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月噌地一下从木椅上跳起:“她怎么会给你?她本人呢?”
“死了。”
“不可能!怎么死的?”汀月抓着苏皖的肩膀,猛烈的摇晃着。
“她一心想救人,而姜沥一剑刺死了她。我们都是八皇子的死谍,你懂的。”
说罢,苏皖将竹篓里的兰雪草递给汀月:“她说这草药可以救血疫症的病人。”
汀月摸着额头,险些站立不稳,她将兰雪草摔在地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死了,而你们却要活?我要你们一起陪葬!人,我一个都不救!”
“害死她的是谁?姜沥吗?不,是你!如果你不发动血疫症,她就不会涉险来晋州,更不会死在姜沥的剑下。你知道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果你真的要下地狱,她愿意替你。”
听到这,汀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神医谷的一幕幕景象在脑海里闪现:自己是百毒谷的后人,因为阿娘毒害武林,被武林人士追杀,死无全尸。自己被神医谷收养,受尽了冷眼,是李茹一直照看着自己。一次自己配比毒药,身重剧毒,是她用祖传的天山雪石将自己体内的毒吸出。无价之宝变成了无用的紫黑色石头。
可自己不满足,一成年便逃出神医谷,遇到了八皇子,成为了他手下的医女,毒人也救人。
可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会害了这世上唯一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汀月趴在地上,红着眼睛,瞪着苏皖:“我会救所有的人,但是我绝不会救太子!你不是很喜欢做圣人吗?有这么一个男人爱着你,愿意把唯一的解药让给你吃,你一定很得意吧?”
苏皖看着汀月置若癫狂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汀月突然笑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要救太子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承认你是突厥的细作,是你投毒发动了血疫之症。”
苏皖咬牙。
“你可以拒绝,”汀月摆了摆手,“反正我是要十八层地狱的人,不在乎一座城池的人与我陪葬。”
“好,我答应你。”
“不要耍什么花样,太子醒来后,你就得遵守诺言。血疫症的解药要连吃三天,可别耍什么花样!”汀月恶狠狠道。
苏皖点了点头。
夜,汀月便熬出了解药。
苏皖端着汤药,愣神地看着太子。
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已然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她伸出手,细细摸着太子的脸颊,万般不舍都停留在指尖。
苏皖深吸一口气,用调羹舀起汤药,喂向太子的嘴里。
奈何太子高烧昏迷不醒,根本吃不进药。
苏皖口里含着药,吻向太子,将药汁渡了过去。
嘴唇相碰的一刹那,苏皖的泪滴落在太子的脸上,她心里默念着:“别了,殿下!”
喝下汤药后,苏皖摸着太子的额头,察觉他体温降了下来,自己便安心多了。
屋外一片漆黑,屋内点着一根红烛。
借着微弱的光,苏皖再次细细打量着太子。
今夜,她都不知道打量了多少遍了。
可仿佛看不够似的,痴痴地望着太子,一遍又一遍。
直至天亮,想起了和汀月的约定,她起身离去。
“你,终于来了?”汀月倚靠在床上,面露一丝倦色。
“救了一夜的人,还没歇息吗?”苏皖问道。
汀月扬了扬嘴角:“你也别和我套近乎,就算救尽了天下的人,我也不可能放过你。”
苏皖看着缓缓起身走向自己的汀月,仿佛就像是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自己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用这把匕首在我肩旁刺我一刀。”
苏皖接过汀月递过来的匕首,她紧捏着匕首,有那么一瞬想直接捅死这个作恶多端的女人!
汀月仿佛看出了苏皖的心思:“别忘了,殿下还需要我的救治。”
苏皖咬牙,朝着汀月的肩膀轻轻刺了一刀。
汀月轻声笑道:“很好。”
她转身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跑出知府,在寂静的街道上大喊:“救命!救命!突厥派来细作投毒!”
苏皖按着约定,手握匕首追着汀月。
汀月凄厉的叫喊声将睡梦中的百姓叫醒,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到街道上,看到是发药的汀大夫,连忙围了过来。
汀月指着苏皖道:“我发现这人昨夜在井水边撒入药粉,然后我潜入她的睡房,竟然发现一张突厥文字的书信。血疫症很有可能是突厥要灭我大周而炮制出来,眼前之人,很可能就是突厥的细作!”
