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绢擦着泪,不时看看苏皖。
苏皖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
苏蔽心生疑窦,往日里苏皖总是向自己打听着太子的一切。
她看得出这个庶妹爱慕太子已久,今儿怎么一股事不关己的表情?
“阿姐无需着急,太子是天命真龙,即使一时间潜龙在渊,终究有龙飞九天的时日。”苏皖宽慰道。
苏蔽一愣,竟有些哑口无言。
她本是等着这个妹妹帮自己解围,代替自己嫁与太子,可看着她这般清冷与决绝的样子,知道是不可能了。
到了嗓子眼的话,一时间却也说不出口了。
苏皖起身送走苏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皖想起前世阿姐在自己面前哭诉,哭诉太子是多么凄惨,苏夫人是如何逼着她离开被废的太子。
那时候的自己竟自荐代替她出嫁,以为是自己讨得了便宜 ,能够和日思夜想的太子在一起。
现在想想,不过是她们早已设定好的圈套。
苏蔽快步疾行,急火攻心,右键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不顾丫鬟的劝阻,走向苏夫人的院子。
“阿娘!”
苏夫人正在刺绣,听到苏蔽的呼唤,头也没抬,轻轻叹了句:“她没有答应?”
苏蔽点了点头。
苏夫人捏着绣针的右手微微用力,不小心将左手的食指戳破,血滴在绣布上,晕染开来。
“这布该怎么办?”苏夫人仿佛没听到苏蔽的抱怨似的,问道。
“自然是扔了。”苏蔽的脸色惨白,双眉轻蹙,额头上布满了丝丝汗珠。
“你看。”苏夫人低头缝了片刻,将绣布展现在苏蔽面前。
苏蔽抬起头,只见那一片染红的地方竟被阿娘绣了朵梅花。
苏夫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苏皖那女子心机颇深,她先是讨好你,哄得你带她进入公主府的茶晏,然后再一鸣惊人,随即又攀附上九皇子、九公主。这么个会算计的人,你觉得她可能顶替你,嫁给被废的太子吗?”
苏蔽的双手紧紧抓着座椅,她斜着眼睛看向窗外,不敢相信这个自小在边陲长大的庶妹竟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苏夫人继续道:“这苏皖就如同不小心滴在绣布上的血滴,妥善利用,也是极好的。你先回屋内好好养伤,莫要思虑太多,为娘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嫁给太子。”
太子府内,太子一人坐在院内喝着闷酒。
回京都之前,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但是却没想过苏皖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条——“小心粮草,穷寇莫追”,这分明就是苏皖的笔迹。
她肯定也重生了,可既然重生,为何不来见自己一面?
太子不敢多想,只是一个劲地喝着闷酒。
“九皇子求见。”王管家禀报道。
太子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弟弟,他总是格外照拂些。
九皇子的娘亲本是皇后身边的婢女,因怀了龙种被封为贵人,可是生产时血崩而死。各皇子更是看不起下人所出的九皇子。而太子见不得旁人欺辱这个弟弟,总是在一旁帮衬,因此这对兄弟的感情格外好。
王管家领着九皇子走了进来。
“皇兄。”
太子抬眼看着眼前的九皇子,仿若隔世。
上辈子自己吃了败仗,这个弟弟也被人害死在了长公主府的内湖里。如今看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前,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快坐下,陪为兄喝几杯。”
九皇子刚坐下,他颈上系着平安符的那道红线便映入太子的眼中。
太子的心咯噔一下,一股隐隐的不安营上心头,他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脖子上系的是平安符吗?想不到九弟竟也有了心仪的女子。”
“我正为此事而来。那女子不仅冒险救了我的性命,而且我已心属于她。只是,”九皇子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那女子是庶女,我当然不介意。只是要娶她做正妃,需花费一番功夫。还请皇兄帮我在陛下身前讨得一番艰难的差事,待我完成,也好请父皇赐婚。”
听到“庶女”二字,太子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险些将杯中的酒洒落。
“不知是哪家的庶女,有幸被皇弟看重?”
