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左看看又看看,脚上被人碰了碰,侧过脸看见薛婧正朝她挤眼睛,便心领神会地与薛婧一起溜了出来。
薛婧眯着眼睛,在阿福耳边小声鼓动,“走,咱们也去看看二姐姐。”
她二姐姐,最是个能装模作样的。前天回来的时候,脸上红红润润的,过了一天,就起不来了?再说,就她二姐姐身边丫鬟婆子足有七八个,每到了晚上守夜的丫鬟就有两个,还能让她着凉?薛婧横竖是半句话都不信的。
阿福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她与其他几位堂姐关系都不错,唯有二堂姐薛嫣,见得少,也很是生疏。印象中这位二堂姐每次回来,都是一脚迈八脚跟,前呼后拥的很是有些金尊玉贵的意思。
于是两个小姑娘,手拉了手,瞅着没人注意,偷偷地往薛嫣的住处溜了过去。
薛嫣住的院子不算大,胜在严谨雅致。薛凊到的时候,薛嫣正坐在妆台前,叫人给自己梳头发。
看到薛凊进门,薛嫣眼睛就是一亮。立刻跳了起来,“哥!”
她今年十岁了,可生得纤细单弱,个头儿看上去却与七八岁的小姑娘差不多。
幸而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一张瓜子脸,五官都甚是精致。尤其,因多年体弱,脸上总带了些苍白,叫人看了难免更心疼些。
看着唯一的同胞妹妹,薛凊心中再多的不满,也被疼惜取代了。轻抚着薛嫣的头发,“听丫鬟说你身上不好了?现下好些了没?”
薛嫣抱住薛凊的手臂,“刚才绣儿伺候我用了一碗燕窝粥。”
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热乎乎地吃下去,觉得好多了。这是今年才得的金丝燕窝,回来的时候外祖母硬叫我带上的。哥,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些。”
阿福和薛婧一起过来,薛婧长了个心眼儿,领着阿福绕到了后门儿进去,扒着屋子后边偷听。正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她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句,“就她矫情。”
薛嫣被她外祖家里的人教导得与许氏不亲,每次回来,还要大张旗鼓地闹腾一场,十次有九次是又病倒。偏偏老太太总还觉得是抓住了大房的错处,借此要训斥上许氏几句。
薛婧早就看薛嫣不顺眼了。
“算了,咱们还是走吧。”阿福也凑在薛婧耳边小声说道。
薛婧也觉无趣,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不满,领着阿琇蹑手蹑脚地走了。
二人走在游廊上,薛婧顺手揪了朵花儿,愤愤地说道,“二姐姐也真是的,每次回来都要生事。不过一包儿金丝燕窝儿罢了,难道咱们家里没有?就巴巴儿地从她外祖家里带回来,叫人听着,还得以为我娘刻薄了大哥哥呢。”
阿福也觉得挺无语的。她来了这几年,大伯母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知道些的。真是那等心胸狭窄容不得先夫人儿女的,她娘也不会跟许氏这般要好啊。就算不是亲生的,没有掏心掏肺地疼爱,那也是人之常情,可说到亏待,半点边都不沾。不然,她大伯父就不会饶了大伯母。
薛嫣说话行事,是有些伤人了。
“四姐姐,这话你心里想想就算了,全看着大哥哥吧。”
其实薛嫣愈是这样,薛凊才是夹在中间愈发为难的。
“要不是看大哥哥,谁耐烦让着她呢。”薛婧咕哝了一句。往前走了没几步,还是忍不住继续与阿福抱怨,“你瞧瞧她一回来,三姐姐都不大敢出门了,避猫鼠似的。还有我娘……”
说到这里,猛地闭上了嘴。
许氏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她父亲是太仆寺卿。
太仆寺属兵部,掌皇帝舆马和马政。太仆寺卿,从三品的官职。许氏家中算是将门,她父亲年轻时候在战场上受过伤,后转入太仆寺,一做便是多年。
也正是因原本从武,许家对女孩儿教导都很有些粗疏。许氏嫁了定国公做继室后,没少被那些高门出身的贵妇背地里笑话,就连这国公府的老太太,也不时地在出身上挤兑许氏几句。
许氏也要强,自己被人笑话了,立志就要把女儿教导成京中一等一的贵女。所以薛婧的名字里,都有个“婧”字,取其美好有才品之意。奈何薛婧心直口快,有什么话都不能搁在心里头。
她嘴里的三姐姐,名唤薛婳,是定国公的庶女。
定国公共有四女,除了薛嫣和薛婧外,另外有大姑娘薛婠和三姑娘薛婳两个庶出的。薛婳生母是先定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先夫人生下薛凊后不久,定国公另一个妾室也有了身孕。为了不委屈丈夫,先夫人就做主将自己身边的心腹丫鬟开了脸,给了丈夫做通房。
按说呢,有这么一层干系,薛嫣薛婳二人的关系应该更亲密些才对。
不过,薛嫣显然不这么想。
若说她从心里排斥许氏,是因为觉得许氏抢了自己母亲的位置。那么,对薛婳母女两个,她就是彻底的厌恶了,时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据说,更小些的时候,薛嫣还曾指着薛婳的鼻子骂过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话。
“也就是三姐姐性子软,由着她欺负。换了我,早就去撕她的嘴了!”提起这件事来,薛婧红润的脸上露出不屑,“亏她还总说外祖内阁重臣,家学渊源呢。就把她教导成了这样?”
