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实施以来,两派人马的争夺渐渐白热化起来,许知府人在旋涡,不得不事事周全。他自己和刘文谦没有交情,就让赵掌柜去套话。
许知府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个小商人,李家管事来过了之后,许知府在人前多次假装不经意见到了刘文谦,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想了许久之后,许知府心里暗暗惊了起来。他这模样,和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似乎有些相似。
许知府没有贸然动手,他自己悄悄地开始打探。他也没告诉南安王,南安王快要急眼了,若是他知道了,万一一个冲动办了什么事情,他自己是太上皇的儿子总能留条命,许家只是个侧妃的娘家,可没有人作保。
李大管事得到了玉佩,立刻动身返回了省城。李家已经派李大奶奶去京城送过年礼,这会子不好再找理由回京。李老太太只能“病了”,李家四处访名医,京城人才济济,肯定要去的。
刘文谦的玉佩被拿走了,刘悦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把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一想,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难道说,上辈子有人不想让她们姐妹几个回京,还是说,不想让郑家认了皇亲?
如果她们真的是天家骨血,当年青州兵祸之前的那把火,很可能就是冲着她来的。但就算自己真是什么贵人出身,一个七品官家的儿媳妇,能牵扯到什么事情呢?
刘悦薇百思不得其解,她现在只能肯定,当年郑家那把火,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或者,这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刘悦薇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郑颂贤,“三哥,如果认亲,会损害他人的利益吗?”
郑颂贤想了想,“按理来说,要是岳父真是李家什么人,李家是陛下生母娘家人,许知府看不惯岳父也是正常的。”
刘悦薇又试探性地问,“看不惯,会不会直接阻止认亲呢?”
郑颂贤沉吟片刻,小声回道,“若不是牵扯到生死大事,怕不会故意阻止。许知府只是一个知府,娘子不知道,如今在河间省,李家就跟土皇帝没两样了。要是李家想认亲,许知府不敢拦着。估计坑定有别的大事,只能下杀手。”
刘悦薇又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再看看吧,我爹的玉佩被李家要走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郑颂贤安慰她,“娘子不要担心,娘子自有独到之处,总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刘悦薇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三郎,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郑颂贤把她揽进怀里,“如今咱们在省城,脱离了许知府的掌控。过几天打发聿竹回去,再提醒爹,务必要看紧门户。”
刘悦薇心里也想着这事儿呢,“告诉爹娘,要是有机会,把嫂嫂和孩子们往外送。我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郑颂贤忽然低头看着她的眼,然后拿起她的手,写了个火,又看着她。
刘悦薇摇头,“时间不对,还差好几年呢。”
郑颂贤道,“娘子,虚虚实实,洞中三月,人间千年。想来,这世间沧海桑田,许多事情,未必都会始终不变。娘子,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好提前做准备。”
刘悦薇忽然就开始流泪,她不愿意回想前世的惨烈,父母公婆俱亡,丈夫去世,她独自抚养幼子。
郑颂贤又把她抱进怀里,“娘子别怕,我在呢。”
刘悦薇在他怀里默默哭了好久,擦干了眼泪,拉着他到了书桌前。郑颂贤先去把门窗都关紧了,然后走到了书桌前面,用后背挡着窗户的方向。
她坐了下来,提笔开始画画。刘悦薇平常画花鸟比较多,这还是她上辈子守寡之时学的,打发孤寂的岁月。她不喜欢画人,因为画人时她总会想到父母和丈夫。故而,她画的比较简单。
刘悦薇先画了第一幅画,画中正在出殡,有一口棺材,棺材旁边站了一个憔悴的男人,棺材前面跪了大小不一三个女子,最大的那个,身边还有个小童。
郑颂贤仔细看了半天,忽然睁大眼睛,他指了指中间那个女子,又指了指刘悦薇。
刘悦薇点了点头,然后把画烧了。她坐在书桌前等了半天,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她又画了第二幅画,仍旧是一口棺材,棺材前面的男子不见了,只剩下跪着的三个女子。
郑颂贤的呼吸声重了,他看懂了,没有再问。
刘悦薇烧了画,又开始画第三幅,这回是办喜事,十六岁的刘悦薇出嫁了,旁边送嫁之人,是她姐姐。
这幅画,让郑颂贤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刘悦薇又烧了,等他心情彻底平复了,她开始画第四幅画。画中有年轻夫妇两个,女子手里抱着个男童。郑颂贤看懂了,这大概是他们一家三口?