“镇北侯府苏家的姑娘。”
“咣当”一声,太子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皇兄?”九皇子站起身,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太子。
太子抬眼,看向九皇子,愈发觉得他颈上平安符的红线红得刺眼。
那红线如熊熊烈火,灼得太子睁不开眼。
又如前世苏皖弥留之际吐出的丝丝鲜血,太子的心又抽痛起来。
第19章
太子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宿醉让他头痛欲裂,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踉跄地走下床,看到推门而入的王管家,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府上。
昨晚的画面一幕幕涌上心头,苏皖竟为九弟求了平安符!
太子抓着椅子的扶手,身子不住地颤抖。
王管家站在一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小宫娥快步走了进来,略带焦急之色,福身道:“殿下,皇后急着见你。”
坤宁宫内,姚皇后身着绣着牡丹的华服,头戴凤冠,下颚微微抬起,望着宫门。
现在,只想再见一见皇儿。
“皇后,该吃药了。”医女手捧汤药,跪在皇后面前道。
姚皇后垂眼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深吸一口气:“今日太子进宫,本宫不想喝药。”
“陛下说了每日的汤药耽搁不得的。”
皇后起身长袖一挥,将汤药打翻在地,翠逼的琉璃皖碎了一地。
“本宫再说一遍,今日不喝药!”姚皇后喘着气,一字一顿道。
她的身子微颤,若不是张嬷嬷在一旁掺着,恐怕就要瘫软倒下。
医女趴在地上,着实有些吃惊,一向逆来顺受的皇后今日怎么发疯般拒绝服药。
“还不快滚出去?”姚皇后怒喝。
医女连忙起身,跑出了坤宁宫。
姚皇后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凤椅之上。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呢喃道:“我的皇儿,怎么还不回来?”
深红的宫墙下,一辆马车在灰白色的石板上徐徐前行。
太子坐在马车里,眼皮跳个不停。
他回想着前世,自己战败,母后思虑成疾,最后竟也病逝了。
如今虽被废,但终究打了胜仗,须得好好宽慰母后一番才好。
马车在坤宁宫前停下,太子下车的那一刻,突然感到了一股死寂。
他不敢多想,快步走向内殿。
看到母后气色红润,太子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母后,”太子跪下,“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平安归来就好,”皇后顿了顿,“今日宣你进见,是要商讨你的婚事。”
“儿臣已与苏家的姑娘有了婚约。”
“曾经你是太子,我不便多言。可如今你父王废了你的储君之位,若你正妃的家族没有势力,日后的生活可是艰难啊!”
太子抬眼,认真地看向母后,竟发现她的发丝中长了些许白发。
“我心意已决,非苏家的姑娘不娶。”
太子嘴唇微抿,他还不敢告诉母后自己想娶的是庶女苏皖,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母后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姚皇后愣了愣神,随即苦笑了下。
自己半辈子工于心计,事事精心算计,是大周第一位庶女出身的皇后。
可如今得到了什么呢?
陛下要不仅要毒杀自己,还废了太子。
她闭上眼,强忍住泪水,为自己的一生不甘。
太子跪在一旁,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太监走来,宣陛下的旨意,让皇后和太子去慈宁殿用膳。
饭桌上,陛下给太子布菜,不经意问道:“皇后,今日怎么没按时喝药,你的头痛之症愈发严重,不吃药,皇儿也会担心。”
说罢,又让医女端上一碗汤药。
皇后盯着汤药,强忍着反胃,吞了下去。
陛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转向太子:“扬州的税赋比往年降了一半,你觉得是为何?”
太子放下筷子:“要么是扬州的商贾少了,要么是扬州刺史贪了官银,需派人查证一番。”
陛下笑了笑:“皇儿可是要亲自去查探?”