话音未落,已经被阿福跳起来捂住了嘴。
“四姐姐,少说几句吧!”阿福如大人般叹了口气,“回头大伯母知道了,又要教训你了。”
薛婧满不在乎,甩了甩手,掌心一片鲜红的花汁,“只要你不说,谁知道啊?”
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起来,瞪着阿福,“你不会去告状吧?”
“哪儿能咧?”阿福顿时不满,“姐姐心里,我就那样儿?”
倒退了两步,双手捂在心口,做伤心状,“我的心碎啦。”
薛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哆嗦了一下。
回过神来,阿福已经嘎嘎地笑着往前跑了。
“你给我站住!”薛婧怒,提起裙子就往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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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还没听够呢
阿福被昭华郡主娇养惯了,不大能跑,扭搭扭搭还没跑出几步,回头就看见薛婧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当下嗷了一声,使出全力往前冲。
一个小姑娘,又能跑多快呢?
前头就是一道耳门,阿福憋着一口气跑了过去,迎面就撞进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里。
“六妹妹?”是大姑娘薛婠。
阿福把头埋进薛婠怀里,“大姐救命!”
话音未落,薛婧也冲了过来,笑着叫道,“大姐姐你别护着她,敢耍我呢,胆子肥了她的!”
薛家大姑娘才过了十三岁的生日,正是豆蔻年华。她秀美的鹅蛋脸上已经能够看出些许少女的风姿,一身深粉色的春衫透出十分的秀色,温温柔柔的护住了阿福,也挡住了追着跑过来的薛婧,柔声劝道,“好了,不要闹了,看跌着。磕碰着了,疼得很呢。”
阿福就在她怀里扭过头去,对着薛婧吐了吐舌头。
薛婧毫不客气,回敬了个鬼脸。
与薛婠一同走来的,还有同样穿了深粉色裙裳的三姑娘薛婳。
若说薛婠稳重,一派长姐风范,薛婳便更多了几分柔弱。小姑娘与薛嫣同岁,只比薛嫣小了两个月而已。小姑娘也是十岁上下,同样是弱,薛嫣让人看了总会担心她被风吹倒了卷走了,薛婳却是如同春天里的第一枝嫩柳,更带了些生气。
薛婠便一手领着阿福,一手拉了薛婧,“方才眼不错见的你们就跑了出来。母亲和二婶让我们来寻你们,先往老太太那里去请安呢。”
老国公有三子三女,定国公和靖安侯都是原配所生,三子和小女儿则是如今这位继夫人所出,另有两个庶女都早早地嫁了出去,如今都不在京城。虽不同母,但兄弟三个感情很是不错,靖安侯另有府邸,三房依旧住在国公府中。
老国公早就不在了,老夫人自己住在松鹤堂里。
其实,说起来这位老太太也不是别人,就是先夫人的庶妹,定国公和靖安侯原是该叫她一声姨母的。
四个女孩儿手拉着手到了松鹤堂里的时候,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丫鬟,都穿着一水儿的水红色小袄,系着白绫裙,个顶个儿的漂亮。
老太太喜欢排场,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屋子里服侍的七八个丫鬟不算,哪怕是外边打帘子的小丫鬟,也起码要放上五六个才肯罢休。
见了薛婠等人过来,小丫鬟忙机灵地打起了帘子请人进去。
才迈进门,就听见屏风后正有人在哭诉着。
“这回,他不来咱们家磕头认错,我是绝不回去的!”这声音挺熟悉的,“我堂堂的国公府千金,嫁给他一个落破户,莫非还委屈了他不成?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沾一把,若是正经的收个丫头,我也就忍了。可他居然敢学人家养起外宅来了!这口气咽了下去,我都不必活着了!”
薛婠几个姐妹面面相觑,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们都听出来了,里边的是她们的姑母,泰安伯夫人。
听到什么外宅什么收丫头之类的话,薛婠便知道不该带了妹妹们继续往里走,可就这时候,后知后觉的小丫鬟突然就扬起嗓子喊了一声,“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来了!”
