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一路往前走,到了盛蔓的院子后分手,林柳继续往前,不一会儿便来到甄家院子。
正巧,英莲洗漱完毕,也带着丫鬟出门了。
见到林柳,英莲立刻扑了上来:“林姐姐,你怎么来了?”
林柳牵住英莲的手,笑道:“伯母见我母亲一个人带着无聊,好心留在那儿与我母亲聊天解闷儿。只是放心不下你,这才让我过来接你,然后一起去上课。”
英莲立刻抿唇笑了起来:“谢谢林姐姐。”
林柳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没再说话,拉着人就回了盛蔓的院子。
之后一段时间,林家很是过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但等贾敏孕期满了三月,整个林家就消停不下来了——
就如那位老大夫所说,贾敏这胎不但怀得艰难,中间还需要格外小心,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孩子便会受惊。
自打胎儿满了三个月,这个时间段的孕期反应立刻便找上了贾敏。尤其是孕吐,贾敏几乎整日吃了吐,吐了吃,就没个能入口的食物。
偏偏胎儿发育有需要营养,若是贾敏一点儿东西不吃,这胎儿为了自身发育,便要吸取母体营养。
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贾敏便被这孩子折腾得形销骨立,眼瞎青黑,整个人看着就吓人。
林柳每天都会到贾敏的院子报到,每天看着她瘦下来,虽然也觉得触目惊心,倒也不至于被吓到,龟龄三兄弟每日也都会到正院请安,见到贾敏的次数也不少。
但贾敏查出怀孕的前两个月还好,等她孕期反应开始后,看着她一日日地暴瘦,双胞胎都被吓得不敢亲近她了。
尤其其中一次,双胞胎正好目睹贾敏刚吃完东西便狰狞着表情吐掉食物,当即被吓得掉头就跑。若非有龟龄这个大哥压着,又有林如海与林柳在旁安抚,双胞胎只怕之后都不敢往正院儿去。
就算去了,见到贾敏的下一瞬也会瞬间泪崩,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因为贾敏遭遇心疼的。
时间久了,林如海甚至动了打胎的心思。
“我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这个孩子出生与否于我于林家而言,都不算重要。”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林如海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便由一开始的期待欢喜,变成了如今的厌恶,“反倒是敏儿被这孩子折腾得几乎失去了半条命,这孩子于她来说,不像是上天赐予的珍宝,反倒更像是前来讨债的夺命符。”
林柳听完林如海言论,不禁哑然。
可不是夺命符吗?这孩子怀上后,不但日日折腾贾敏,出生后也没个消停的时候,还会夭折……
看着贾敏如今的模样,饶是林柳也忍不住迁怒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很喜欢小孩子,可这个孩子……
林如海的打胎计划终究未能成行。因为担心贾敏伤心,林如海一直是瞒着贾敏去找大夫开的堕胎药药方,连药也是瞒着她煎的,只等混入安胎药,就能彻底结束这个孩子的生命。
但在他行动之前,贾敏从他反常的言行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一番追问,彻底暴露了他的计划。
贾敏与林如海大吵一架,当晚直接将林如海赶出了正院儿。
林如海苦涩难言,找到小麒麟诉苦:“为父难道不是为了她好?我林家几代单传,一直到我这儿才有了三子儿女,难道我就不想为林家开枝散叶,再添几个孩子?世人谁不想要多子多福,可你看你母亲如今的样子,这孩子若再留在她肚子里,谁知道你母亲还会为他受多少苦?”
