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书籍,向来被这些不识字儿的老百姓当做圣物,一旦有人说什么知识是从书上看来的,马上就会被这些老百姓当做至理名言,是要严格遵守,不得出现半点儿错漏的。
于是一夜之间,龟龄就发现原本态度消极的老百姓,竟然变得积极上进起来,伺候土豆与红薯的时候,也比以前精心了不少。
土豆还好,一般是发芽后切块,再裹上一层草木灰,埋进土里后就算种好了;红薯种下后,等藤蔓长到一定长度后是要分株的。
每一根好几米长的红薯藤蔓,两三个结点剪一截儿,然后直接扦插进土里,便能长出一窝红薯了。
而扦插这个过程,是万万轻忽不得的。
龟龄之前非常担心灾民在这个时候因为态度出现差错,可如今,都不需要他吩咐,灾民自己就找到有经验的皇庄老农,问清楚红薯藤剪条儿的时机后,自己就在合适的时间将红薯给剪条儿、扦插好了。
龟龄一开始还担心他们在乱来,等带着庄头儿到各处地里转了一圈儿……
好嘛,他瞧着比庄头儿种得都要仔细精心。
龟龄看到之后都要气笑了:他之前苦口婆心,啰嗦得跟个老妈子似的将土豆与红薯的好处都告诉了灾民,为了让他们更主动,还将土豆与红薯的产量都告诉了他们。
结果呢?他说了那么多,还比不上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早知道,他自己亲身上阵,写一份相关文章投稿给鹿岁的报纸不就好了?
龟龄确实被灾民的反应给气到了,但没两天就消气了——
不管怎么样,能达到目的就是好的。
不过他也从这件事中了解到了,老百姓对书籍报纸的态度,之后在做事,也不会再笨办法了,有什么想让老百姓做的,直接写一篇文章投稿给书肆就是了,到时候再拿着报纸让灾民去做,虽然拐了一个弯儿,但效果比他亲自上阵可好太多了。
之后几个月,龟龄与灾民相处融洽到了极点——
灾民眼里,那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大人不再经常“瞎指挥”,自然让他们高兴,偶尔见到龟龄也愿意给他一个笑脸;而龟龄若是遇上什么事儿,只要给报社寄一篇投稿,什么事儿都办妥了,面对灾民的时候自然不会再拉着脸。
等到收获的时候,龟龄再次出现在了田间。
老百姓都忙着收获呢,除了村长里正等人过来接待,根本没人往龟龄面前凑。
突然,村民发出一阵惊呼。
龟龄正要转头去看,又听其他地方接二连三地传来惊喜的叫声。
他正要细问,就见旁边的村长冲着自己行礼,满脸焦躁地开口:“小的仿佛听到犬子在叫,有些担心,大人可否准许小的过去瞧上一眼?”
龟龄点了点头:“正好我也好奇,一起过去吧。”
于是村长带头,很快就到了他家的田里。
他们刚到,村长还没来得及问呢,村长的儿子便一脸惊喜地捧着一堆土豆出现在村长面前:“爹爹爹爹,你快看,这是挖出来的土豆!”
村长茫然地看着儿子:“我知道这是土豆啊。”
儿子张嘴,有些语无伦次:“这是土豆啊,一窝土豆!这么多!就跟大人说的一样,这么多,我们今年和明年都不用饿肚子了!”
村长还有些懵,龟龄笑着开口:“村长,你儿子的意思,应当是他手上的这些土豆全都是从一个坑里面挖出来。若是其他坑里面的土豆也都和这一次相差不大,那么你们不但今年不会饿肚子,这些土豆甚至可以让你们吃到明年,完全不会饿肚子。”
村长先是一愣,旋即惊喜抓住儿子的肩膀来回摇晃:“你说的是真的,这些土豆真的是从一个坑里面挖出来的?全都是?”
他儿子被摇得眼冒金星,却还是强撑着开口:“是是是,老爹你先放开我啊,我脑袋好晕!土豆全都掉地上摔坏了!”
村长瞬间松手,也不管儿子头晕目眩,在原地直打踉跄,直接蹲到地上满脸虔诚地将土豆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放进了衣服里面,就像是在对待什么宝贝一样。
龟龄愣住,蹲到地上想帮他一起捡。
刚捡起一个,就发现一大滴水落到了地面,留下一抹让人心里发酸的印记。
抬头一看,里正与村长的儿子虽然脸上带笑,眼眶也微微泛红。
龟龄顿了顿,笑道:“我早就告诉你们,土豆的产量有两千斤的,你们之前还不信,现在好了,知道我没撒谎了吧?”