里间的声音戛然而止。
到了这个份儿上,薛婠也不好转身走了,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领着三个妹妹走了进去。
转过一道八扇绣福禄寿的屏风,便看到老太太江氏端坐上首,打扮得富贵非常。她身边还坐了个贵妇人,一身儿大红缕金绣牡丹的衣裳,浑身上下金碧辉煌的,比过生日的许氏还要华丽些。尤其一头挽起的高髻上,正面插了一支极大的金凤钗,凤嘴儿里衔着一串珍珠。妇人正低头擦眼睛,随着她的动作,金钗颤颤巍巍的,珠光晃动。
这就是泰安伯夫人了。
泰安伯夫人长得很是好看,这样的装扮更添了丽色。
见了薛婠等人进来,她擦了擦眼角,抽噎了一声后正襟危坐,等着几个姑娘给她请安。
她眼圈红肿,和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大不相同。哪怕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也能看出眼角处微微发青。
莫非……这是被打了?
阿福忍不住先看了泰安伯夫人两眼,才跟着姐姐们一起给老太太江氏和泰安伯夫人行礼问好。
“罢了,都是一家子,别讲究这些虚礼了,都坐下吧。”等薛婠等人行完了礼,泰安伯夫人才装模作样地说道,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阿福等三个姐姐坐下后,才慢吞吞地跟着坐了。
她不喜欢泰安伯夫人。
哪怕要叫一声姑母,也不喜欢。
这姑母没有半分国公府出身该有的气度,言行都很有些上不得台面,动不动就调三斡四的。叫阿福说,手段心机她都能看出来了,还能做什么?
一个当小姑子的,出了阁还总想着给娘家的事儿做做主,甚至还把手伸到了三个兄长的房里。
因为这个,昭华郡主还曾当着老太太的面,亲自赏了泰安伯夫人两个耳光,一正一反,抽得特别对称。
姑嫂之间也算结下了梁子。平时碰上了,不咸不淡地说两句。错过身后,各自狠狠啐一口的交情。
“阿福,昭华呢?”泰安伯夫人见阿福人小,还得叫丫鬟给抱到椅子上,那副呆呆的模样,叫她从心里看不上,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来给老太太请安?”
阿福就更不喜欢了。她母亲出身安国大长公主府,是御封的郡主,昭华乃是封号,除了太后皇帝皇后还有她的外祖母,还没人直呼她母亲一声“昭华”呢。
就连老太太,当面也是称一句“郡主”的。
大姑娘见状,连忙起身回道,“二婶在和母亲说话,想必就过来了。”
泰安伯夫人哼了一声,也不抽噎了,转头对老太太说道,“母亲您看,这是在您跟前摆架子呢。叫我说,哪怕再如何的金尊玉贵呢,做了人家的媳妇,总也要有做人媳妇的规矩才好。”
老太太连忙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闺女的话。她老人家心里也不满,可有什么法子呢?昭华郡主娘家靠山太硬,就连皇帝皇后想念阿福了,传口谕叫她带阿福进宫去,也还要看昭华的心情哪。
她,一个继婆婆的架子实在是有些摆不起来。
再者了,抱怨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当着大房那三个丫头?那都是几个会攀高儿的,早就围着昭华转了,能有不把这话对昭华说的?
老太太有些淡淡的心累,自己闺女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大灵光。
话被打断了,泰安伯夫人更不高兴了。正要再说两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阿福,你近来有没有进宫去?我怎么恍惚听说,陛下要给几位皇子封王了?”
阿福更无语了。没事儿,她进宫去干吗?她娘都不爱进宫好不好?
“没进宫,也没听说过。”
听她回答得傻傻愣愣,泰安伯夫人撇了撇嘴,只觉得阿福白白地生了张好看的脸,被昭华都养成了蠢货。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阿福了。
“娘,这次不能惯着那老东西了。”泰安伯夫人扶了扶发髻上的掩鬓,眉尖竖了起来,“得叫他知道,咱们国公府的厉害!”
“他也不想想,这些年他们林家,是谁在撑扶!没有我,那一家子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喝西北风去了,还能端着伯府的架子穿金戴银?可恨我们老太太半句儿子的不好都不说,反倒是怪我不够贤惠。成,我就贤惠一次,也叫他们都知道,我也不是没撑腰的兄弟!”
泰安伯空有爵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纨绔。年轻时候斗鸡走狗,眠花卧柳,将大好家业挥霍得差不多了。如今人到中年了,也依旧是不改脾性。因偷养外室的事儿,泰安伯被泰安伯夫人挠了个满脸花盛开。当然,泰安伯夫人也没太占便宜,将泰安伯挠急了,瞅了个空子也在她眼圈上捶了一拳头。
泰安伯夫人这才委屈地回了娘家。
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闺女的脸,附和道,“对,不能这么回去。你得立起来,才能叫他们敬着你!”
“回头娘对大哥二哥他们说,叫他们出面,抄了老东西的外宅,把那个狐狸精发卖了,我看她还能勾引了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