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叹气,与林柳一起离开了荣国府。
果然次日上午,关于荣国府求林家拉拔一把却被林如海毫不留情地拒绝,贾敏这个外嫁女夹在娘家与夫家之前两面为难,想要回娘家探望母亲,都被气怒的国公夫人拒绝了,不但连面儿都没见着,还被老太太赶出了荣国府。
这荣国府与林家啊,只怕是闹掰了。
贾敏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阵伤心。她很清楚,这是母亲在保护她,不希望她也被荣国府的事情连累。
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找上了林如海:“我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我就想问问,荣国府的罪名严重吗?”
林如海看着贾敏半晌,揽着她的肩膀坐到一旁,面对面儿地看着彼此的眼睛。
他脸色并不怎么好,低眉敛目,似乎在想该如何措辞。
贾敏对林如海了解至深,立刻便得到了答案。
但……
她还是想要亲口听听,荣国府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如海,荣国府到底犯了多少事儿,你就全部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林如海抬头,对上贾敏担忧却坚定的眼神,叹气道:“其他倒是还好说,不论是手下豪奴强占良田,还是他们仗着贤德妃大肆敛财,王夫人包揽诉讼等,都还有缓和的余地。”
“因为贾赦贾政都不怎么成器,也没怎么牵扯到四王八公的计划当中,皇上对他们倒也没有那么痛恨。”
贾敏苦笑,贾赦贾政的不成器,竟然也成了荣国府的救命稻草。
林如海没理贾敏复杂的眼神,继续道:“但问题是,贾赦胆大包天,竟然惹出了人命。”
贾敏吓了一跳:“惹出了人命?”
林如海叹气:“我也是才从御史府的同僚口中知道,他们之前得到消息,贾赦为了几把精美古扇,逼死了人。”
“谁逼死了人?”
林柳刚进林如海的书房,没想到便听到这等重大消息。
林如海冲着林柳招招手,等她坐到贾敏身边后,这才继续开口:“仿佛是一个叫做石呆子的人。那人家中穷苦,手上却有十几把从祖上传下来的古扇,都是名家真迹,不说价值连城,却也能卖上个几万两银子。”
“但人宁愿过着清贫日子也不愿售卖古扇,显然是打算将这古扇当做传家宝,继续往下传的。”
“谁曾想,贾赦得知此事后,便惦记上了。”
林如海皱眉:“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为了得到那些扇子,于是仗着荣国府权势,逼着一个叫做贾雨村的官员,给石呆子捏造了一个‘拖欠官银’的罪名,将人直接下了大狱。”
“一番折磨之后,那石呆子受不住,到底将家里的十几把古扇折价卖了,然后补上了那莫须有的拖欠的官银。但因为折磨太过,那石呆子回到家里不久,便药石罔灵,入了地府。”
贾敏悚然一惊:“我大哥真的这般、这般狠心?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林如海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御史府得到的消息是这样。不过此事御史府暂时还不打算弹劾,因为涉及人命,此案已经移交大理寺,要等案件水落石出之后,御史府才会整理证据再在朝堂之上,将此事并荣国府的其他罪名一并弹劾。”
“听说大理寺已经将那个叫做贾雨村的官员召回了京城,等他签字画押,贾赦只怕……”
林柳一听,便明白林如海说的是哪一件案子:“此案是谁揭发出来的呢?”
