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了一番衣着,她尽量若无其事的去开了门:“抱歉,收拾得有点久,不过我一个人也行,不需要特别服侍。”
李淮将她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一会儿我叫人送些饮食上来,你吃了休息一会儿,等过了日头最毒的正午,我们继续赶路,尽量早一点把你送到邺城。”
王微乖巧的点头答应,原本她还有些不安,现在有了这面镜子,心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底气。其他的不说,至少可以确认一下哪些人对她怀有恶意,哪些人对她还算可靠。最最最最不济,她还可以每天晚上都问一遍镜子,明天有没有生命危险,这么一想忽然就乐观起来了呢。
且不谈王微因为忽然得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金手指而信心大增,差不多同一时刻,长安城内诚国公府,王雁刚刚结束了本次的朝议,顶着烈日一路骑马回到府中。如今主事的李宰相摆明了不想多事,遇到争执便摆出高高挂起的姿态,而其他的文臣也都有模有样的学他,一问三不知,只有少数人还愿意站在王家一边,跟江流为首的武将团体据理力争。
想到积压了无数事务却无人问津,更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解决,江流只一心串联更多的文臣武将,恨不得立刻将王家的势力彻底清扫出朝堂,王雁就不快的皱起了眉。如果放手一搏的话,他未必就怕了江流,毕竟江流平民出身,上位不正,很多人迫于无奈才归顺于他,心里却对他十分厌恶。
无奈因为要压下萧弗那件事,王雁不得不对江流做出一定妥协,在某些事情上故作不知,因此也招来了家族里很多人的不满,觉得他晕了头。好几个一直都不服他的王家子弟私下开始小动作不断,王雁只做不知而已。这段时间他不想再闹出什么家族不合的丑闻。
但比起咄咄逼人的江流,王雁更担心却是目前的局势。尽管江流口口声声都是些威逼恐吓之词,仿佛不让他上位主持大局的话整个江山就要瞬间亡于胡人之手。但王雁不是那种从没摸过刀剑只会玩弄笔杆子的文弱书生,亲自带兵上过前线,而且前方的战报一直都被他事先安排的探子源源不断送入手中,自然知道胡人看似来势凶猛,但因为他们本身战线拉得太长,彼此之间又非真诚合作,一旦等到天气转凉进入雨季,他们的攻势就会迟缓停滞。
况且胡人若是想要大军直入长安,必须得跨过江流以及郑桀的地盘,他们二人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势力受损,届时不必多说他们也会率兵回去防守救援。现在故意拖拉日日讨价怀价,无非是想以此为要挟,从朝廷手里获得更多的粮草人马罢了。若是等到他们顺利讨要到了军饷粮草,又借着扫荡胡人获得巨大声望,届时朝廷只怕就再也压制不住他们,迟早会生出变故。
王雁其实很想说服其他手里有兵的节度使,和王家一起联合起来,率先出兵清除胡人,一来是挽救那些正陷入水火之中的无辜百姓,二来也是先于江、郑二人赢得战争,不给他们任何坐大的机会。无奈王家内部也意见不统一,其他节度使更是不愿耗损了手里的兵力,只想冷眼旁观,让其他人去当第一个炮灰,自己在后方坐收渔人之利。
王雁耗尽口舌,分析利弊,然而所获甚微,响应者寥寥无几,连他的父亲诚国公也不赞同,觉得他是在犯傻。此情此景,不禁让王雁再一次觉得无趣且心冷。
想起父亲平日里总是口口声声国家大义,结果遇到真正需要大义的时候,他却只想着家族的利益以及更多的权力,全然忘记了教导自己时说过的话,王雁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笑。
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抛开这些纷扰,落得个清静自在,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和他无关,他本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大善人。偏偏整个王家的荣耀和责任都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充满烦闷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绕到国公府东门,王雁甩开马缰下了马,自有小厮上前牵引马匹,他把马鞭丢给侍立在一边的仆役,只觉得全身都被汗水浸湿,又闷又热,只想赶紧会自己的院落里好好洗个澡。
一路快步穿过重重长廊以及院门,距离他的院子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自己的一个名唤罗什亲随跪在院门外,被晒得摇摇欲坠,全身湿漉漉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看便知已经跪了很久。
他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毛,这名亲随向来细心谨慎,是犯了什么大错吗?不过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却想不起最近安排了什么要紧的差事,便询问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另一个亲随。
这名亲随名唤罗安,自小就跟着王雁,对他的性格习惯早就了如指掌,见状先是一愣,对上王雁严厉的视线,心里哆嗦了一下,躬身回道:“昨日属下按照您事先的嘱咐,让罗什负责送公主出城的事宜,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王雁一听顿时更觉头痛,他没有说话,一路进了院门,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更换了衣物,重新解开头发梳理,又喝了一杯送上来的凉茶,休息了片刻,便看见罗安弓着腰不声不响的回来了,便淡淡的望向了他。