“儿臣本月就要迎娶苏家的姑娘,不若让九弟去打探一番。九弟自小聪颖,也是时候历练一番。”
皇后悄无声息地喝着汤,一言不语。
吃完晚膳,太子先行离去。
陛下喝了口茶:“玄儿比你知进退。”
姚皇后怒目瞪着皇上:“你想对玄儿怎样?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不够,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记得按时喝汤药。”说完,陛下径直离去。
姚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欣长。
“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怒吼。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角,浓妆随着汗水褪去,显露的是她苍白无力的脸庞。
自古帝王最是无情,可虎毒不食子,她实在想不通陛下为何玄儿也不放过。
太子出了宫,一心想着苏皖,便让马车在街角停下。
趁着月色,他翻身飞入苏府。
月影之下,一个青衫女子挥舞着长剑,剑身翻着银白色的冷光。
女子轻足点地,翩若惊鸿,粉色的桃花随风飞舞,一朵花瓣落在女子的发髻上,更衬得她粉若桃花、青翠逼人。
太子趴在房顶,痴痴地看着院子里舞剑的女子。
隔了一世,她不再是那个故作矜持,吟诗作赋的女子。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一起生活了十年,自己竟从未了解过她。
突然,一个男子也从高墙上翻身下来。
苏皖收住剑,见到来人,眉头轻蹙:“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深夜来府上吗?”
“我知道,可是,刚刚接到圣旨,父王让我明日即刻启程去扬州。”
“哦,那一路小心。”苏皖低着头,抱着剑,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桃花的香气混着苏皖的体香飘荡到九皇子的鼻前,他一时间有些慌神。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苏皖转身欲离开,九皇子上前一步抓住苏皖的手:“等我!等我办好了事,立下了功,变求父王赐婚。”
月色下,苏皖的脸庞微微泛红,如同盛夏的蜜桃,泛着水光。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手指揪着衣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九皇子掰过苏皖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开心,知道你不想留在京都。等父王赐了婚,我便在江南讨个封地,带着你去江南水乡自在地生活,你说好不?”
苏皖抬起眼,看到九皇子真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九皇子喜极,捧起苏皖的脸,吻了下去。
太子趴在房顶,紧紧咬牙,掏出衣袖里的火弹,向天空射去。
苏府的仆人被冲天的烟火吸引,跑来苏皖的院子。
九皇子听到脚步声,说了句:“一定等我。”便翻墙离去。
第20章
望着九皇子离去的身影,苏皖还是晕乎乎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答应了要嫁给他。
“小姐!”丫鬟紫烟衣服还没穿戴整齐,便冲了出来,“刚刚一阵异响,是否出了什么事?”
碧尘见苏皖脸色绯红,有些不自然的样子,便猜了七七八八。
她让紫烟出去遣散了院子外看热闹的下人,扶着苏皖走近内房。
碧尘静默不语,为苏皖打了桶热水,伺候她梳洗。
“你为何不问刚刚发生了什么?”苏皖泡在木桶里,闭着眼睛,问道。
“小姐想说,奴婢自然是愿意听的。小姐不说,奴婢也不会问。”碧尘仔细将茶油抹在苏皖的发丝上,轻轻揉捏。
苏皖浅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前世在太子府甚是艰难,从小舞刀弄枪的自己别说看账本了,就连大字也不识几个,幸好有碧尘在身旁帮衬着,日子才没有太难。
苏皖突然转过身,抓着碧尘的手,说了句谢谢。
碧尘握着玉梳,指尖微颤。
她从七岁时便开始服侍各种主子,被转卖了三次,十五岁时才来到镇北侯府服侍苏皖。
这是第一个把自己当人看的主子,碧尘强忍住泪水,岔开了话:“小姐,水有些凉了,还是起身吧。”
说罢,便转身取来干净的衣裳,伺候苏皖换上。
紫烟端上来三碗肉丝面,笑呵呵道:“半夜被吵醒,不吃点夜宵根本睡不着。”
油灯下,苏皖大口吸着面条,全然没了上辈子太子妃时的拘束,她看着身旁的紫烟和碧尘,心里感叹着只要和她们在一起,日子便也不会太难。
太子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整个人呆坐在桌前,手里捏着的是已经有些泛黄褪色的平安符。
那是五年前在西津救下苏皖,她赠予自己的,说是报答救命之恩。
他突然站起身,想立刻奔到苏皖身前,告诉她前世的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如果可以,愿意用一生慢慢弥补她。
可刚走几步,苏皖临死前的样貌又浮现在眼前:她是微笑着离去的,那是看透一切,通事豁达的笑容。
太子顿住脚步,又退回木椅之上。
初夏的天已然有些闷热,他的心却冷得厉害,浑身不住地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