林如海摇头叹息:“是那石呆子的独子。因为家中清贫,无法养活自己,于是他早早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最近才回到京城。他这些年在外面也大赚了一笔,据说带回来了近千两银子,虽说与我们这样的人家无法相比,但也足够让石呆子一家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了。谁能想到……”
兴冲冲地回来,得到的却是自己的父亲因为几把扇子,就被人给逼死了呢?那石呆子的儿子得知此事后,还不知道怎么崩溃呢。
贾敏张了张嘴,一时又为贾赦担心,一时却又觉得贾赦不得管落得何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两种情绪在她心里交织,贾敏心里难受,到底红了眼眶。
林柳见状,转身拥抱了一下贾敏:“母亲,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
贾敏眼里噙着的泪水,瞬间一颗颗地滑落下来。
好一会儿后,贾敏才调整好情绪。
林如海这才继续开口:“我瞧石呆子那儿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此事没有和解的余地。荣国府其他人到底会被如何判还不知道,但贾赦一个流放是绝对没跑的。”
贾敏又红了眼眶,但许是早有准备,她这次并未流泪。
林柳想了想,却道:“那位贾雨村向来喜欢巴结有权有势之人,之前虽然靠着金陵贾家那边的关系与贾家联系上了,但很快便与王子腾攀上了关系。而他做事儿向来唯利是图,将石呆子抓紧大牢屈打成招之事,指不定是他自作主张。”
不过就算贾雨村是自作主张,贾赦能心安理得地收下贾雨村送来的扇子,可见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见林如海疑惑,林柳提起之前贾雨村算计龟龄之事:“他为了自保,反咬贾赦一口也是可能的。”
林如海对贾雨村有了印象,他皱眉思索片刻后摇头:“就算此事是贾雨村自作主张,但扇子在贾赦手上,贾雨村说自己是受了贾赦指使,是完全说得通的,大理寺的人只怕会采纳贾雨村的证词。”
所谓指使,本也不会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只需要让身边小厮给贾雨村递个话儿也就是了。
贾雨村一旦反口,在贾赦收藏了石呆子扇子的情况下,几乎一咬一个准。
而且贾雨村自作主张一事,本也是林柳猜测,他到底受没受贾赦指使,本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林柳其实对此结果早有准备,只是见贾敏难受才提出此事,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被林如海否认,倒也没有让她太过伤心。
就连贾敏,也接受了这件事:“到底是他自己起了贪念。那些扇子对大哥来说不过是一件玩物,买到手后也是收藏起来,根本没什么用。他却为了这一点点的私心,将人逼得……”
“不管落得什么下场,也是他应得的。”
虽是这样说,贾敏还是觉得难受。
林如海转移话题:“荣国府因为没有参与四王八公谋反之事,除了贾赦之外,其他人轻的也就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重的也不至于落得流放下场,夫人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贾敏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但谁也没料到,那大理寺的人顺着石呆子的案子往下一查,竟然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已故的王夫人放贷与包揽诉讼之事。
不论是放贷还是包揽诉讼,可都是大罪。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算王夫人已经死了,王夫人身边的周瑞家的也没有放弃放利子钱的进项,竟然偷偷拿出王夫人的嫁妆,继续在外放贷。
因为钱不是自己的,周瑞家的做事儿就激进许多,一旦到了还贷的日子,对方不曾还钱,她为了将银子拿回来,都是将人往死里逼。
周瑞家的放贷期间害的人,连带着王夫人放贷几十年害的那些加起来,竟然超过了五十之数。
虽然那些人不是王夫人与周瑞家的直接害死,但他们也负有间接责任。
这两件事的证据查出来后,对荣国府影响最大的是——
没人相信下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用主人的钱去放贷,所以这个罪名毫不意外地扣在了贾政头上。
不止如此,王夫人以前包揽诉讼用的名帖,也是贾政的。
两罪并罚,贾政竟然同样落得流放酷寒之地的下场。
不过好在,除了两位老爷,不论是贾珠还是贾琏,都因为这些年不在京城而没有受到太大牵连。
贾赦与贾政被流放,荣国府自然也被抄了家。
因为贾母还在,荣国府也并未参与那些要人命的事儿,所以皇上网开一面,倒是没打算对荣国府的人赶紧杀绝。
宁荣两府被抄家的过程中,倒是发生了一点儿趣事,让京城的人津津乐道的许久——
原来早前宁国府抄家的时候,府上除了一些老物件儿,倒是没有抄出太多钱财。至少与宁国府摆出的排场相比,那些财物略显得寒酸。
前去抄家的官员本以为宁国府穷,却没想到,等他们将宁国府的下人房全都抄了一遍后,竟然抄出了上百万的财物。
虽然比不上宁国府的,但这也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了。
何况因为宁国府的赖二是隔壁荣国府赖嬷嬷的儿子,他这个宁国府管家,宁国府最有排面的下人的家都还没抄呢。
宁国府的事儿当时就引起了热议,不过因为涉及抄家之事,倒是没有谈论太久,便在京城销声匿迹了。
可是没多久,荣国府也被抄了。
