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蝴蝶——七宝酥
时间:2020-12-10 10:11:58

  回到家,岑矜认真洗了个澡,就把自己藏回卧室。
  她在床头点了盏香薰,安静无声地待着。
  临睡前,她想起明天是李雾进班第一天,又摸出手机,查看短信。
  对话终结在那句“不客气”上,少年没有再回她消息。
  她打字断断续续,删删改改,总觉内容不如人意,半晌,她才将消息传送出去:
  “明天几点上课,别迟到了。”
  这次李雾回得很快:七点。
  岑矜顺着聊下去:晚饭吃了吗?
  李雾:吃了。
  岑矜:食堂?
  李雾:嗯。
  岑矜:跟室友一起吗?
  李雾:嗯。
  岑矜:室友人怎么样。
  李雾:挺好的。
  岑矜想不出还有什么能问的:早点休息。
  李雾:好。
  周遭又寂寥下来,像一片幽谷,一潭死水。
  那种空白感卷土重来,岑矜曲着腿,背贴床头,好像被挤去了书页的边缘,不再置身字里行间。她悲哀发现,当她不再扮演某种角色,不被需要,她就透明了,隐形了,不复存在,与行尸走肉无异。
  万幸的是,明天就回去上班了。
  不幸的是,她又要见到吴复了。
  像一条元气大伤的白蛇,女人滑回被子,把自己裹紧。
  —
  翌日,岑矜起了个大早,在妆镜前仔仔细细敷面描妆。
  走之前,她整理许久,往手腕内侧喷了点香水,确认自己无可挑剔,才走出家门。
  同一个早上,李雾洗漱完毕,在成睿指导下,将需要的教材一本本放进书包。
  室友相互拉扯,赛跑般往食堂飞奔,李雾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唇角掀起淡淡的笑。
  “你们等一下李雾啊,”成睿掉头看:“人家新来的,有没有点儿待客之道。”
  冉飞驰也回眸,嬉皮笑脸冲他晃晃夹在指间的校园卡:“行啊,最后一名请客!”
  李雾面色一滞,加速追过去。
  少年们笑声朗朗,如晨气,如朝阳。
  吃完早餐,李雾与室友分道扬镳,遵照班主任昨天的吩咐,提前去了趟办公室。
  老班也刚到这,接了杯水回座,还没来得及坐下。
  她吹去白气,呷了一口,而后搁下手里保温杯:“今天英语早读,我先带你去班里,你做个自我介绍。”
  李雾垂手立在桌旁,点了下头。
  老班多看他两眼:“听说你物理不错?”
  李雾想起岑矜说的:“还可以。”
  老班问:“一般考多少?”
  李雾回:“一百四往上。”
  “可以啊!”女人有了点刮目相看的态度:“你原来学到哪了。”
  “恒定电流。”
  老班撇了下嘴:“是跟我们落了点课时,不要紧吗?”
  李雾说:“我争取跟上。”
  “行,”老班拧上杯盖:“物理落了,其他课程可能也这样,吃力的话要跟我讲,不能死扛。”
  李雾肯首:“好。”
  “走吧,带你去认识新同学。”
  跟着老班疾行下楼,走廊上传来了读书声,并不齐整,还有些杂乱。
  座椅靠窗交头接耳的学生见有人路过,忙不迭架起书本装腔作势。
  李雾视线从他们身上滑过,心跳不自觉加快。
  停在(10)班门前,里面嘈杂渐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
  英语老师见状,撂了句“有什么好看的,给我接着背”便走来门口,询问事宜。
  英语老师是位男性,三十出头模样,架着无框眼镜,面孔斯文白皙。
  “这孩子是插班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班主任言简意赅:“让他做个自我介绍就行。”
  英语老师点点头,招呼李雾进班。
  班主任也跟了进来,班里又安静下来。
  李雾喉咙有些窒,眼帘微垂,初来乍到,他不免紧张,难以直视阶下所有的陌生面孔。尤其他们都盯着自己,目光判究,射线似的将他从头扫描到脚。
  班主任宣布:“这是我们的新同学,从浓溪高中转来的,”她示意李雾:“剩下的由你跟同学们说。”
  李雾手曲成拳,音色并不稳定:“我是……”
  “帅哥!”成睿抢话,语速迅疾。
  班里稀稀落落响起笑声,女生尤多。
  “成睿你上来,你来当他代言人,我给你机会,来。”班主任似笑非笑,勾手叫他。
  成睿闭紧嘴巴,像被捶的地鼠一样缩回脑袋。
  也多亏这一打岔,李雾心头忐忑减轻不少,他自在了些,简短道清自己姓名:“我叫李雾。”
  “木子李,雾气的雾。”
  “希望今后能跟大家好好相处。”
  掌声雷动,潮水一样裹过来。
  李雾感觉自己已被容纳。
  班主任见他个子高,暂时安排了一个后排空位给他。只有他一个人,坐靠墙那边。
  前排有两个男生,对他很是好奇,一直目送他归位。
  不等李雾取出英语书,其中一个就迫不及待跟他搭话:“哎!”