他本意是见村长在哭,说话分散村长的注意力,没想到这话刚出口,本来在捡土豆的村长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龟龄面前:“大人一心为民,是我们不识好人心,让大人受了委屈。小的不求大人原谅,只希望大人不要记恨就好,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大人的大恩大德。”
说着一边哭,一边朝着龟龄磕头。
龟龄吓了一跳,猛地起身跳到一边,没有受村长这份大礼:“村长你赶紧起来,您这么大的年纪给我磕头,我是要折寿的!”
村长愣住,转头看到傻愣愣的儿子,一把将人拽到地上跪下:“磕头!”
龟龄差点儿被吓跑。
后来还是里正见他真的不想被人磕头,这才一手一个,直接将村长父子给拽了起来:“多大的人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的,你看,大人都被你给吓到了。”
村长看向龟龄,见他一脸的惊魂未定,嗫嚅半天,到底没开口。
龟龄松了口气,这才解释:“我到灾区来推广土豆与红薯,本就是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实在当不得村长如此大礼。你们若是真想要感谢,便谢谢皇上吧。”
想到林柳,龟龄笑了笑,“土豆与红薯其实一百多年前就已经从海外运回了我国,只是之前一直只出现在皇家与权贵的餐桌上,被当做蔬菜与消遣,从未有人想过将其当做主粮。”
“还是皇上发现这两样东西能吃饱肚子,产量也大,所以在得知灾区困境的时候,才会想到将土豆与红薯送来缓解大家的燃眉之急。因为担心种子不够,皇上可是敲锣打鼓地到京城那些庄子上,将他们储存的土豆红薯全都买了下来。”
“就连我会到灾区来,也是皇上指派。”龟龄再次强调,“你们要感谢,记得感谢皇上。”
里正与村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村长正要说话,他儿子就一脸憨厚地开口:“原来土豆与红薯是皇上让我们种的啊?大人放心,我们回去后立刻给皇上做一个长生牌,每日供奉,以感谢皇上的大恩大德。”
若是以前,村长早就开口骂他了。
但这次,他倒是一脸赞同:“对对对,等我们回去就给皇上点长生牌。不但自己点,我还会号召村民一起点。皇上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不让我们饿肚子,我们无法为皇上做什么,只能做一个长生牌供奉,希望这样的好皇上可以长命百岁!”
龟龄失笑,正要说话,便见旁边的里正也一脸严肃地开口:“确实该为皇上点一个长生牌。之前好多人都说皇上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根本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我当时还信了,总是对皇上充满了偏见,但现在,我觉得那些人就是在放屁!”
“咱们这地方以前又不是没有受过灾,当时的皇帝是男的,可最后也只是发放了勉强够我们一家人吃的口粮就完了,无论是住处还是来年的粮食种子,那都要靠我们自己买。”
“咱们当年可是饿了一年的肚子,才将来年买种子的钱才攒下来了。为了攒种子的钱,小的当年还饿死了一个女儿。”
说着说着,里正的眼眶就红了,“我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千娇万宠地养到五岁,谁知……”
“还是皇上好,”里正摸了摸眼泪,“我管皇上是男是女?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那都是好皇帝。一个长生牌位怎么够?我不但自己点,还要让我儿子点,让我孙子点,让咱们这一里的人家家户户都为皇上供奉一个长生牌位!”
龟龄原本不想让村长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都为姐姐点长生牌位,但听到里正的话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并非是里正的话感动了他,而是他从里正的话里面,听到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虽然林柳登基也有大半年了,但全国各地还是有不少人对她不服,觉得她头发长见识短,没办法管理好一个国家。
若是里正真能发动自己辖下百姓,全都为林柳供奉一个长生牌位,他再写一篇文章投稿到报纸上宣扬一番,对林柳的名声也有好处。
于是他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反倒笑着开口:“若是皇上知道此事,一定会非常高兴。”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何况灾区百姓是在已经做好了饿一年肚子的准备后,发现收获远超预期,他们不但不用再饿肚子,甚至还能有所盈余?