荣国府倒是比宁国府更富庶一些,但因为家中女眷的嫁妆都没有动,抄出来的财物倒也没有比宁国府多出多少。
但等荣国府下人被抄之后,那高达数百万的财物,可叫不少人红了眼。
尤其是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以及已故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这两家人的财物加起来,直接超过两百万。
赖嬷嬷家更多,足有一百多万,周瑞家的虽然少些,也有几十万的财物。
虽然一部分是不能折换的物件儿,但这个数字也足够让人瞠目结舌,甚至人人自危了。
不少人家在得知此事之后,直接带着家丁将府上豪奴的家产全部抄没,然后一看,这些下人贪下的银子虽然比不得周瑞家与赖嬷嬷家的,但也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尤其是那些表面光鲜,实则内囊已尽的人家,竟生生靠着这次“抄家”挺了过来。
不过此事到底只是趣事,京城众人很快便因为皇上接下来的举动,被转移了注意力。
宁荣两府虽然以前权势滔天,但后辈一直不成器,所以早已没落,也就老太太还在,京城其他人还愿意给两家一分薄面,但谁都知道,这两家根本没什么实力,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皇上拿这两家开刀,实在再正常不过。
但谁也没想到,皇上在将宁荣两府抄家之后,竟然还没有停下的打算,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四王八公的其他几个国公府。
这几个国公府的后代其实也不怎么成器,但比起宁荣两府还是出息一些的,也有那么一两个在朝中做官,与四王之间的关系也更亲密。
其他六个国公府几乎是同时出事儿。
北静郡王等人一看,立刻明白皇上这是要搞他们了,若是这六个国公府没被救下来,下一个只怕就轮到北静郡王府等四个郡王府了。
于是北静郡王立刻进宫找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还在因为季崧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定然会给皇上的势力添砖加瓦一事生气,如今听闻皇上竟然又要对他手下势力下手,登时勃然大怒,直接找上皇帝,将人狠狠训斥了一顿。
皇上对太上皇早有怨言,他在位期间好大喜功,又喜欢好名声,愣是将原本还算充裕的国库折腾得干干净净,若非他登基之后抄家了一些人,这些年天灾人祸也不算多,这王朝早就在传到他手上后不久,就因为国库空虚而战乱四起了。
但让皇上最恨的,还是太上皇明明退位,却还扶持着老臣与他争锋相对,留恋权势,不愿放手。
那些老臣一个个的全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让他找到机会,是一定会拔除干净的。
如今,正是那个最合适的机会。
哪怕太上皇将他训斥一顿,皇上也并未放弃自己的打算,从太上皇的宫里出来后,立刻就下令让人将六个国公府全都包围起来。
却不料这行为像捅了马蜂窝一样,直接激怒了四王八公。
他们提前造反,让手下的人到原平南伯府去取兵器。
不料,等他们的人从密室内拿着武器出来,正好与皇上派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人赃俱获,四王八公密谋造反一事彻底没了回旋的余地。
但当皇上派人去将谋反首恶抓起来的时候,却只抓到了六个国公,东南西北等四位郡王却早已经带着家眷乔装打扮,提早离开了京城。
皇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让人去打听。
但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徐州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四位郡王已经到达徐州,并带着手下的人成功起事,将徐州牢牢掌控在了自己手上。
不仅如此,四位郡王在拿下徐州之后,还意图向外扩张:最好的下手之地,便是同为京杭大运河码头城市的淮扬等地。
皇上立刻派兵增援,他很清楚,若是让京杭大运河的所有交通要道都被四位郡王拿下,江南便成了四王的囊中之物,他再想将其夺回,只怕难于登天。
皇上被这个疏忽弄得焦头烂额,却没想到太上皇竟然还在幸灾乐祸。
皇帝都要气笑了,也懒得装那孝子贤孙,直接怼了回去:“您现在倒是笑得挺欢,还当我不知道四王八公能在京城与徐州攒下这么多的武器与兵力,都是您纵容的结果?”
“您不会以为四王拿下京杭大运河之后,会将江山还给您吧?想什么呢?你怕是还不知道先太子唯一的那个遗孤,是他与您的妃嫔私通生下来的吧?”
太上皇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
皇上冷笑:“我胡说?您真当四王八公对你忠心耿耿呢?也不想想你当年对他们都做了什么。当初明明是你自己将四王八公这些老臣权臣推到先太子身边,后来又觉得先太子势力太大,直接来了个废太子。”
“废也就废了,你却不承认先太子变成那样都是被你一步步逼出来的,反倒认为是那些老臣唆使、带坏。哈哈哈……”皇上大笑,“你当初将那些老臣家最有希望的子嗣弄死的弄死,弄傻的弄傻,弄残的弄残,你不会以为那些老臣傻到看不出是你出手的吧?”
“你都断绝了人家家族传承的希望了,他们怎么可能还效忠于你?”
“父皇你醒醒吧,四王八公早就对你不满了。”皇上冷冷地扫了太上皇一眼,“不然你以为,四王八公明明全都知道先太子遗孤的真正身世,为何不向你揭发,反倒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帮助先太子掉包孩子,将真正的先太子女儿给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