  李雾停下动作看他。
  “浓溪在哪啊。”他小声问。
  李雾默了两秒:“在胜州。”
  男生“哦”了下,似乎不感兴趣,目光随即转至他胸前:“你喜欢皇马?”
  “……”李雾无言以对。
  这句话仿佛这所学校男生之间的接头暗号,若是对此一无所知就无法通过组织筛选。
  好在老师下台巡视,他同桌拍他胳膊提醒,那男生才转了回去,装模作样高声诵读起来。
  李雾敛目瞥瞥衣服上那只醒目的金色队标,暗自提醒,今天写完作业后一定要弄透皇马的背景来历球员成绩。
  —
  有人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融入集体,有人已经当腻逃兵,自觉回归营地。
  九点多,岑矜来到公司。她穿了条素色长裙,外面罩着休闲小西装,马鞍包悬于身侧,利索里带着些许散漫。
  女人双手插兜,面色平淡。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身穿搭是怎么折腾了她一早上,快让她抓狂。
  她还擦了只很显气色的唇膏,亦是为了向吴复证明,她涅槃重生,状态奇佳,哪怕都是假象,在硬扛。
  所以说,哪有什么不以为意,背后全是煞费苦心。
  但遗憾的是,进到部门,一眼望去少了快一半人,就知道吴复又浩浩荡荡率军比稿去了,再回来可能要到下午。
  子弹全打在棉花上,岑矜心情复杂。她回到自己座位,打开电脑,开始补工作微信上的群聊记录。
  才翻了几页,岑矜额角开始抽痛。
  她截了张图扔群里问:他家最后还是要了第一稿?不是吧。
  干他们这行,好脾气是天方夜谭。
  群里一个设计回:谁说不是呢,给我改吐了。
  他又道:一开始还说用了原版为什么要加钱。还好kiki不分昼夜跟他们扯皮,才补了费用。
  岑矜说:那还行,起码没白改。
  倒了杯咖啡回来,岑矜见kiki不在工位,趁机问:kiki他们去哪了。
  设计说:能去哪,跟你老公去品优了。
  过去习以为常的称呼,此刻忽然变成了两个陌生字眼,岑矜视而不见,只问重点:那个酸奶项目?
  设计:嗯,一大早就走了,老板也一块去了,还找来一辆全黑商务车,跟要抢银行似的。
  岑矜回了个“大笑”表情,脸却迅速撇下来。
  品优是国内知名乳业,要推旗下新出的一款0脂无糖还附带谷物麦片的盒装酸奶。上月末公司打算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手,忙到飞起,她又面临婚变,愣是硬着头皮帮忙想方案,等到框架初成,大家势在必得,她才敢请假休息,把工作暂交给另一位同事跟进。
  这才脱节几天,就沦为局外人,被组织中途遗弃,选择性忽视她今天回来上班,压根没想过要给她留下一席之地。
  不得不说,吴复这人是真狠。
  别人就算了,连他也这样,无情无义。
  岑矜无处泄愤,呆坐了会,发现搁这生闷气除了增加自己乳瘤几率之外毫无用处,索性转移注意力刷起微博,又看看视频,熬到正午,才独自一人下去用餐。
  她们公司的写字楼位处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真正的钢筋森林,商厦高层鳞次栉比,美食店也多如牛毛。
  出了大厦,拐过两道巷子,岑矜就到了自己常去的那家日料店。
  准确说,是她跟吴复常去的日料店。
  他们口味投契,在食物上从未有过分歧。
  岑矜偏好二楼靠墙那个座位,轻车熟路地往那走,等跨上最后一级阶梯,她陡然顿住。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底,他盘腿坐在餐案后,与对面的女人有说有笑,衬衫被肩胛撑出放松的褶皱。
  岑矜认得那个女人。
  她同样在笑,眸子亮晶晶的,眼角眉梢的崇拜根本掩藏不了。
  只是那个人不再是自己。仅此而已。
  岑矜面无波澜地站了会,朝他们走过去。
  她目不斜视,仅用余光,也能感觉女人的视线来到自己身上,接着是男人的,自下而上。
  他们的笑谈戛然而止。
  岑矜来不及判断当中情绪,人已不能自控绕过吴复,直接在同张桌子坐了下来,就在他对面,女人旁边。
 
 
第13章 第十三次振翅
  坐吴复对面的女人叫卞歆然,品优的市场经理,“醇脆”酸奶的项目由她负责对接。
  岑矜只见过她两次,却印象颇深,去年她还是某轻奢品牌的销售,这才一年,就已经跳槽升级为市场经理了。
  卞歆然长相神似一位日本女星,笑起来纯且元气,但她在工作方面很专业,有种处事不惊的纯熟。
  所以岑矜落座时,她只是短暂地诧异一下,就同她问好。
  她还往旁边让了些地方,不再居中。
  吴复面色平静,给岑矜倒了麦茶,推至桌子中央。
  岑矜没接,一动未动。她腰线笔直,好像一根用力过度的苇草。
  服务员刚过来上菜,见这张两人席忽变成三人组,气氛还有些僵凝,不自觉放慢脚步,将牡丹虾轻轻搁下。
  她示意岑矜,礼貌问吴复:“这位女士需要加餐吗?”
