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有些犹豫,但想到小麒麟从不无的放矢,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林如海看着女儿,“等事情完结,你要嘛将人直接送到其他地方藏起来,要嘛就绝对不能让人认出季崧。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哪怕这个人是你的母亲,我也会亲手杀了季崧,毁尸灭迹。”
林柳点头:“父亲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认出季崧。”
林如海这才放心,父女二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确保无一错漏后,立刻转头叫来心腹,按照林柳的计谋一一安排下去。
……
处理完这件事,林如海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女儿之前进来的时候,还提起拐卖季崧的那个拐子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女儿之前让人去盯着将季崧卖到林家来的那个人牙子,并顺着他这条线,很快找到了十几个拐子团伙。拐卖季崧的那个拐子也是团伙作案,其团伙一共有四个人,两个壮年男子,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孩子。”
“老婆婆和小孩子是用来降低被人的警惕心,那个老婆子还是团伙的头目,而两个壮年男子则是帮忙运送孩子与被拐女子的劳力。”
“女儿原以为,这群拐子拐卖季崧,是出于季家父母的授意,但等打听到这个团伙往日的作风后,便知道绝无可能。”
林如海疑惑地看向林柳:“为何这般说?”
“因为这群人将小孩与女人拐走后,女孩儿与貌美女子则直接卖进青楼楚馆,不那么好看的年轻女子则会卖进山区。”林如海面若寒霜,“同样,相貌不怎么好看的男孩儿也会卖给偏远地区给人养老送终,而长得好看的……”
红楼世界男风盛行,小倌馆儿自然不少。
而买卖人口出手最大方的,也向来是青楼这类淫秽场所。
季家父母哪怕想要让拐子将季崧带走,然后卖去寻常人家过平淡的生活,也绝不可能挑中这样的人。
哪怕之前有季家父母压着,可等他们一死,这群拐子难道还会在意死人的话?
季崧的相貌可不差。
想来季家父母当时察觉到了危险,却因为时间过于紧迫而没办法做出妥善的安排,于是只能让季崧自己离开。
只是没想到季崧运气太差,竟然还未离开徐州,便被拐了。
季家父母当时就算得知了消息,只怕也没办法追究了——
毕竟次日,季家上下就被一把火给烧了。
想必季家父母当时也只有一个想法:至少儿子能活下来。
而季崧能逃脱被卖进小倌馆儿的命运,想来与当日见面,他脸上的那层黑灰有关。
平南伯比荣国府可煊赫多了,哪怕在前朝,也相当受看重。几百年积累下来,手中难道还没有几个奇怪的秘方?
林如海顿时明白了林柳的言下之意,只是听完后,他看向女儿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打量:“小麒麟,到底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你竟然连这种地方都知道了?”
林柳愣了下,没想到林如海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个地方。
顿了顿,她解释:“下面的人给我汇报消息,哪怕说得含糊其辞,我又不是猜不出来。父亲您忘了,虽然我更爱看史书,但诗经、各种风格的唐诗也都是在学的。唐宋文人多放荡,不少诗词都涉及到了那些地方,女儿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
林如海愣住,好一会儿后懊恼开口:“我该筛查一遍的。”
唐宋文人的才华确实惊天地泣鬼神,但许多文人在男女关系上也实在混乱,其中大部分都是青楼的常客,不少人更是与青楼花魁引为知己。
女儿会知道青楼,确实再寻常不过。
林柳见林如海对此有些介意,忙岔开话题:“因为女儿预估不足,只派去了十几个人,他们还要盯着各个拐子团伙,没办法分出人手来抓捕拐卖季崧的那群人,便只能让人回来通报消息。”
谁能想到,那个人牙子合作的拐子竟然那么多?
周婆子之前说这个人牙子一直与拐子做生意,她还觉得有些夸张,却没想到他不但只与拐子做生意,还是和这么多的拐子做生意。
林柳想想,都觉得恶心。
林如海没想到一个季崧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拐子,皱了皱眉,道:“这些拐子都已经失去了为人的良知,说是畜生也不为过。你年纪小,之后的事就不要去管了,我与上一任按察使司按察使交接后,立刻让人接手此事,定不会让一个拐子逃了。”
林柳放心,行礼告辞:“那女儿便先行退下了。”
林如海点头:“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再想想此事到底需要多少人手,又该与哪些同僚联系。”
哪些拐子到底不是金陵本地的人,若想全部抓住,当然需要与其他地方的衙门合作。
林柳也明白想要抓人并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没有留下打扰,干脆离开了林如海的书房。
刚出门,暖冬与凉夏便迎了上来。
林柳走过去:“崧大哥可在府上?”