因为太高兴,当地百姓一听村长与里正要给皇上供奉长生牌位的时候,都没有犹豫,便直接答应下来。
不但答应,他们还非常积极地找人将牌位做好,当天就将长生牌位请回家供奉起来了。
丰收的又不只是这一里的人。
灾区其他地方的百姓知道此事后,竟然也争相效仿,纷纷在家供奉了皇上的长生牌位。
慢慢的,这种风气竟然直接蔓延到了整个灾区。
因为闹得挺大,竟然还传到了灾区隔壁的几个府城,引得不少人啧啧称奇。
老百姓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认为灾区百姓是真心感谢皇上,虽然没有受到皇上的恩惠,竟然也对如今这个女皇帝多了两分好感——
虽然比不上灾区百姓,但在听到其他人以性别贬低林柳的时候,也愿意出来说上一两句公道话。
这可比之前通过贞节牌坊获得的名望更高也更扎实——
毕竟做皇帝,最主要的责任就是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至于其他品德才能,有当然最好,可若是没有,老百姓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皇帝不都是那样?
但现在,林柳让灾区百姓吃饱了肚子。
四舍五入,也就是让自己吃饱肚子了。至少以后其他地方受灾,他们不必再担心饿肚子。
不过灾区的消息并不会这么快传到京城——
因为龟龄的缘故,姑苏那边的书肆倒是经常为了他单独发行了几期报刊,但这些报刊大部分只在江南与灾区流传,就算要送去京城,也要等上一两个月,京城没那么快收到消息。
但林柳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灾区老百姓为她供奉了长生牌位的事儿。
因为一僧一道再次前来,给她道喜。
林柳疑惑:“何喜之有?”
跛足道士大笑:“灾区好几万百姓在家里为你供奉了长生牌位,这虽然不能让你如我们一般修行,但对你的寿命延长还是很有帮助的。”
癞头和尚点头:“以如今为你供奉长生牌位的规模,你至少能增加十年寿命,若是以后供奉长生牌的人增多,你的寿命还会更长 。”
跛足道士看了眼林柳,笑道:“你本就是长寿之人,以后多做好事,许是能长命百岁呢。”
林柳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
生活在古代,她不是一点儿担心也没有的,其中自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古代的医疗水平了。
中医很好,可仍旧有很多病症无法治疗。
她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感冒一下,或是受伤了,或是再得一个现在还无法根治的疾病就没了。
后来还是认识了一僧一道,觉得就算生病,这等手段神异之人也能将她救下,她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不过将一僧一道行踪不定,将希望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也不那么靠谱,如今有了其他保障,林柳自己也觉得开心。
林柳看向一僧一道:“你们今日来,就只是为了给我道喜?”
两人对视一眼,摇头:“并非如此。”
跛足道士开口:“虽然给你道喜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们今日过来的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此事,是贾家出了事儿。”
贾家?
林柳恍然,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听到贾家的消息了。
有大半年了吧?
上次听到贾家的消息,还是一僧一道告诉自己的,但当时也不过是顺带,更多还是十二钗与宝玉的消息。
林柳顿了顿,开口问道:“是贾宝玉出事儿了?”
跛足道士摇头:“恩科结束了,不还有正常科举?若是我没算错,明年就是科举之年吧?朝廷的邸报说,承认书生们以前考的功名,既然如此,明年的科举也会如期举行?”
林柳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跛足道士叹气:“神瑛侍者投胎的甄宝玉,已经来京城备考了,两人相遇后,不但没有因为性格相似而玩到一处,反倒闹得不太愉快。”
“甄宝玉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贾宝玉读书上进,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要再混在脂粉堆里面了。他本是一片好心,贾宝玉却觉得甄宝玉多管闲事,与其他男人一般汲汲营营于功名利禄,实在浊臭不可闻,几乎不再与之来往。”
林柳点了点头,倒也不算惊讶。
不过……
“这有什么呢?”林柳不解,“听起来只是他们两个人因为三观不合而做不成朋友了而已,算是什么大事儿不成?”
跛足道士摇头:“这只是个引子,关键是老太太在知道此事后,决定对贾宝玉严加管教。之后不顾贾宝玉意愿,逼着他上进读书。”
老太太以前纵容贾宝玉,不过是为了保全荣国府,保全他性命的权宜之计。本就打着养废的主意,自然不在意他到底读书与否,上进与否。
但如今前朝衰落,新帝登基,林家与贾家还是姻亲关系。
虽然林如海向来瞧不上荣国府的男人吧,但哪怕是看在贾敏的面儿上,他们也不至于对贾家对贾宝玉做什么。
既然如此,贾宝玉再留在家里让女人养着,又像是什么话?
贾宝玉母孝也过了,也可以读书科举了。
贾宝玉还当贾母是王夫人,虽然想让他上进,却只会对他旁敲侧击,希望他身边的人劝他读书上进而已,只要自己端得住,自然不会受到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