他欣喜地看着她,刘悦薇笑着点点头。然后,她拉着他的手,“三郎,你莫怕。”
郑颂贤听到这话,顿时心开始怦怦直跳。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刘悦薇开始画第五幅画,她的手有些颤抖,笔下有些凌乱。
她先画了郑家原来的那套三进宅院,然后就是漫天的大火。
郑颂贤的手开始发抖。
等第五幅画结束了,刘悦薇立刻烧了,继续画。
第六幅画,郑家的三进宅院变成残垣断壁。正房门口,地上摆了两具尸体,盖着白布。东厢房门口,一个断腿的年轻人跪在那里,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松仁。西厢房门口,并排躺着两个大人,旁边两个孩子嗷嗷哭。再看后罩房那里,一位年轻女子抱着孩子跪在那里,地上躺着个人。
郑颂贤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刘悦薇已经泪流满面,她继续烧,继续画。
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坐在窗前,她在捡佛豆。院子里走来一位青年男子,那青年男子和他似乎有些像。
最后一幅画,是那天他游学回来时,在刘家垂花门附近,二人相遇的场景。
八幅画画完了,刘悦薇觉得自己仿佛再次经历了前世今生,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离死别,都融进了这八幅画之中。她也不知道,到底这是梦,还是那是梦。她走完了大半生,总是在送走亲人。如今重来一世,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郑颂贤,只见他有些呆愣。
刘悦薇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三哥,你还好吗?”
郑颂贤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娘子,我还在,你别怕,我不会让这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的。”
刘悦薇嗯了一声,“三哥别怕,三哥说的对,沧海桑田,或许,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郑颂贤把她抱的更紧了。
小夫妻两个在书房里说了许多不能告人的秘密,事后,郑颂贤十分担心刘悦薇,不让她出去,连房门都不想出,对外宣称她病了。
谁知过了两天,刘悦薇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
第69章 藏金矿暗流涌动
刘悦薇先是精神不济, 不思茶饭。
钟妈妈先还以为小夫妻脱离长辈管束,成了事,说不定有喜了。请了大夫来看, 说是饮食不调,好生养一养,莫要操心。二人临行之前, 郑太太给了儿子不少钱,郑颂贤都交给刘悦薇管了。平日里他从来不问钱的事情,现在刘悦薇病了, 他立刻把家里的事情抓了起来, 打发钟妈妈几人每日轮换买补品回来做给刘悦薇吃。
过了几天, 饮食未见好, 刘悦薇开始发烧,请了大夫来看, 说是变天了, 可能着凉了。郑颂贤请假在家里陪着她, 没想到她越烧越厉害。两天的工夫,她就下不了床了,米水不进, 只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说胡话。
“三郎, 你别走。”
“爹,娘, 我好想你们。”
“大郎乖, 你爹去京城考试去了,过两年就回来了。”
……
最后一句话, 听得郑颂贤心如刀绞。如果那些事情是真的, 娘子一个人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他守在床前, 不时往她嘴里灌一些药汁和米汤,困了就趴在床前打盹,也顾不得洗漱了。
这样过了几天,刘悦薇连米水都灌不进去了。
郑颂贤也跟着迅速瘦了下来,他抱着一遍遍的喊,她却只剩下浅浅的呼吸。连大夫都说,预备后事吧。
云锦等人哭肿了眼睛,郑颂贤不再说一句话,整天就守在床边。他拉着她的手,心里默默地想,要是薇儿走了,他也跟着一起去吧。上辈子他抛下了她,这辈子,他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钟妈妈等人让郑颂贤往青州报信,郑颂贤不肯,就这样坚持着。
又苦熬了几天,刘悦薇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在某一天早上,她忽然醒了。
郑颂贤大喜,拉着她的手叫,“娘子,娘子。”
刘悦薇双眼空洞,她似乎想说话,嗓子里的沙哑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郑颂贤连忙起身,拿勺子给她喂了些温水。
刘悦薇仔细看了看他,忽然道,“三郎,这是哪里?我又死了吗?”
郑颂贤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娘子,这是省城,你没死,我也没死,咱们都好好的呢。你就是生了场小病,都好了。”
刘悦薇脑袋迷迷糊糊的,软软地靠着他,“三郎,我肚子好饿,大郎去哪里玩了?”
郑颂贤忽然明白了,她说的大郎,应该是上辈子的孩子,她这是把前世今生搞混了。
郑颂贤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不提醒,只小声安抚她,“娘子,咱们先吃饭吧,我也饿了,我让云锦端饭来。”
刘悦薇嗯了一声,外头云锦听见动静立刻进来了,“三奶奶醒了,三奶奶终于醒了!”
