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曦话没说完,季礼按下敞篷键,扑扑簌簌的冷风霎时从四面八方涌入,长卷发胡乱地拍打在她脸上。
十秒,季礼复回车顶。
沈言曦吃痛:“季礼你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
季礼再次按下敞篷键,有路人在拍豪车,沈言曦惊呼别脸再经受残忍酷刑。
十秒,再次复原。
沈言曦火气霎时蹿到头顶,冲季礼喊:“我就开个玩笑季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见不得我有一秒好——”
季礼第三次按下敞篷键,沈言曦拼死按住自己扬起来的裙摆,绝望地任由长发把自己脑袋包裹成一个栗色的蚕茧。
十秒,第三次复原。
沈言曦:“你想让我死吗?”
季礼:“让你清醒清醒。”
沈言曦宛如被暴风雨蹂躏过的花骨朵,残败决绝道:“刚刚那是国金中心,那么多人,你考虑过万一我被人拍到脸。”
季礼淡淡道:“我对你的好意不以任何时间地点为转移。”
之后一路无话。
等车抵达江山公寓地库,沈言曦还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她一想到自己刚刚那丑样子有可能被拍到,快要气哭了,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还强撑气场对季礼道:“以后但凡我开你玩笑或者真的对你有一点非分之想,我原地去世。”
季礼不置可否,灯光昏暗,男人太过好看的脸隐在半明半昧里。
“宋阿姨说《她杀》结束之后就给我介绍新的小哥哥,其他人也说给我介绍,我会尽快拥有新恋情和你断绝关系。”这是沈言曦的第二句。
季礼没回,骨节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抬指轻敲。
“祝你工作顺利,前程似锦。”沈言曦凄怆得大脑一片空白,说了第三句。
这话差不多是一辈子不见的意思。
季礼敲方向盘的长指停下,终于开了金口:“那祝你工作愉悦,早日归西。”
这话差不多是根据现状咒她猝死的意思。
沈言曦径直下车,气打不过一处,“神经病,”她回身狠踹了一脚车身,结果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走路一瘸一拐。
季礼轻笑一声,目光跟着沈言曦,直到她上电梯,金属门徐徐合拢。
季礼收回视线,没急着离开,他靠在驾驶座上,点了一支烟,慢吸一口,薄唇缓缓吐出烟圈。
地库安静,车内指示灯伴着“哒哒”提示声交错辉映,他眼睫半阖,深邃的眸底藏着一丝暗涌的情绪。
————
进入六月之后,气温逐渐升高。
自地库一别,沈言曦和季礼将近半个月没联系。
沈言曦想得很明白,季礼知道她在外是个从影子到头发丝都必须精致的人,但他前前后后虐她两次,第一次过了就算了,第二次他都祝她早日归西了,她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只要季礼不道歉不主动,她真的一辈子和季礼不说话也没关系,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她没必要自讨苦吃。
安洁深以为然,让仙女不开心的都可以死了。
死人季礼的生活同样没有任何变化,宛如一台永不停歇的赚钱机器工作、出差、开会。
那天晚宴后,姚婉莹若有若无在沈言曦那里刺探她和季礼的关系,沈言曦一律装傻,措辞一律季总。
季礼取消了一个和苏城的合作计划,苏城到华盛总部找到季礼,企图提及双方曾经合作的情分。
季礼无波无澜:“苏总我是商人,唯利是图。”
苏城这次能让的点确实不如另一方,及时打住话题,他问起华视对千禾工作室几个影视项目的过会情况,旁敲侧击打听沈言曦。
季礼直接起身走了。
程胜歉意地对苏城道:“季总对女艺人并不了解,他稍后还有个会,苏总我送您。”
苏城讪笑:“不用麻烦程总助。”
《她杀》杀青当天,姚婉莹专程来道贺,看到季礼没来,她心里明了,嘴角挂着嘲讽的弧度离开了。
