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被误认是神明以后——安静的九乔
时间:2020-12-10 10:10:39

  她想了想,问汉谟拉比:“您最近有计划出巡吗?”
  汉谟拉比一怔,反问:“你怎么知道?”
  汉谟拉比每年都会在王国境内来回巡视。今年王还没有巡视过他的疆域。
  “如果您出巡的时候带上希律,让他远离巴比伦人的视野一段时间,您心里会不会觉得舒服一点儿?”
  汉谟拉比假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希律主持“正义之门”,这份礼遇在王室礼官之中已经被提到了第一位;再让希律侍奉王出巡,这份待遇其实就又降了回去,算是小惩大诫。同时希律离开巴比伦,也能让其他的王室礼官接过他的职责,让巴比伦人对其他礼官也建立起同样的信任。
  再说,汉谟拉比确实很怀念希律就在身边,随叫随到的日子。
  于是,汉谟拉比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会安排的。”
  只见对面伊丝塔小姐激动得双眼发亮,她拍着双手说:“我也正好想在巴比伦境内转转,看看我的陶砖和玻璃生意能不能在别的地方也设作坊……您能也带上我吗?”
  汉谟拉比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刚才还在想什么来着?——眼前这个,就是个笑嘻嘻的小坏蛋!无论她说什么,听起来都是挺好的道理,但结果都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愿望。
  可是汉谟拉比望着眼前这张满怀期待的小脸,拒绝的话愣是堵在了喉咙口,完全说不出来。
  算了——就当是远嫁埃及的公主现在还留在自己身边吧!
  汉谟拉比在夏宫里做出决定,数日之后,从夏宫启程,渡过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向北巡视巴比伦王宫的北面边境。
  *
  希律听说了出巡的消息之后,整理了他之前在“正义之门”决断过的所有案件,并总结出了几条简单易行的判断原则,交给了他的同僚。
  但是这看起来远远不够解决巴比伦人的日常纷争。
  巴比伦人听说希律大人将随王出巡,也十分失望。
  “希律大人不在,谁来为我们主持公道?”
  “唉,有些案子,还是等王和希律大人都回来再说吧。”
  因此,当希律在随王出行的队伍里见到伊丝塔小姐的时候,他的眼光很平静——并没有任何感激。
  伊南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
  她可不需要希律感激她。
  但她必须把希律从巴比伦拉出来,让他看到更大的世界,看到整个巴比伦王国的全貌。
  她要让希律看到整个王国不同阶层的实际生活,启发他思考,在这个社会里,真正不可撼动的法律应该是什么样——不止是习惯法,不止是判例法,而是面对整个社会所有阶层的,公平法。
  巴比伦的王开始出巡,伊南的小队跟在王驾后面,像是一个蹭吃蹭喝的旅行团。
  她的随行人员有:阿普,负责照料她的日常起居;阿布,负责生意上的对外联络;四个工匠,两个是玻璃专业,两个是瓷砖专业的。除此之外,就是车夫与马夫。
  他们与汉谟拉比的王驾同行同止。每到一处,汉谟拉比自去巡视防务与当地民生,伊南就带着阿布和工匠们推销生意,找合作商。
  等到汉谟拉比巡视完启程,伊南他们却又赶紧自后跟上。
  对于这一群“跟屁虫”,汉谟拉比王驾的随从们却没有一个不高兴,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头一个原因,是伊南他们所占用的物资:吃食、饮用水、马车使用的备件等等,都是按市价计算了价钱,有偿使用的,还不时支付给王驾随从们劳务费用,送他们一些小礼物。
  有外快挣,谁不高兴?
