍顺势张开双臂,接住直投入他怀的人。
锦虞带着冲劲,一径撞进他怀里。
双臂环上他精瘦的腰,抱得很紧很紧。
她浑身都在哆嗦,连深喘的呼吸都在颤抖。
池衍拥着她,深皱的眉眼之中,满含温柔担忧。
指尖安抚地柔软的长发,“笙笙……”
眼泪簌簌流淌,很快便将他的龙袍前襟染湿了。
锦虞闷着哭腔,“别再离开我了……”
眼眶泛酸,鼻子一酸。
她又抱紧几分,像是要将自己揉进他身体里。
哽咽的语色满是委屈。
“阿衍哥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接下来都是甜甜的啦,番外也都是甜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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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情意
他走了两次, 她殉情两次。
过去两世他们便是那藕中丝,虽断犹连。
饶是现世安稳,人间清宁。
可一旦念及曾经, 心口还是骤觉抽痛。
或许,是有太多遗恨萦绕心头。
于是往昔都好似蒙上了忧伤的暗影, 寻不见欢喜,便叫人难以释怀。
锦虞此刻没有任何顾忌, 也不想去管。
不知所措地紧抱着他的腰, 放声在他怀里哭出来。
惆怅难言, 但深处亦有雀跃。
是还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是他们还有此生的无比满足。
上回有这样的感觉。
是她重生而归,发现那人安然依旧的时候。
而此番更甚。
轻哄着, 可怀中温软的人儿竟是越哭越狠。
饶是池衍都开始有些手足无措。
拍抚她的头,“笙笙,别哭。”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锦虞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
眼泪决堤了似的, 冲刷着他的衣襟。
池衍声息微窒, 心绪莫名隐隐作动。
会是什么事, 能让她哭成这样, 便是重逢那时, 她更多的也是欢喜,不见悲痛至此。
并不直接去问。
而是收紧了臂弯, 将她单薄的身子拥搂彻底。
温热的呼吸流淌在她耳边。
池衍耐心又温情:“乖,出任何都事儿都不打紧,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都有哥哥在。”
泪水满盈盈的,锦虞摇了摇头。
低低泣诉:“都是我不好……”
池衍愣住, 一时竟是没反应过来。
见况,元青和元佑自觉招呼了旁侧的宫奴,一并无声退了下去。
恢弘华贵的寝殿就在眼前。
而他们相拥在白玉石砖铺就的大道,周身空静无人。
正想低头去安抚,却听小姑娘先出了声。
“如果我没去乱葬岗,你不来救我,就不会死了……”
锦虞悲咽着,只想着哭出来,倒是也没去想他是否记起。
而池衍浑身一震。
那素来镇定不移的容色忽变。
怔愣良久,他才意识过来。
最初那辈子的事儿,她都想起来了。
池衍微微蹙了眉。
那些伤悲里的感情,他记得就好,终归是不愿她知道的。
但既然她无可避免地知晓了,也好。
许是上天多给他了一个,挽回和弥补遗憾的机会。
隽浓的情愫凝结眼底。
沉默许久,池衍轻柔着声:“为你,从来都值得。”
伏在他胸膛,锦虞缓了缓哭泣,竭力咽下泪水。
他低沉的嗓音,微微哑了下来。
“是我没保护好你……便算那时他未利用你,为了你和孩子,我也无可能放过他!”
闻言,思缓之下,锦虞不由哽住哭腔。
这才反应到,原来那破碎的前尘往事,他亦是记得的。
冷风吹得她透湿的瞳眸愈发酸涩。
千言万语好像一时都被压抑在喉咙里,锦虞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底氤氲如深,池衍同样静默不言。
片刻之后,他只俯下身,轻轻横抱起她,大步迈往寝殿。
幼浔原是担心着,但见皇帝陛下抱了公主回来,看两人的神情,似乎是需要空间安静待着。
她便去打了盆热水,又备了套干净的衣裳放到枕边。
而后和宫婢们一同出了去。
前脚方踏出承明宫,就见那人步履急促地赶来。
锦宸神色着急,却也只能等金銮殿事毕再离身。
方走到跟前,便匆忙问:“笙笙她人呢?怎么样了?”
见他万般牵忧着,幼浔连忙颔首行礼。
边道:“殿下别担心,公主已经醒了,陛下正在殿中陪着。”
怔忡须臾,锦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眉头却依然皱着:“怎么会突然昏倒?御医可有来诊过?”
幼浔仔细解释:“诊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兴许是公主未食早膳,在寒风中站太久的缘故。”
锦宸闻言,紧蹙的眉眼这才缓和了几分。
他身为东陵储君,闯进承明宫也不合适。
故而确认锦虞安然无恙后,锦宸放心点了点头。
他将视线从遥远的大殿敛回,“嗯,先回去吧。”
幼浔便喏声应下。
刚侧过半身,目光又不由落到她身上。
打量了他的小侍女少顷,发觉她还是那身湖绿宫衣,双肩削瘦,衣衫单薄,一点都不像能抵住严寒。
顿默片刻,锦宸随口问了句:“你呢,冷吗?”
他嗓音温和如流水,听得幼浔心中一跳。
也可能,只是她的感觉别有不同。
有些微慌张地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幼浔声音极低地回答:“不、不冷,奴婢不冷的……”
相处久了,何止是她知悉他一切喜恶。
他亦是不知不觉,对她细微的表情了如指掌。
手背看似随意地探过去,碰了碰她端放在腹上的手。
递来的温度凉得像是摸到了冰块。
猝不及防被他一碰,幼浔微惊,连连无声将手往袖口缩了缩。
见她如此反应,锦宸微怔了一瞬。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天,锦虞怒斥他时说的话。
但锦宸面上仍旧静默,转身抬步,“回去多穿点。”
幼浔立刻应声,紧随其后。
……
承明宫寝殿内室。
珐琅掐丝金炉中,炭火静静燃着,清香淡淡,散发着暖意。
锦虞半倚床榻,看着他拧干巾帕,俯身过来替她擦脸。
温热的帕子覆到面上,瞬间驱散寒意。
池衍仔细拭净她泪痕纵意的脸蛋。
又在榻边蹲下来,指尖探了下水温,而后轻握住她双足,缓缓浸到那盆热水里。
今日天光暗沉,殿内燃了新的烛火。
灯影幢幢,悄然沉静,好似所有声息都淹没在了光照里。
两人仿佛都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待在一起。
洗净擦干她方才踩脏的脚后,池衍掀过锦衾,裹好她冰凉的身子。
又将金盆搬到一旁,才回到床边坐下。
一缕暖光曳过,四目触及。
相视之间眸光缱绻,流淌着缠绵肺腑的温存。
抱憾太多,而今其实,他们都有满心满肺的话语想说。
但痛失两世,此刻坐在这里,两人却都只是静静凝望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锦虞泛红的眼尾又湿润了点。
唇畔微微牵动:“阿衍哥哥……”
“会。”
在她说之前,静默无言的那人突然先开了口。
嗓音微微含哑,但又是那么毋庸置疑。
忽然言了这短短一字,听着突兀,想来,又似乎别有深意。
锦虞清眸流闪,瞬息怔住。
心底波澜起伏难以平静,面上反而木讷:“什么……”
牵过她的手,放到掌心捧住。
池衍一瞬不瞬地凝住她,轻轻笑了。
“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只有你,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目光熠熠锁着她清润的双眸。
池衍字句徐缓:“三生皆是。”
微湿的羽睫一颤,锦虞眼眶渐渐又蓄晶莹。
这是当时,她到死都没能听到的答案。
其实问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