下午乔悦过来,正式和沈言曦签了雨夜合同。
乔悦连连道歉:“真的拖太久了,拖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接是为了还我人情,但举手之劳,谈何人情。”
沈言曦故意:“我怀疑你在玷污我对作品的真心,”见乔悦当了真,她莞然一笑,转而安慰道,“《雨夜》本子扎实,我和陶然都不混,你且安心,不要焦虑。”
乔悦没忍住抱了一下沈言曦。
晚上杀青宴,沈言曦多喝了两杯,挨着给同组演员和每一个剧组工作人员鞠躬道谢,从制片人、导演、摄影、灯光到服装、化妆,甚至场务、场记。
每鞠一次躬,她都双手合十,极其诚恳:“太年轻很多地方不懂事,承蒙大家照顾,谢谢。”
“谢谢。”
“谢谢。”
“……”
她记得住大部分人的名字,哪些人喜欢喝什么味道的奶茶,哪些人对牛奶过敏,哪些人来自什么地方,哪些人帮过她,那些人觉得她挑剔,很多剧组忙碌时、休息时的小细节沈言曦都记得很清楚,极其不符合她咖位、身份地记得很清楚。
在场的人几乎都红了眼睛。
敬业沈言曦,可望不可即沈言曦,从不迟到沈言曦,包袱千吨沈言曦。
性情中人到了顶,也不过一个沈言曦。
唐素参加过无数次杀青宴,第一次哭得有些失态,别人都觉得沈言曦已经红极一时,唐素却觉得在,这只是沈言曦的开始。
合照的时候,唐素举杯,没祝《她杀》祝沈言曦:“沈老师顺利开心,星途似锦。”
众人跟着举杯。
沈言曦怀抱鲜花站在正中央,笑眼含光,美得灼灼其华。
————
酒店外面蹲守了不少记者。
晚上十一点,沈言曦结束庆功宴和经纪人安洁上电梯,楼下记者听到动静蹭地起身朝门口围去。
沈言曦习惯很好,在外从不喝醉,从不失态,只是微微上脸,两颊绯红。
安洁问:“待会儿回翡翠园还是江山公寓。”
沈言曦:“江山公寓。”
“叮”,电梯到一楼,沈言曦按了按小腹右侧。
安洁关切:“怎么了?”
沈言曦忍疼:“可能刚刚酒喝急了有点岔气。”
她提一口气,保持微笑出了电梯,聚光灯闪烁,快门声不停,记者们蜂拥上前问关于《她杀》的问题,《雨夜》的问题,沈言曦有一说一,只是疼得脸上红润褪去,甚至有些发白。
沈言曦抱歉:“我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她对记者们素来好,记者们也赶紧让路,几家小报趁空挤到沈言曦跟前。
“两个小时前网上爆出包养传闻,请问沈老师怎么看?”
“爆料者证据详实清晰,请问沈老师工作室是否提前做好预案?”
“爆料者称沈老师金主为有妇之夫,请问沈老师是否……”
“……”
“包养”“金主”“证据”“有妇之夫”混乱地响在沈言曦耳边,她找不到路,嘶疼发软,两眼一黑,直直昏倒在地。
现场登时一片混乱。
唐素急匆匆下来把沈言曦挪上自己车送去医院,安洁一边焦急跟进唐素那边的情况一边在现场维持舆论:“包养绝非事实,我们将拿起法律武器打击造谣者,希望媒体不要以讹传讹。”
“江山公寓为沈言曦个人所购,绝非爆料人口中金主。”
“……”
安洁上了保姆车回了工作室,对方挑杀青宴这个时间爆摆明了抓沈言曦热度狠泼脏水,安洁干脆利索地叫人查IP报了警,唐素从医院打来电话,说是急性阑尾炎,动手术要身份证。
安洁隔空指挥助理找沈言曦的包,没有。
安洁一拍脑门,想起来今天早上沈言曦是从江山公寓走的,匆匆忙忙没带钱包,沈言曦在路上才想起这件事,安洁说回去拿,沈言曦说今天应该没什么要用钱和身份证的地方。
安洁这厢吩咐助理去江山公寓取,安洁有指纹没密码,助理没指纹没密码。
安洁这边电话在响,那边电话在响,正准备自己去江山公寓,着急忙慌之中她忽然想到一个人,赶紧吩咐助理:“你快拿沈老师手机,在微信里找一个备注不是人的,给他打电话,快!”
季礼在开发商饭局上,他想要开发商手上一座工业园区,价格咬得严丝合缝半个点不挪,卡死了开发商的割肉极限,开发商让过一次不愿让第二次,哪怕他明白胜算不大,也想试试。
“南城好玩的地方很多,”开发商微醺道,“季总今晚不回去我明天陪你逛逛。”
季礼没沾酒,两眼清明:“我多年前来过。”
开发商:“南城这一片都是近年才开发出来,季总有老友在这边?”