  安静两秒,吴复看岑矜:“想吃什么?”
  岑矜弯了弯唇,笑得很浅表:“你不是知道吗?”
  吴复不答,她又问:“忘了呀?”
  吴复顿了下,淡道:“再来一份竹荚鱼寿司,鲍鱼松茸土瓶蒸。”
  “好的。”服务员应声离席。
  岑矜总算端过那只粗陶杯,轻抿茶水。
  桌上一时无声,卞歆然小口咬着鳗鱼,余光一刻不停偷瞄这两人。
  岑矜眉梢微扬:“你们继续聊啊,怎么我一来就不说话了。”
  吴复一声不响。卞歆然反倒过来接话:“矜姐之前在休年假么?”
  “嗯,”岑矜回:“今早刚回来。”
  卞歆然有些可惜:“难怪早上比稿没看见你。”
  “我也奇怪,怎么只看见你们两个,”岑矜微微笑:“其他人呢,没有一起吃午饭吗?”
  “啊,他们……”卞歆然刚要解释,吴复已搁下木筷:“岑矜,你要阴阳怪气多久。”
  岑矜睁大眼,努力让诧异无辜的情绪挤满面孔:“你说谁?我?”
  吴复虚虚后倚了些,姿势并不戒备,相反很懒散:“不是吗?”
  男人目光审视:“想说什么就说出来,这样很没意思。”
  岑矜道:“我只是想吃个饭。”
  “那就吃饭,”吴复敛眼,夹了只手握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好好吃饭。”
  岑矜仿佛没瞧见他动作,只一眨不眨看他:“但我喜欢的位子被占了。”
  卞歆然听出她话外音,忙解释:“矜姐,你可能误会……”
  吴复旁若无人,“喜欢就等于是你专属?”
  “我可没说哦,”岑矜讥笑出声:“你不也在阴阳怪气?有过之而不及。”
  卞歆然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去,从岑矜落座后,她与吴复就成了这张桌子的主角,即使他们剑拔弩张。
  吴复抿嘴,双手按到桌边,大有起身架势:“我可以把这张桌子让给你。”
  “不需要了,”女人瞄了眼他横出筋络的小臂:“你们慢用。”
  岑矜先站了起来,她知道已没必要久待。锃亮的大理石台面模糊映出她的脸,畸形而扭曲,甚至于面目可憎。在这份不甘彻底爆裂前,她必须得体离开。
  岑矜挎好包,面无表情快步往楼下走。
  吴复稍许使力的臂膀垮了下来,他静坐片刻,霍然起身,跟卞歆然说了句“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就追了出去。
  “岑矜!”
  街道熙熙攘攘,但男人的音色因为过于熟悉,总能精确无误破开嘈杂,跑进她耳朵。
  岑矜步伐一顿,头顶树影越淌越快。
  她眼眶升温,唇瓣打抖,不得不死命瘪住嘴。
  女人走得太快了,某个瞬间,吴复放缓脚步,思考要不要再追了。
  他微喘着,胸腔一起一伏,最后还是往前跑去,拦住她去路。
  岑矜没有再走,停了下来。
  虽已极力整理好面部表情,但红了一片的眼圈无法蒙混过去。她就这样绷着唇,使劲盯着他。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