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总是比试诗词,今儿不如来点新鲜的,谁若能用琴声引得‘阿碧’说话,便算是赢了。”长公主轻抚身旁的绿色鹦鹉,悠然道。
众女眷瞧着那昏昏欲睡的绿鹦鹉,心里嗔怪着长公主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哪有让鹦鹉来评判各自的琴艺?不由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一定怪本宫用一只孽畜来评判各位。可大家都是名门闺秀,乐师难免因为各位的家世而有所偏颇。好的琴声连顽石都能感化,各何况这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呢?”
长公主抚摸着古琴,整个人也恢复了些烟火的气息。
“长公主教训的极是,不若在场的每个世家派一名女眷参与比试?”姚菁提议道。
“甚好。”
姚菁似乎是有备而来,让下人们将准备的古琴抬入院中。
众女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树上的粉色桃花灼灼盛开,树下的女眷轻抚古琴,琴声宛转悠扬,奈何那女鹦鹉仿佛睡着了般,一动不动。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身子,大伙儿可能都觉得这孽畜死了。
姚菁斜眼看着角落里的苏皖,她似乎并不关心琴赛,扭着头和身旁的九公主说着悄悄话。
“趋炎附势的卑劣庶女!呆会儿定要你贻笑大方!”姚菁心里怒斥道。
轮到姚菁时,她边拨弄琴弦,边模仿鹦鹉的叫声“咕咕咕”。
绿鹦鹉睁开了眼,“咕咕”叫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姚菁眉头轻蹙,拨弄琴弦的手指更加快速用力,更大声地叫着:“咕咕咕。”
可是绿鹦鹉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它弓着身子,仿佛昏睡过去一般。
一曲毕,长公主点头轻叹:“果然足智多谋。”
其他女眷捏起拳头,愤愤地看向姚菁。明明是比琴,她竟然使诈,可恨那鹦鹉竟然犹如懒猪般一直昏睡,用琴音唤醒它,无异于“对牛弹琴”!
“都比完了吗?”长公主向身旁的嬷嬷问道。
“还有苏家姑娘。”
众女眷都看向苏蔽,平日里虽嫉妒讨厌她,但此刻却把她当作救星般,企盼她使出惊人的琴艺,好灭灭姚菁的威风。
姚菁的爹爹姚近些年风头正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接连查处了扬州巡抚的贪腐案,镇北侯的谋逆之罪,风光无二。
而当朝的姚皇后正是姚的胞姐,姚菁嫡亲的姑姑。
所以纵然姚菁如何肆意妄为,大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苏蔽正打算起身比试,姚菁突然娇笑道:“苏蔽,你早已名满京都,是人人艳羡的大周第一才女,何不给你的阿妹一些机会露露脸?你虽是嫡女,也不可苛责庶女啊!”
苏蔽刚想解释,姚菁又讥讽道:“还是说你们苏家,只有你一个女子上得了台面?”
九公主瞪着姚菁,气得直跺脚。
苏蔽一时进退两难,她知道苏皖根本不会弹琴,让她上场,必然是出丑的。可若自己强行上场,必然落个“专治蛮横、苛责庶女”的名声。
一旁的女眷则饶有兴致地看向苏家姐妹,苏蔽独领风-骚,名动京都太久,看着她吃瘪的样子,也着实痛快呢。
苏皖起身,缓缓走向中央,朝长公主跪拜道:“民女才疏学浅,让‘阿碧’说话不是难事,只是奴家琴声高亢,怕吓坏公主的宝贝。”
姚菁嗤笑道:“苏皖,你莫不是想当众砸琴,吓得那绿鹦鹉呱呱叫吧?”
长公主眉头轻蹙,抚摸着‘阿碧’的羽毛:“只要你靠琴声让它说话,本宫赦你无罪。”
“诺。”
苏皖走向古琴边,刚拨弄琴弦,就断了一根,惹得女眷哄堂大笑。
第8章
饶是女眷们修养再好,见到有人一碰琴,就把琴弦弹断,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蔽和九公主面面相觑会儿,然后又有些担忧地望向苏皖。
“不会弹琴直说好了,何必刻意摆弄?这古琴虽不是价值连城,可你如此暴殄天物,真是对古琴的亵渎。”姚菁扬眉讥讽,悄悄打量着长公主的脸色。
人人都知道长公主爱琴如命,最是见不得旁人糟蹋古琴。
姚菁睥睨着有些惊慌失措的苏皖,庆幸自己提前安排下人在这个古琴上做了手脚,将一根琴弦拉得紧绷到极致,只要一拨弄,顷刻间就会断裂,这就是得罪自己的下场!