  另外一个隐形原因,是汉谟拉比王的脾气好了很多,以前出巡会动不动发脾气的。现在有了伊丝塔小姐这朵解语花,三言两语,就能让王转怒为喜,这让王驾的随从人员无形之中轻松了很多。
  因此,人人都感激随行的伊丝塔小姐。
  只有希律除外。
  因为希律会向伊南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在怀疑伊南随行的目的。
  有一回希律在王驾队伍中又遇上了伊南,他忍不住又在目光之中流露出疑惑。
  谁知伊南笑着向他做了一个口型,希律顿时涨红了脸,身体微颤,眼中流露出十万分的羞惭,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她。
  伊南对他做的口型是两个字:“情——妇——”
  这是他们两人头回见面的时候,希律怀疑伊南所拥有的动机。
  但事实证明,伊南甚至对嫁给王子都不敢兴趣,希律这些没来由的怀疑更加是无稽之谈。
  所以伊南用这个来嘲希律,希律也正好被嘲,闹了个大红脸。
  倒是汉谟拉比瞅瞅这两人,终于忍不住了,问伊南:“你是如何气希律的?竟能把他气成这副模样?说来听听,让王也学学。”
  能将一向庄严沉肃、面无表情的王室礼官希律气成这样,确实是一份功力。
  伊南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笑他,他在巴比伦处理‘正义之门’的那一套,到了巴比伦之外,就不适用了。他就生气了,不理我。”
  汉谟拉比别过脸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以前笑本王也就罢了,现在连王的礼官也一并嘲笑。”
  “希律,王总不能眼睁睁这么看着你被人笑。这么着,之后王所巡视的城市,在王逗留的时间内,你可以以王的名义,为当地人排解纠纷,主持公正。”
  希律连忙行礼,领下了这份差事。
  待到希律离去,汉谟拉比才转过脸望向伊南,十分无奈地说:“这才是你想要的吧?”
  伊南欢然点头,觉得汉谟拉比这张老父亲脸实在是太可爱了,真想伸手去拉拉他的胡子。
  谁知汉谟拉比却一句话说岔了气,又是咳又是喘。伊南帮他抚了好一会儿背心,汉谟拉比才恢复正常,感慨一句:“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不过有你在,王这趟出行,确实比以前要舒心不少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伊南感受到了汉谟拉比对她的慈爱,自然也回报以精心照料。她既真诚,汉谟拉比一样体会得到。
  *
  王驾沿着幼发拉底河西进,在西帕尔渡河,然后北上,来到底格里斯河畔。
  在一座名叫库塔的小城,希律得到了汉谟拉比王的授权,在当地主持,建了一座临时的“正义之门”。
  汉谟拉比王并没有透露身份,而是由伊南陪伴着,冷眼旁观。汉谟拉比想要亲眼看一看,现在希律没有了那些记录以前“判例”的泥板,他会怎样为当地人主持正义。
  谁知,等了良久,库塔城里,竟然没有任何人向希律投诉不公。
  这个城市的秩序真的这样良好吗?
  伊南扶汉谟拉比坐在一座路边的凉亭下,递了一杯温水给汉谟拉比,小声说:“我看不尽然。”
  她在来路上暗中观察,觉得这库塔城里,有些人格外耀武扬威,其他人纷纷避其锋芒——这并不像是世道公平,人人安居乐业的样子。
  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控诉指证,让希律或是汉谟拉比王替他们“主持正义”。
  伊南心想,这到了考验希律能力的时候了。
  希律先是派遣了十几名王宫卫士在街上拦住路人,说明他的用意,又问他们可曾遇到或是听说什么不公之事。
  这些看似普通居民的路人频频摇手,只说:“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不公之事。”
  希律就开始详细问起他们的名姓、地位、职业、家中人口……这些人立即开始言辞闪烁,脚底抹油,找借口开溜。
  显然是有人假扮了“路人”,想要来糊弄希律与汉谟拉比王。
  希律只得让王宫卫士想办法去找一些“真路人”来。
  “真路人”也能找到,但是都对希律的问题一头雾水:“主持公正?不是有河神那就够了吗?”
  这回轮到希律、伊南与汉谟拉比大眼瞪小眼了:河神?河神也能断案吗?
  “是呀,底格里斯河神此次都断格里戈家……”那名“真路人”说到这里,突然打住,顾左右而言他,“总之我得走了。”
  “底格里斯河神?这是什么典故?”伊南向身边的巴比伦王请教。
  汉谟拉比皱着眉头,说:“没想到,这么古老的习俗,到现在都还有人遵循。”
  河神审判,是一种古老且朴素的裁决方式。
  如果一个人指控另一个人有罪,被指控之人就得在当地长老们的见证下,被扔进大河里。如果他没有被淹死,那么就说明这人通过了河神的考验,被证明无罪。原告就必须撤诉。
  “真路人”好歹向希律透露了当地维系“公正”的原则,而且透露了一个名字:格里戈。
  当晚,希律去当地保存所有契约泥板的档案仓库,待了一晚。第二天他带着眼里的红丝和“答案”回到了汉谟拉比身边。
  “格里戈家族。”希律这样回答。
  “在过去的三十年内,这座城市内大约七成的田地和房产转让都是转给这个格里戈家族的。另外有五成的奴隶交易都是将奴隶卖给格里戈家。”
  “如果这库塔城中真的一直按照公平的原则进行交易,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希律得出结论。
  在极短的时间内,库塔城的财富飞速地向这个名叫“格里戈家族”集中。以至于当汉谟拉比王来到这座城,这个家族竟然有意想要混淆视听,蒙上汉谟拉比的眼,堵上汉谟拉比的耳。
  伊南瞅瞅汉谟拉比,见到汉谟拉比正托腮沉思。
  于是伊南笑着说:“管它什么格里戈、锅里锅,只要库塔城能够按时向王缴纳税赋,不就好了?”