罗安的语气听上去毫无起伏:“罗什派去的人有问题,他们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护送公主,而是半路将公主劫走,企图拉到千岁山里杀害,就地掩埋。但不知为何有人将公主救走,如今公主下落不明,属下已经派人暗中寻访。”
王雁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雪白的茶托在紫檀木的桌面上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撞击,屋内所有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王雁轻声道:“这倒是奇怪了,我记得吩咐过,叫三娘子一同跟随上路,莫非她就全程干看着不成。”
罗安的头埋得更低:“三娘子没有随行,据说……她被夫人召去,陪同夫人前往慈恩寺焚香礼佛了。”
“呵呵。”
王雁听后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罗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的道:“罗什说,那几个被安排过去的人都是府中的家奴,平时都挺老实可靠,带头的张大还曾经伺候过公子练习箭术——”
“我不想听这些,他们是奉了谁的指示做出这等事情。”
王雁打断了罗安的话。
“属下已经亲自盘问过一遍,他们说……”
罗安偷眼看了王雁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整张脸孔如白玉雕像,无喜无悲,心中一凛,到底不敢撒谎,低声的道:“他们说是四少爷拿来了公子的名帖,才奉命而为。不过他们事先并不知道公主的身份,按照您的吩咐,罗什只说是护送一位世家娘子,否则他们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王雁一点也不意外得到这样的答案,他甚至都不奇怪为何自己的名帖会那么随便的出现在其他人手里,想来无非又是他父亲的那位好夫人的手笔。他默默的端起茶杯再次浅啜一口,垂下眼帘掩去了那一抹难以遏抑的戾气,眼下还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
“不要走漏了消息,盯紧了四少爷,看他最近和谁有来往,如果他连同外人打算对我不利,你知道应该怎样做。”
“是。”
罗安急忙躬身应了。
“至于公主……尽量派人出去找,能找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便想办法清理干净首尾。”
想起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带给自己屈辱的未婚妻,王雁对她的死活一点都不感兴趣。想来区区一个公主,死也好,活也罢,都无关紧要。虽然说起来有些无情,王雁心里倒是觉得她还是死了的好,丢下这句话后就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回房沐浴去了。剩下罗安呼出口气,心有余悸的再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第29章
而另一边, 王微还在继续她的邺城之行。
李淮在确认她能适应目前的行程强度后,便没有再过多的顾虑她的身体,真正做到了日夜兼程,没有用马车, 直接骑马, 弄得王微苦不堪言, 还不好抱怨, 因为一开始逞强的就是她本人。大话已经说出口,即便屁股被颠得生痛,两条大腿内侧也都磨破了,她硬是一声不吭的忍住了。
她本还抱着观摩一下民风民俗的心态,想看看那些真正底层的老百姓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 以此来判断如今整个国家大致的经济文化情况。结果除了中间短暂几次停下在路边遇到的客栈休息,她全程都被李淮半步不离的守着, 一点机会都没有, 只能慨然兴叹。
不过正因为如此,原本需要至少两天两夜的路程,他们一行人只花了大概一天多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当看到远处露出的城墙后, 王微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骑马了, 根本是酷刑啊。
邺城其实并不起眼, 占地也不大,只是因为里面有好几座皇家的行宫以及各位宗室修建的庄园,才有了存在感。正因为平时进出此地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所以这里的居民很少,都是些在周边经营买卖的生意人以及家眷,还有就是各个世家的家奴世仆。毕竟这些行宫庄园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来清扫维持。
现在因为皇帝暂居在此, 所以周边的警戒也随之变得十分严谨,李淮他们距离城门还有很远的距离,就有一队穿着禁军服饰的士兵在一个骑着马的身穿盔甲男子的带领下,迎面而来直接给拦住了。
“来者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来人见李淮他们穿着打扮同样像是宫中之人,于是态度还算客气,只是没有冒然的上前,隔着一段距离高声喝问道。
李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小心的将和自己共乘一匹马,被他的斗篷罩着的王微露了出来,对面的男子定睛看了好一阵,像是认出了王微的身份,大惊失色,翻身从马匹上下地后躬身抱拳就行了个礼:“臣,龙武军右中尉,上骑都尉贺然参见公主千岁。”