林如海是个很纯粹的古人,只是相较于其他男人,他更开明,也更敬重妻子。
但经历了十多年林家绝嗣的威胁,被人追着骂了十来年生不出孩子,林如海难道不想要多生几个儿子?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林家,多生孩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他还是在贾敏受苦的时候,提出了打胎……
看到这样的林如海,林柳自己是很羡慕的,哪怕是现代,能在妻子与孩子之间做出这般选择的丈夫,也没有那么多。
但你也不能说贾敏有错。
怀孕的是她,打从怀孕开始,一直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也是她。其他人,哪怕林如海与林柳,对这个孩子的心情都不是纯然的开心,反倒相当复杂。
若论感情,再没有人比贾敏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深。
你一句为了她好,就在没有经过她同意的时候,要将她期待已久的孩子打掉……
换在贾敏的角度,林柳自己也不太能接受得了。
但从女儿的角度,林柳是赞成林如海做法的。所以她仍相当耐心地劝解了他,并陪着他在正院儿门口坐了一晚。
次日一大早,林如海抹了把脸,便悄悄回到正院儿换了身衣服,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去衙门当值去了。
林柳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完毕,又用了早饭,也不说睡觉,直接换好衣服就去了正院探望贾敏。
贾敏在床上躺着,仿佛还在睡。
林柳顿了顿,犹豫着是否要直接离开,还未转身,便听到一声抽泣。
林柳全身僵住,整个人都无措极了。
迟疑许久,她才走到床沿坐下,小声为林如海解释:“母亲这段日子的变化实在太过吓人,别说是日日与您同床共枕的父亲了,就算是女儿也被吓得不轻。”
“您别看父亲表面云淡风轻,实则也被吓到了,好几次女儿都见着父亲红了眼眶。”
“他是真的在意您。”
“母亲许久没有照镜子了吧?您不知道您现在除了肚子上,浑身上下就没二两肉,都瘦得皮包骨了。父亲一开始也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对这孩子下手。”
“只是在母亲与自己的骨肉之间,父亲更在意您,所以最后才会做下错事。母亲您可以怪父亲,但为此伤心难过就没必要了,很伤身的,对您对孩子都不好。”
林柳说完,屋内寂静一片,许久都没有声音。
好一会儿后,就在林柳怀疑贾敏是否已经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我知道你父亲为何这般做,我只是、只是怪我自己不争气,没办法保住这个孩子。”
作为母亲,再没人比贾敏更了解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状态,她很清楚,不但自己的身体一日弱过一日,这孩子的生命力同样在自己日复一日的孕吐中慢慢消逝……
她甚至担心,要不多久,都不用如海给这孩子下药,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贾敏对林如海的发怒,除了觉得他瞒着自己想要打掉这个孩子太残忍,其实更多是在为这段时间的提心吊胆而发泄。
林柳沉默下来,她也不是神,除了一个异能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好在贾敏也不是想要林柳解决问题,她将心里憋着的想法说出口后,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林柳将她搀扶着坐起来,贾敏脸上的泪痕也已经干透了。
担心贾敏再想孩子,林柳眨眨眼,说了件喜事吸引她注意力:“说来再有七八天,黛玉就要满周岁了,母亲您看,我们几姊妹周岁时都办了抓周宴,黛玉总不能例外吧?”
贾敏一愣,旋即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我这记性,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实在太不应该。”
林柳笑道:“母亲如今还怀着孩子呢,总不能让您出面筹办黛玉的抓周宴不是?倒不如让我这个姐姐出面,我虽年纪小,却有盛夫子与封师娘可以询问,若是拿不定主意还能来问问母亲您。您只管放心,实在没必要太过担心。”
说完又问,“只是黛玉的抓周物件儿到底要准备哪些东西,母亲可千万记得告诉我,不然等抓周宴上出现什么纰漏,日后等黛玉知道,只怕要怪我呢。”
贾敏听完,也顾不得失落了,一心回忆之前为几个孩子准备的抓周物到底是哪些:“文房四宝、刀枪剑戟、书本、小算盘……”
林柳赶紧打断:“这对黛玉来说可是人生大事,可千万马虎不得。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母亲您先等等,我让人去将文房四宝取来,还是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才不容易遗漏。”
实则林柳经历了这么多次的抓周宴,连自己的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哪儿又会记不得抓周时应该放什么?
只是贾敏现在心情不好,能有件事儿转移她的注意力,对她调整心情也有好处。
趁着吩咐丫鬟去取文房四宝的时候,林柳特意叫来凉夏,让她去两位夫子那儿给自己请了个假,免得夫子久久不见自己过去上课,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儿。
这一整天,林柳都陪在贾敏床边。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将几日后黛玉的抓周宴应该注意的事项全都商量妥当,再没有遗漏的地方。
而这时,林如海也散值回来了。
他站在正房门前,还有些踟蹰,不知妻子是否还在生气。
一直守在中堂的暖冬迎上前,小声开口:“大姑娘今日在太太房里陪着商量二姑娘的抓周宴,聊了一整天,听着太太的心情比昨日已经好了许多。大姑娘让奴婢在这儿等着提醒您,散值回来后直接进屋便是,见了太太道个歉,太太定然不会怪您。”
林如海松了口气。
只是想到要道歉,又有些不乐意。
暖冬赶紧劝道:“大姑娘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您就当是哄哄太太,多说几句好话也就是了。”
林如海失笑摇头:“这个鬼灵精!”