义愤填膺的百姓将手中的烂菜叶和鸡蛋砸向苏皖,大骂道:“带着你全身的瘟疫滚回突厥。”
人群中有一个士兵,他突然问了句:“这是太子妃娘娘?”
苏皖抬起头,看到的确实汀月微微抿着的嘴唇,想着太子还需要她的救治,便摇了摇头:“我不是太子妃,是突厥的细作。”
第59章
看到苏皖被这些贱民肆意折辱, 汀月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快感。
她站在角落里,看着苏皖,觉得她就像是一只丧家犬, 夹着尾巴, 任人打骂。
一个老妇上前, 揪着苏皖的发髻, 狠狠扇了她几个耳光。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 我的儿子、孙子都死于血疫, 谁给我养老?谁给我送终?”
老妇的哭喊让人心碎,也唤起了人们心底的愤怒。
他们冲上前, 拳打脚踢着苏皖。
烈马嘶鸣,一个白衣男子从马上跳下, 冲入人群, 抱着苏皖。
侍卫郭朗大喊:“住手, 是殿下。”
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有的手足无措,有的已然跪下。
苏皖低着头,不敢看太子。
“殿下, 这人便是血疫爆发的元凶, 她的屋里有毒粉和突厥的书信, 恐怕是突厥派来颠覆大周江山社稷的细作!”汀月指着苏皖大声道。
太子轻抚苏皖的脸颊, 将她头上的菜叶和鸡蛋壳拿走, 从怀中掏出雪白色的手帕, 细细擦着苏皖的面。
“是真的吗?”太子问道。
苏皖点了点头。
太子不由地湿了眼眶:“曾经,我对你不好。姚侧妃污蔑你时,你赌气承认,我将你打趴在地, 是我的错。我爱你,怕你走,气你不信任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你。”
说着,太子便抽泣起来。
苏皖浑身一颤,她只知道眼前之人是杀人无数的战神,却从未见过他落下一滴眼泪。
她茫然,她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太子。
太子握着苏皖的手:“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苏皖刚想说不,可是汀月站在太子身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皖的身子浑身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太子一眼。
这一眼太深沉,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乎是想把太子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里。
突然她猛地拔出太子腰间的佩剑,就在划向脖子的那一刻,太子用手抓住剑身,一字一顿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死!”
血,从太子的手顺着剑滑到苏皖的手背,温暖的血让苏皖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男子约莫是爱极了太子妃。
可是,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是太子妃,而是八皇子派来刺杀他的细作。
汀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愤恨地咬紧牙关,太子越是痴情,她就愈加嫉妒苏皖,愈加生气!
“殿下,证据确凿,她身上可是背负着成百上千的大周子民的性命。就算是太子妃,也要偿命,也要给晋州的子民一个交代。”
“让她偿命!”
“让她偿命!”
百姓的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人群朝这边涌来。苏皖无助地后退了几步,想掏出怀里的匕首自尽。奈何太子紧紧抓着她的手,轻声说了句:“信我!”
“杀了她,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人群中有人叫嚣着,就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狼,随时准备扑向苏皖,将她撕个粉碎。
太子望着乌泱泱的人群,仿佛到了战场,陷入了敌人的陷阱,只身一人,无边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苏皖,突然想到上辈子就是她一个人策马而来,将身负重伤的自己背起逃出生天。
太子在苏皖耳边低声说了句别怕,便转身面向民众:“我赵玄以左手为誓,若苏皖为突厥细作,本人就如同这左手般,血溅当场!”
说罢,太子执剑,将自己的左手砍下。
顿时,鲜血喷涌。
在场的人都傻了,太子是何等尊贵!
他守护了大周的城池,十四岁便征战沙场,十年无一场败仗。
如今竟被逼得自断双臂,大伙儿的脸色甚是难看,担忧日后查明太子妃是被冤枉的,太子更加不会放过大伙儿,于是便纷纷散去。
一旁的侍卫郭朗似乎吓傻了,他连忙找来火把,将太子流血的伤口烧焦。
“你这是何苦?”苏皖低声道。
“如果你死了,我活着便没了意义,如今只不过断了一条手臂,不碍事的。”
“够了!”汀月冲上前,揪着太子的衣领,“你到底看上她哪点?告诉你,她和我一样,是八皇子派来杀死你的细作。你以为你能活下去?没有我,根本没人能配出血疫的解药。”
“不,她就是太子妃,”太子镇定地看向汀月,“一个人可以模仿他人的胎记、声音,但是模仿不了他人的眉眼。她是苏皖,当年她假死离开,估摸着受了重创失忆,然后被八皇子救起,骗她是一个谍者。”
苏皖喜极而泣,原来自己不是替身,自己就是真正的太子妃。
突然一口鲜血涌上心口,苏皖不住地吐了出来。
“皖儿?”太子抱着苏皖,焦急道,“你怎么了?”