长公主嘴唇抿成一条线,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的征兆。
苏皖愣神片刻,再看到姚菁幸灾乐祸的神情,瞬间就明白这一切都是姚菁搞的鬼。
她用力一挥,巨大的古琴翻飞向上空。
“苏皖,你胆敢毁了这古琴泄愤?”姚菁大叫道。
苏皖踩着琴台,翻身跃向半空,一把将古琴抱在怀里,站在梧桐树的枝干之上,悠然道:“谁说,六根弦谈不了琴?”
说罢,苏皖拨动琴弦,她的指法犹如鬼魅,阵阵天魔之音从她指下倾泄而来,宛如千军万马的嘶鸣之声涌入大地。
众女眷心神激荡,仿若置身远古的战场,到处都是杀戮,有几个女子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背衣湿了一片。
长公主似乎站立不稳,跌坐在踏椅之上,她似乎回到了驸马战死的那一夜,那种被千军万马追杀的无力之感涌上心头,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苏蔽看着宛如天神的苏皖,心尖微颤。
这娴熟的、摄人心魄的琴艺,没有名师的教会、数十年的艰辛苦练,根本不可能弹得出来。
“为何她平时要装作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样子?”苏蔽轻咬嘴唇,心中的疑惑就像坠入湖中的石子,荡起一圈圈涟漪,激荡开来。
苏皖变换指法,曲调越来越激昂,节奏越来越快,那沉睡的绿鹦鹉突然睁开了眼,飞到半空之中,大叫:“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它的叫声凄呖,那是绝望之中最后的逞强。
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落下来。
驸马已经战死了数年,可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他。
那年突厥侵占大周边陲,驸马奉命抗敌,自己亦悄悄追随而去。哪只中了埋伏,驸马让一队骑兵护送自己先行离开,他怒喊着:“快走!你留在这只会给我添乱。”
而自己拼命摇头:“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
这句话也成了自己的心魔,每晚梦魇中便会哭喊出来,没想到竟被房里的鹦鹉学了去。
一曲闭,苏皖抱着古琴从梧桐树上跳了下来。
在场的女眷终于回过神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中央的苏皖。
只是眼神不尽相同,有的艳羡、有的钦佩、有的狐疑,有的则是不服。
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叹了句:“不错。”
姚菁捏起拳头,愤恨地看向苏皖。
自从驸马死后,长公主便神情淡然,这些年根本没见她赞叹过谁。
今儿这苏皖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让长公主最爱的鹦鹉说了人话,过不了多久,苏皖的事迹恐怕将在大周的簪缨世家里传开,名头比她阿姐更盛!
苏皖匍匐在地:“是长公主殿下素日里积善行德,才让‘阿碧’通了人性。”
长公主赐了苏皖黄金百两,便离去了。
抱着古琴,苏皖有些失神。
上辈子,为了讨得太子的欢心,跟着无数名家学习琴艺,可是到死,也没能在他面前弹上一首完整的曲子。
因为他总是忙,连多听自己一句话都有些不耐,又怎会有闲情听自己弹曲呢?
大周民风开放,世家贵族的茶晏便是适龄男女结识的大好机会。
九公主恭维了苏皖几句,便借故离开。苏皖轻笑不已,她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寻少年郎做驸马了。
而阿姐又转眼间不见了踪影,苏皖本想离去,可苏府之有一辆马车,须得等阿姐一道离开。
无奈之下,苏皖便在这公主府四处转悠起来。
走到一处假山处,突然听到不远处的细微碎语。
“就这样把他推下去?万一被人发现,可是要祝酒足的。”
“他不死,我们就得死,快推,别啰嗦。”
苏皖隔着假山,见到两个家仆将一个轮椅上昏迷的贵公子推下湖中,然后向四周望了望,赶紧离去。
苏皖犹豫了片刻,便赶忙跑到湖边跳了下去。
她潜入水中,只见那公子悬浮在湖中央,她连忙向他游了过去,用手勾着他的脖子,蹬着腿,向上方浮起。
大病初愈的苏皖游了会,体力有些不支,可想到还要再见太子殿下一面,看着阿姐幸福地嫁给太子,还要喝上他们的一杯喜酒,浑身便有使不完的力气向岸边游去。
一上岸,便猛烈拍打男子的后背,按压他的腹部。
少年苏醒后,愣神地望着苏皖。
“有人要杀你,我带你出府,”苏皖来不及多说,背起少年离开小院,来到一个假山处,将少年藏在角落里,“我去问公主府的丫鬟拿套衣服,你在这儿等我。”
少年蜷缩在角落里,阴沉沉地双眼盯着苏皖,一言不语。
他根本没中家仆的迷药,只不过他确实想死。
不一会儿,苏皖换了身粗布麻衣,带了一套女子的长裙让少年换上。
“这?”少年面露难色。
苏皖将他湿透的外衣脱下,给他裹上女子的长衫,从怀中掏出丫鬟的发髻给他戴上,又涂抹上了胭脂,披上了斗篷,嬉笑道:“还算有几分姿色。”
少年眉头轻蹙:“你这是做什么?”