因为平南伯一家惨遭灭门之事太过骇人,林柳几乎是在得到消息后,便立刻赶来找林如海商议,也没时间去找季崧。
如今正事儿商议妥当,林柳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些许害怕——
这季崧性格活泼好动,向来喜欢到处跑。之前不是拉着她,就是拉着龟龄三兄弟出去玩,就没一日消停的。
她倒是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季崧出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毕竟那消息前些日子就已经传到了淮扬码头,如今两日过去,只怕早已经随着客商传来姑苏。
季崧若是出门,也不知会不会听到家人遇害的消息。
林柳一边问话,一边往季崧的院子走。
季崧向来喜欢到名胜景点去逛,不然也是去街边小摊这等热闹新奇的地方,正常来说,倒不会去码头酒楼这等信息交汇之地。
但也不保险。
所以林柳更希望得到,季崧今日没有出门的消息。
但……
凉夏嗫嚅着开口:“听说崧大爷一心想要回京,却又不见林家有什么动作。今日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小厮去了码头,似乎想要打听有无客船回京。”
林柳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凉夏。
凉夏跟着停步,声音低若蚊蝇:“崧大爷在您刚进了老爷书房不久,便回了府,而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至今不曾出来。”
林柳深吸一口气,一路小跑赶到了季崧的院子。
季崧身边的小厮见到林柳进来,一脸焦急地上前:“大姑娘您劝劝崧大爷吧,他今日回来后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直没出来。”
林柳点点头,快步走到书房。
笃笃笃——
林柳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过来给她开门。
她顿了顿,道:“崧大哥,我今天在码头那儿应当是听到了家人的消息吧?我已经知道了,你能给我开下门吗?”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
林柳站在门外,沉默许久后,转身离开了院子。
凉夏有些慌张:“大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显然,她也知道季崧家人出事儿的消息。
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遇上了这种事儿,寻常人听到了也不免感叹唏嘘,何况季崧还在林家呆了好几天,因为性格讨喜,连许多下人都与他相处得不错。
不知是凉夏等人担心季崧状态,府上其他知道消息的人,也都关注着季崧的动静。
林柳正想开口,却见不远处有人赶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贾敏、盛蔓与封氏等人。不只是她们来了,后面还跟着好些个小孩儿。
林柳三两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母亲、夫子、伯母,崧哥儿如今不想见人,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贾敏一脸焦急:“崧哥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真的不会出事儿吗?”
林柳愣了下,想了想季崧的性格,摇摇头:“应当不会,崧大哥性格坚毅,没弄清楚父母出事儿真相之前,绝不会自暴自弃。”
哪怕遭遇这种事儿,以季崧的性格,也不可能选择颓废,反倒更可能去调查真相,然后一心复仇。
毕竟之前季父被冤枉,他都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找到外祖家为父亲伸冤。如今家人都没了,他只怕做事儿会更激进,却绝不可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季崧的父母,真的将他教得很好。
贾敏却仍旧放心不下,只是她也知道,人在真正难过的时候,其实更想要独处,于是看了眼盛蔓封氏二人,摇着头转身,三人一起离开了。
英莲被封氏牵着手,一步一回头。
龟龄三兄弟看看三个大人的背影,又看了眼林柳,犹豫了下,还是走到林柳面前。
龟龄有些担心:“崧大哥还好吗?我想去安慰安慰他。”
家人都没了,肯定好伤心,好难过。
林柳牵着龟龄的手,摇头:“你崧大哥现在伤心难过,暂时不想见人,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好不好?”