王微对这一串头衔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皇帝身边四只禁卫羽林、龙武、神武、拱圣,这一点她还是听其他人说过。见此人既然认得自己,想来应该也是天子近臣,经常出入宫廷。于是她急忙露出了个笑容,有些疲倦的道:“将军不必多礼。”
贺然还是坚持拜了几拜,又转身呵斥身后的士兵们向王微下跪行礼,都被王微阻止了。她现在累得不行,只想找个地方赶紧躺下,完全没有任何心情跟这位上骑都尉客套。还好贺然并非看不懂眼色,行礼完毕后他并未多问,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王微身后的李淮,再次躬身道:“殿下远道而来想必十分疲惫,只是圣上有令,任何人等,如无要事手令,不得随意进入城中。还请殿下跟随臣到城门处稍事休息,臣这就亲自去向圣上禀报这个好消息。”
王微感觉到李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便悄悄借着斗篷的掩盖拉了他一下。她现在也顾不得眼前这人是不是刻意刁难怠慢,具体第一时间不准她入城。一来她确实疲倦之极没有多余的精力,二来新到这里她不想传出任何不好的流言,比如公主太娇纵之类的。
老实说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哪怕皇帝当初确实因为太慌乱没有顾得上公主,那么他都在邺城呆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该派人来过问几句了吧。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这一点让王微心中很是打鼓,担心渣爹皇帝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也觉得公主失了清白,要把她彻底打入冷宫。
所以能低调还是低调点吧。
但是贺然看上去却毫无怠慢之意,甚至放下身段,作势要上前来亲自给王微牵马,理所当然的被她谢绝了。最后贺然依旧没有上马,而是牵着自己的马,落后王微几步,跟在她的身后,率领一群巡逻的士兵一路将她引到了城门之下。
路上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上前盘问的人,都被贺然主动打发了,只是王微不得不强打精神接受一波又一波的拜见行礼,各种前、后、左、右护军,同正、特进的官衔听得她越发搞不清楚谁是谁。只能在心里感叹这官也太多了。
只是她注意到,这些前来拜见的禁军军官对她倒是挺尊敬的,对上她身后的李淮反应就很微妙,一路下来居然都没有几个主动和他打招呼问好,很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王微觉得这些人不可能不认识李淮,却惊人的反应一致,看来皇帝对李淮是真的很不待见,连他周围的这些禁卫军都清楚。
贺然在看来在禁卫军里地位还挺高的,稳稳的占据了王微身边最近的位置,都没有人过来跟她争抢。他将王微引到了城门内侧一个应该是给士兵们休息的地方,满脸内疚的再次对她请罪,恳求她暂且忍耐后,便吩咐他的亲兵给王微端茶送水,自己则是带着几个人翻身上马,急冲冲的往行宫方向而去,给皇帝报信了。
别看王微一路上气定神闲,其实心里也挺没底的,因为她不知道皇帝对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原本她对皇帝这种生物根本不存在任何敬畏感,但在这个时代呆了许久,耳濡目染,多少也体会到了何为天子。皇帝再怎么愚蠢没用,只要现在他还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和未来命运,让她不得不紧张。
但是看到贺然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觉得皇帝应该还不至于公开厌弃过自己,否则的话这些禁卫最是消息灵通,怎会对她客客气气。
说到底,皇宫向来都是个踩高捧低,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地方。王微虽然穿越过来的时候没有真正体验过皇宫里的生活,在被软禁的那段时日里早就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贺然留下的几个亲兵很是殷勤的不断给她送上各种饮食茶水,甚至还找来了一个据说是茶道高手的二十五六岁妇人给她煮茶。只是现在喝茶却还不像后世那样只是单纯的泡茶。当然也有清茶一说,但是重要场合是不会上清茶的,采用的是更加正式的煮茶,在王微看来跟煮粥有得一拼。煮茶采用的是磨碎的茶粉,煮好之后还要在里面放各色杂果,粘糊糊的一碗,她一点都不爱喝。
虽然这位茶道高手煮茶的姿态确实很优雅,举手投足之间行云流水,道不尽的潇洒风流,尤其是点茶的时候杯中茶粉沸沸扬扬,像极了盛开的花朵,美不胜收,让人彻底忽视了她平庸的外貌。但是对着那一杯又是果脯又是芝麻花生的“茶”,王微只能勉强维持微笑喝了一口,就赶紧放下了。
“不知先生何方人士?这一手茶艺只怕得有数十年的功夫吧。”
“奴家乃是云州人士,自小便师从家母,茶艺也都是靠家母传授,多谢公子赞赏,只能说还不至于辱没先人罢了。”
“哦,原来如此,还恕我冒昧,不知令慈——”
妇人用衣袖掩唇微笑:“家母曾在宫中侍奉先皇后,有幸得到先皇后赏识,赐下了尚宫之职,大家都称呼她为云娘子。”
“哦,原来是云娘子的后人,失敬失敬,她的大名,我早有耳闻,只是可惜无缘得见,今日有幸得以品尝云娘子后人的茶艺,也算是了解了一桩心愿。”
倒是李淮仿佛很欣赏这位高手的技艺,不光喝完了她送上的那杯茶,询问了她好些关于煮茶的事情,两人有问有答,聊得还挺愉快。对此王微只能表示,欣赏不来,欣赏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