郑颂贤看了她一眼,“去给你们奶奶端些饭来。”
等饭来了,郑颂贤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半碗清粥下肚子,刘悦薇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她闭口不再提大郎。
郑颂贤也不提,“娘子,你累了,再歇会吧。”
刘悦薇乖巧地闭上眼,“三郎,你也上来歇着,这几日你受苦了。”
郑颂贤脱了棉衣,钻进了被窝,紧紧抱着她,“娘子别怕,我在呢。”
没过多久,郑颂贤也沉沉睡去,刘悦薇慢慢理自己的思绪。
郑颂贤整整睡了三个时辰,这十几天,他基本上就没好好睡过。等他醒来时,刘悦薇已经坐起来了,坐在炉子边喝汤。
钟妈妈用母鸡和当归一起熬的汤,刘悦薇喝了两碗,感觉身上暖洋洋的。她病这十几天,身上瘦了好多。大病痊愈,胃口又不好,不能吃大荤,只能吃些清淡的。
刘悦薇见他醒了,笑着问,“三哥,你要不要来喝汤?”
郑颂贤听见她叫三哥,知道她清醒了,高兴地趿着鞋子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什么汤,香的很。”
刘悦薇吩咐云锦,“你去把挂面拿一点过来,再拿点别的东西来,我用鸡汤煮面给三爷吃。”
郑颂贤就用刘悦薇的碗喝了碗汤,刘悦薇用小锅在炉子上给他下了碗鸡汤面,又把那只鸡身上的两条鸡腿放在他碗里。
郑颂贤抱着碗吃的喷香,刘悦薇笑眯眯地看着他,“三哥慢些吃,还有。”
郑颂贤夹了一根菜喂给她吃,“娘子这几日瘦了好多,要好生补一补。”
刘悦薇摸了摸他的脸,“三哥也瘦了。”
刘悦薇这一场病,除了这边的几个下人,青州那边没有一个人知道。刘悦薇全当是她泄露天机老天给的惩罚,郑颂贤一个字不提那日八幅画的事情,一边继续用心读书,一边细心照顾她。
养了几天之后,刘悦薇的精神头都好了,虽然还是看起来有些瘦,慢慢养一养,想来很快就能恢复了。
见过了刘悦薇画的画,郑颂贤立刻又打发人回青州,催郑老爷赶紧把郑颂仁送到省城来,还说这边的学子多,如果可以,让二哥也到这边来试水。
郑老爷也担心,许知府盯他盯的太紧,他没法给柳巡抚写信。正好,儿子打发人回来,他让聿竹带了封信回去,让郑颂贤转交给了柳巡抚。
柳巡抚见郑老爷求他给儿子找个差事,把衙门里巴拉巴拉,还真有个缺位,反正是个小小的书吏,一个秀才郎完全能胜任。
柳巡抚直接发了文书,问许知府借个人。许知府并未多做为难,郑颂仁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的,唐氏马上要生了,鹏哥儿又小。
郑太太坚持要他带上妻儿,郑颂仁不肯,“娘,儿子外出,鹏哥儿留在家里替儿子敬孝。鹏哥儿他娘身子不便,一路上不方便。”
郑太太呸了他一口,“你出门去省城,不带上媳妇,难道想在外头纳妾?鹏哥儿不跟着爹娘,跟着我们,我们能代替爹娘?少跟我啰嗦!”
郑太太罕见地发威了,郑颂仁不敢不从。
两口子收拾好了之后,带着孩子一起去了省城。送走了大儿子一家,郑老爷又松了口气。
他趁着无事,去找刘文谦。
刘文谦听说郑颂仁两口子也走了,问郑老爷,“大哥,怎么急着把孩子们送走?要是省城那边有人不想让我认亲,孩子们岂不是要遇到麻烦?”
郑老爷眯了眯眼睛,“贤弟,青州要出大事了。”
刘文谦一惊,“何事?”
郑老爷见屋里没人,悄悄说道,“贤弟,若我没猜错,知府大人在青州寻到了金矿。”
刘文谦虽然不问大事,也立刻知道金矿的重要性,“大哥,知府大人没有上报吗?”
郑老爷摇头。
刘文谦的心忽然突突跳了起来,“大哥,这可是死罪。”
郑老爷摸了摸胡须,“贤弟,对许知府来说,若是南安王倒台,他也没好日子过,他只能跟着南安王一条道走到黑了。”
刘文谦问,“大哥,这金矿他捂在手里,难道要造反不成?”
郑老爷叹了口气,“不好说,所以我才来找贤弟。有了金矿,他们的本钱就有了,未必不敢造反。且陛下做了几年皇帝,励精图治,越来越得民心,南安王就算有太上皇支持,怕是除了造反,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原本我一个七品官,你一个商人,和咱们都没关系,但如今李家忽然和咱们扯上了关系,许知府最近盯我盯的越来越紧了。我家里老大和老三都走了,老二怕是走不掉了。贤弟,早些把元宝母子几个送走吧。若是南安王真要造反,这个当口,被许知府知道贤弟和李家有亲,贤弟就走不了了。对我们来说,李家并不是最危险的,若真是和李家有亲,有李大太太在,至少无性命之忧。若是没有亲,那就当没这事儿,在省城,至少比青州安全些。我也是才得到金矿的消息,这两日刚确认了,立刻来告诉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