龟龄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双胞胎这几日受到了季崧不少新奇的小礼物,渐渐也与季崧也熟稔起来,处出了不少感情。
只是大人都瞒着,没有将季崧家里的事告诉他们,所以听到林柳他们的对话,两个小的仍是一脸懵懂,弄不清楚缘由。
但大人的脸色,以及府上的气氛,两人还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一直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如今听了姐姐的话,即便想要见崧大哥,也没有开口。
林柳见几个小的这般乖,也有些不忍心。
但季崧刚刚遭受这般巨大的打击,此刻恐怕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其他人的关心对现在的季崧而言,怕也只是负担与打扰。
林柳叹气:“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句话想与崧大哥说。”
龟龄牵着她的手,想要跟着一起去。
林柳温柔,但坚定地摇头:“龟龄先回去,若是想念崧大哥,等他自己选择出来后,自然不会少了见面。暖冬,你带着三位小少爷去找父亲,就说咱们既然已经在金陵安定下来了,三位小少爷的课业也都该捡起来,不要荒废了。”
凉夏看向龟龄三兄弟:“三位少爷,老爷此刻应当在书房,咱们现在过去吧。”
龟龄只能一手牵着一个弟弟,跟在凉夏身后离开。
等亲眼看着三兄弟离开,林柳才转身往季崧的院子走,到了门口,她回头冲着几个丫鬟开口:“你们就在外面守着,我一个人进去,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暖冬犹豫:“院子里的人……”
林柳毫不犹豫:“一并让他们出来!”
暖冬点头,先行走进院子,很快便带着原本在院子内伺候的下人们离开了院子。
林柳这才走进去。
她先到门口,发现叩门后仍旧门人应,想了想,干脆走到书房的窗户下,敲了敲窗户。
“崧大哥,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柳有些难受,“我也不打扰你,只是想同你说,你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调整心情,明天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让人踹开你书房的门,将你拖出来了。”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你必须意识到,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沉湎于悲伤之中,而是想办法保护自己。你的家人……你总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被人发现自己还活着,然后稀里糊涂地就没了吧?”
吱嘎——
季崧突然打开窗户:“你知道什么?”
林柳抬头,看着面色沉郁,已经没了一丝笑容的少年,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当年,多少本来生活简单,笑容夺目如暖阳一般的孩子,也是因为种种变故,失去了笑脸……
她本以为季崧会是个意外——
毕竟他家世出众,父亲能干,母亲贤惠,自己也心大中二得没边儿。这样的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应该一辈子被人宠着捧着,肆意畅快地度过这一生。
谁能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林柳叹气:“你知道的,便是我知道的。但我总觉得,外面传的那些消息,漏洞太多,不像是真相,反倒像是被人特意放出来混淆视线的障眼法。”
季崧看着林柳:“什么漏洞?”
林柳犹豫之后,还是将自己对林如海说的那些怀疑,复述了一边。
说完,她有些歉意地开口:“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能你自己去调查。因为我与父亲都觉得,你们平南伯府恐怕是牵扯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才会引来这场灭门之祸。”
“我林家……”
虽然感到抱歉,她也只能开口:“我们林家并不希望牵扯进这件事里面,担心也会给自己招来灭门之祸。所以……”
“真的很抱歉!”
季崧却仿佛突然成长起来,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冷静语气开口:“这是人之常情,我明白的。”
顿了顿,他挤出一抹笑,“既然我的存在可能引来不怀好意之人,那明日、不,今晚我就趁夜离开,也免得因为我的缘故,害得林家也遭受这般惨事。”
林柳看着季崧嘴角的弧度,突然眼眶一酸,扭头不忍多看。
好一会儿后,她才调整好心情,转头说道:“这倒不必。我也父亲商量后,觉得让你独自离开,不但你自己可能遇上麻烦,我林家也洗不清嫌疑。”
担心季崧误会,林柳解释,“你打小生活在京城,平日更多时间也都生活在平南伯府或军营,近两年才又多了个国子监的去处,但平日只怕没有独自一人出过门。”
季崧想到自己被拐的经历,绷着脸点头。
林柳继续说道:“我觉得让你一个人独自生活,不但可能会吃不少苦头,只怕还会遇上一些不好的事。若只是挨饿受苦还好,但若是被人看上,抓去什么地方卖了,只怕逃脱不易。”
季崧面色一僵,他确实没什么生活经历。
平日哪怕出门,身边也都跟着三两个小厮,买东西也都有小厮付账。他自己虽然知道一些东西的物价,但到底该怎么赚取生活所需的银两,却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