  希律瞥了伊南一眼,没说话。这是全然看透了她激将的用心。
  汉谟拉比却摇头:“不,不行,绝不能这样。王的土地上,不能出现由同一个家族垄断一整座城市的大量财富。”
  “希律,去,去找出格里戈家族与河神之间的秘密。不惜一切代价。”
  “是!”希律向汉谟拉比行礼,转身离开。他临走之前看了伊南一眼,眼神里隐隐有兴奋之色。
  汉谟拉比则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伊南:“你这个小家伙,是不是拥有一百个心眼?……这样你终于满意了吧?”
  不止是希律,汉谟拉比也看破了伊南的意图。
  不过让汉谟拉比王下定决心的,却是他身为巴比伦国王的考量。
  “王如果纵容格里戈家族就此坐大,那么库塔城就不再是巴比伦王国的库塔城,它成了格里戈家族的库塔城。”
  “不过,你说的确实是对的。”汉谟拉比叹息道,“以往王巡视的时候从来不留心这个。没有人拦住王的车辇当街喊冤,王就觉得这一路行来很舒心了。”
  “现在看来,王远远没有做到让‘公正’遍布巴比伦王国的每个角落。”
  伊南在心里小声地提醒:是的,您需要法律、需要法典、需要法官……
  汉谟拉比却伸手捏了捏眉头:“可是王的身边就只有希律一个人啊!实在是舍不得把他留在库塔。”
  伊南:……?汉谟拉比要把希律留在库塔,在这里主持正义?这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只听汉谟拉比“嗤”地一笑:“怎么样,舍不得了?”
  老国王随即咳嗽几声,扬起脸,相当开心地欣赏伊南脸上泛起的红晕。
  事实证明,要控制一座遵守“河神审判”原则的城市,只需要一个特别擅长游泳的祖先。
  库塔的格里戈家族就是这样,三十年前,格里戈家族的祖辈出了一位游泳健将老格里戈,水性精熟,在水流湍急的底格里斯河里,可以在水上游一天一夜,不会沉底儿。
  正巧格里戈族中的一位兄长遇上了产权纠纷,遭遇了“河神审判”。于是这位兄长就求到老格里戈头上,有他帮忙,安然过关。
  于是,格里戈家族的人发现:原来神明是可以被欺骗的,只要游泳技术好,河神就不能耐我何。这一家子就动起了歪脑筋,以后但凡遇上“河神审判”,就让老格里戈出场。
  在三十年内,这一家子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审判,有夺产的,有打死打伤对手的,有强夺奴隶的……但凡出面指证状告格里戈家的,最后却都败下阵来。
  老格里戈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要子孙后代都精习水性。他们家的孩子,自打一出娘胎,就会被扔进大水桶里接触水,学习水性。
  就这样,格里戈家成为库塔城的一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库塔人要么依附于格里戈家族,要么搬迁到巴比伦王国别处去。库塔城,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国中国,格里戈家,仿佛才是真正的王。
  这些事实,让希律在一天一夜之间,完全查清。
  待到汉谟拉比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三天,上午,希律让王宫卫士们请来格里戈家族的几个首脑,以及库塔全城的百姓,所有人聚在河边,等待希律开口。
  “各位,我们今天需要进行的,依旧是一场‘河神审判’。”
  希律大声宣布。
  他说这话的时候,老国王汉谟拉比和他的旅伴伊丝塔小姐就坐在附近观礼,两人都是神色不变。这给了希律极大的信心。
  “‘河神审判’的内容,总共有七十三件夺产案,四十六件伤人案,以及十九件强占他□□室、强娶他人女儿为妻的案件。”
  这正是三十年来,格里戈家被“河神审判”的全部内容。
  被王的卫士带到底格里斯河边来的格里戈家族,听到这些并不惧怕。他们是从小经过底格里斯河水锤炼的游泳好手,哪怕让他们在河神面前“审判”一百次一千次,他们也不会惧怕。
  “既然河神如此垂青你们,那么,绑缚上你们的手脚,再让你们去见底格里斯河神,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在开始“河神审判”之前,希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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