“哦呵呵呵,” 汀月悠然道,“殿下,你以为你救了苏皖,就能双宿双飞了?她是死谍,执行任务前都服了蛊毒,若是杀不了你,就要受万蛊噬心之苦,最后痛苦死去。”
“解药?”
“无药可解!”
“那你可以死了!”太子一剑刺向汀月的心窝。
这时,苏皖才觉得这个杀伐果断的男子从未变过。
“殿下,你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她继续给你配药。”苏皖眉头轻蹙,若是汀月死了,谁再给他解毒?
“无碍,我在就察觉到她的古怪,一直派了侍女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配药的步骤早已经了然于心。”
苏皖点了点头。
心尖的绞痛让她跪在地上,满头都是汗珠。
“怎么了?”太子焦急地蹲下。
苏皖卷起衣袖,发觉红线已然蔓延整个手臂。
蛊毒马上就要游走到心脏,怕是无药可解了。
苏皖弯起嘴角,装作没事人般:“殿下,你说,我是你的王妃。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婚姻是不是很盛大,宾客满座吧?”
太子望着天真浪漫的苏皖,一时间无语凝噎。
“对不起,当年因为一些事,我们拜堂得很简陋。”
“这样啊。”苏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不如今晚我们重新拜堂,将晋州的百姓都请来?”太子提议道。
“可以这样吗?”苏皖的眼神又恢复了些光彩。
“当然!”
当天,晋州知府就贴出了公示:下毒投放血疫的是汀月,借着救人之名,行害人之事。太子妃和太子今晚设宴,全程百姓尽可出席。
大周民间的风俗是参加别人家的喜宴,当上一盘菜变好。
大家内心很是愧疚,不仅误会了太子妃,还害得太子断了一手臂,于是带上家里最好的佳肴,前去赴宴。
苏皖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戴上了赤金凤冠。
独坐在红烛前,望着窗外的明月。
今夜的月真是圆啊,她不由有些不舍,不知今夜是不是最后一次看月亮。
一个婢女端着胭脂走了进来:“奴家伺候太子妃梳妆。”
好熟悉的声音,苏皖定睛一看,竟是姜沥,她竟然寻来了。
“你是要来杀太子的?”苏皖冷声道。
“怎么?在你眼中,我是这么一个没有人性的杀人魔头?自己的妹妹要大婚,我杀了她的郎君,她嫁给谁?”
听到这话,苏皖安心不少。
“我来给你上妆。”
姜沥将胭脂涂在苏皖的脸上:“这几天,我也算是想通了。人总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苟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第60章
姜沥给苏皖涂上胭脂, 一张病恹恹、苍白的脸瞬间变得红润润的,娇艳欲滴起来。
苏皖摸着自己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还没来得及片刻喜悦, 心尖便传来阵阵抽痛, 她顷刻间清醒过来。
“这胭脂似乎很特别。”
“这次临行前八皇子给我的, 说是若完不成任务, 涂上这个, 会死得痛快些。”姜沥微笑着, 透着一股决绝。
苏皖紧紧搂着姜沥,泪水充盈着眼眶。
“别哭, ”姜沥轻拍着苏皖,“新娘子, 哭花了脸, 就不好看了。”
苏皖盖上盖头, 在全城百姓的祝贺下, 嫁给了太子。
摸着断臂的太子,苏皖流下了泪:“殿下,何必为了救我自断一臂?我本也是活不过今晚的。”
太子右手紧紧搂着苏皖, 躺在床上, 亲吻着她的额头:“睡吧。”
苏皖的头有些晕沉, 静静依靠在太子的胸膛上, 闭上了眼。
察觉到苏皖的呼吸渐渐平稳, 太子借着月光, 偷偷打量着她,咬着嘴唇,忍不住全身颤抖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