季礼刚要说话,沈言曦微信语音弹过来,季礼道了“抱歉”起身快步去阳台接通。
他没开口。
一道陌生、哆嗦又着急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请,请问是死狗不怕开水烫先生吗,我是沈言曦助理,沈言曦在医院要动手术要……”
开发商不知道季礼接了谁的电话,挂断回来后,直接拿了外套朝外走:“康总抱歉我有事先走一步,三个点我让了。”
开发商反应不过来。
男人边走边和总助交代什么,他背影高大挺拔,走得大步流星。
一分钟后,楼下的劳斯莱斯疾驰离去。
————
沈言曦昏迷中有几个清醒的瞬间,好像听到了“死狗不怕开水烫”“封锁消息”“很严重”,好像自己进了手术室,自己在哪,自己怎么了,自己不应该刚离开《她杀》杀青宴吗?
麻药劲上来,沈言曦彻底没了意识。
凌晨三点,周遭一片寂静,沈言曦宛如在海里游了许久,终于看到海岸,她眼皮动了动,撑着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游啊游,终于抚到岸边,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堵雪白的墙壁,然后是季礼面无表情的脸。
见沈言曦醒来,他用冷酷得宛如宣告死期的语气道:“你残缺了。”
轰!宛如一颗雷炸在头顶。
沈言曦直接被吓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呜呜呜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
第16章 有点
墙上挂钟一格一格走响。
安静在冷硬规则的空间中放得无限大。
一秒, 两秒, 三秒。
沈言曦细软的喉咙滚了滚,抬右手,被输液管缚住了,她换了左手, 睁大茫然无措的眼睛,小心翼翼摸一下自己左腿, 还在,又摸右腿, 右腿还在,右手,也在。
她秉着呼吸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眼睛, 鼻子, 嘴巴,耳朵, 都还在。
她仍是大气不敢出,抬眼看向季礼。
季礼清淡的眼神落在她腹部。
沈言曦骤地一惊, 摸向腰侧,不像被割了肾?
她又摸向心口, 有心跳啊。
所以自己到底哪儿没了啊!
自己哪儿不完整了!
沈言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偏偏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 就在她七上八下瘪瘪嘴真的快被吓哭时,季礼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告诉她:“阑尾,阑尾没了。”
季礼很少笑得这么愉悦, 眼里夹杂着温和与含蓄,整个人都如同春风般。
沈言曦楞了几秒,强压着哭腔大喊:“季!礼!”
他怎么这么坏!怎么能这样!
这下,季礼笑得更动人了。
沈言曦别过脸,嘴撇着,完全不想搭理季礼,她一边在心里把季礼变成面团□□千百遍,一边憋着一口气等他笑完:“安洁呢?”
季礼:“在处理你被自己包养的事。”
沈言曦没好声没好气:“我不想看到你。”
季礼作势起身朝外走。
沈言曦惊了,现在凌晨三点,她一个病号被他吓唬了发发小脾气他怎么还真走!
季礼转身,脚步还没迈,便听到身后传来小姑娘闷闷一声:“回来。”
季礼心下发笑,回身按了护士铃。
阑尾炎就是个小手术,沈言曦各项指标都在控制范围内,医生给季礼交代注意事项,季礼一一记下。
医生走后,季礼坐回沈言曦床边。
沈言曦:“我渴。”
她嫌弃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沙哑难听。
季礼用棉签沾了点水给沈言曦润唇。
沈言曦:“我手不舒服。”
又麻又胀。
季礼用小枕头垫起沈言曦输液那只手。
沈言曦哼哼两声:“还算有点良心。”
季礼坐回狭窄束缚的陪护椅。
无声中。
季礼问;“你不用解释一下?”
沈言曦:“解释什么?”
季礼:“死狗不怕开水烫。”
沈言曦不假思索:“你不觉得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够特别吗?”
季礼:“……”
季礼默片刻:“我给你经纪人打电话叫她过来?”
沈言曦打断:“不可以。”
季礼想走,她偏要季礼留下来,季礼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明明留季礼的是沈言曦,两人再次无声后,沈言曦忽然道:“你给我道个歉吧,不然我和你说话我难受。”
季礼淡声道:“那就不要说话。”
沈言曦“哦”一声,唤了自己的名字:“沈言曦,对不起,”她压低声线,假装是季礼对自己道,“我不该在送你回家的路上欺负你,不该开敞篷,不该咒你猝死,我真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而你是全世界最美丽漂亮的仙女,我请求你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