“有人要杀你,不扮成女子,决计逃不出公主府。”苏皖又背起少年,朝北门走去。
“为什么救我?”少年趴在苏皖的背上,听着她吃力的呼吸声,看着她颤动的发丝,不解道。
“怎么,你很想死?”
少年静默不语。
苏府的马车停在北门,门卫看着苏皖背着个女子出来,以为是其阿姐,便让她出府。
苏皖上了马车,把少年放下,沉声道:“记着,你欠我一条命!如果你真的很想死,还我一命后,你再死!”
第9章
马车颠簸地前进,苏皖双眸紧闭,一眼不语。
少年看出她脸色不善,反而轻哼了句:“是生是死可是我自己的事,别指望你救了我,我就感激你。”
马车正好停在一座大宅院前,苏皖不怒反笑,揪着少年的衣领,将他拎到地上:“自己去叩门,连你的下人都想杀你,可见是个瘟神,可千万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少年望着掉头的马车大喊:“你是哪家的姑娘?”
苏皖撩开车帘:“忠勇侯府四房五姑娘的丫鬟六熙。”
少年嘀咕了句:“出生低了些,人也泼辣了些,不过因为救我而有了肌肤之亲,便也要负责。”
随即一瘸一拐地叩了门,老仆连忙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坤宁宫内,一个头带凤钗,身着金丝红袄的妇人抿了口茶,轻声问道:“竟又被那孽障逃了?”
一美妇匍匐在地:“皇后息怒,那小子诡计多端,估摸着假死沉入湖底,然后趁着我们不备,悄悄易容逃出公主府。”
姚皇后“蹭”地站起身:“陛下虽立我儿为太子,但是他一直最爱的就是那孽障九皇子!一日不除,我就寝食难安。”
“奴家觉得不像啊,九皇子自小就被陛下发落在京都偏远的别院内,而且从未去看过一次,怎么着也不是宠爱的样子。”
“你懂什么?”姚皇后看向窗外,幽幽道,“陛下若不这么做,九皇子还能活到现在?吩咐下去,即刻收手,一击不成,恐难成事,陛下也会起疑。”
“诺!”美妇退了下去。
姚皇后打开天机阁送来的纸条,见到“太子兵尽粮绝”这几个字时,头皮麻了一片。
她定了定神,走到红烛前,将纸条烧毁。
推开宫门,望着西边的云彩,双手合十,祈祷着上苍,保佑太子平安归来。
苏皖赶回长公主府时,才发现茶宴已经散了,阿姐早已离去。
听闻了来了刺客,掳走了九皇子,陛下正在彻查。
苏皖心头一惊,莫非先前救的人是九皇子?
上辈子只知道九皇子及冠之年死于溺水,而自己也未曾见过一面。
可是谁,敢谋害当朝的皇子?苏皖不敢多想,连忙让车夫赶车回府。
“阿妹,你去哪儿了?公主府进了刺客,又到处找不到你。”苏蔽眼中带泪,抚摸着苏皖的脸庞,煞是着急,“你怎么还换了身丫鬟的衣服?”
苏皖可不想趟九皇子的浑水,连忙道:“九公主爱热闹,非要拉着我和一群女眷捉迷藏,我躲在假山旁,一不小心没站稳,便跌落湖中,只能叨扰府中丫鬟,借了身衣裳换下。后九公主又拖我乘坐马车去长安街头吃小吃,便误了时间,还请长姐恕罪。”
坐在一旁的苏夫人笑了笑:“这不过是小事,皖儿何必如此内疚?玩了一天也累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
苏皖感激地朝苏蔽母女拜了拜,便盈盈退去。
苏蔽望着苏皖的背影,始终有些不放心。
“你似乎很担心皖儿?”苏夫人悠悠问道。
“阿妹似乎有些心事,她消失那么久,我怕有什么意外,不行,我得去问清楚。”
“站住!”苏夫人站起身,走到苏蔽面前,“到现在,你还以为她只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单纯丫头?”
“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吾儿,你心思如此单纯,日后可怎么得了?那苏皖若是个没有心机的,怎会一去公主府就技压群芳,让公主连连称赞?”
“那是,那只是巧合!”苏蔽咬着牙,她不愿意相信那么个天真烂漫的人竟有颗七窍玲珑心,如果她的单纯都是装的,那也太可怖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