但到底将林柳的话听进心里了,冲着暖冬点点头后,径直越过屏风进了里屋。
贾敏本与林柳说得开心,见到林如海进来,撇了撇嘴,撩开被子直接躺到了床上,摆明了不想看见他。
林如海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
林柳悄悄起身,走到林如海身边小声开口:“母亲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您说几句好话,母亲便原谅您了。”
说着抬高声音,“母亲,既然父亲来了,女儿便不留在这儿打扰你们夫妻相处了。女儿先行告退,你们可不要再吵起来了啊。”
她说完,便直接出了里屋。
很快,里屋便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林柳站在中堂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争吵声,这才放心带着人离开了正房。
许是这次谈话有效,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很快便恢复如常。
这时候就不得不庆幸,这次外任,林如海并未将三个姨娘带到金陵了,否则夫妻二人一吵架,哪怕那三个姨娘都是安分的,只怕两人想要和好也没这么容易。
很快,便到了黛玉抓周宴这天。
虽然贾敏怀着孩子,不方便亲自招待客人,却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露了个面。
林如海在金陵虽然没什么根基,但官居二品,在金陵这地界儿也算权倾一方了,接到请帖的人自然不会不给林家面子,也都携家带口的来了。
黛玉是由封氏抱出来。
担心黛玉被外面的人群吓到,林柳一直跟在两人身后。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非常多余,黛玉虽然一直盯着哥哥姐姐以及其他熟悉的人看,但面对周围那乌泱泱的人群,也半点儿没露怯。
虽然安静,却相当大方。
没多久,黛玉便被放到了摆满了抓周物件儿的软榻上。
如前面几个孩子一样,黛玉今日抓周的物件儿,也都是特意请匠人用黄金打造的缩小版物件儿。这些东西摆在桌上,阳光洒落下来,金灿灿地直发光。
不少人看呆了眼,心里对林家的家底有了不少猜测。
其他宾客还只是感叹林家低调,明明家底丰厚竟也受得住,在外面轻易不露富。
可今日过来的甄应嘉,表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前不久他儿子的抓周宴才出了丑,虽然追根溯源是因为后宅妻妾失和,这才在嫡次子的抓周宴上闹了笑话。可那小妾能算计成功,却也是因为胭脂水粉等物颜色艳丽,而小孩子视觉不敏感,本就更喜欢去抓那些艳丽之物。
如今瞧着林家用来抓周的物件儿竟是黄金打造,全都一个色儿,就算有人想要故技重施,也根本不可能成功。
甄应嘉见了,便总觉得林如海是从自己嫡次子的抓周宴上吸取了教训,所以才有了眼前这一出。
虽然林家这么做也不会影响他什么,但他就是心理不畅快。
他面色难看,周围的人自然一眼就发现了。
不少官员不敢得罪,便只做看不见,悄悄与其他人说话,不愿去搭理他。
难道是江宁织造认为自己欠了林如海的情,见甄应嘉误会,便走到他面前装作不经意地解释:“甄兄,你别看林家日常起居都很低调,实则他家财富几代积累下来,可不比甄家差多少。”
“我以前的同乡曾告诉我,林家为每一个孩子准备的抓周物件儿,都是请来知名匠人用黄金打造,我还不信,如今瞧了,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小瞧了林家积累财富的本事。”
话音刚落,甄应嘉的表情便僵住了。
他视线一转,见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软塌上的林家二姑娘身上,这才不经意地松了口气。
幸好他之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否则让人瞧见了,就该说他小心眼儿了。
江宁织造余光瞥到他脸上表情,心底暗笑一声,便功成身退地转头与其他人说话去了,倒没有戳破他的掩耳盗铃。
而这时,黛玉也在林如海的指点下,视线开始在软塌上逡巡,而后目标明确地朝着文房四宝与书本的方向进发,不一会儿便爬到两者之间。
她抬手将周围物件儿全部扫开,然后一屁股坐在文房四宝与书本前面,盯着两样看了许久,然后一左一右地将两样物件儿全都抓了起来。
林如海哭笑不得:“我家这几个孩子怎么全都如此贪心?人家孩子抓周向来只抓一样,我家孩子抓两样都是少的了。”
旁人听了不免细问,林如海解释道,“我家长子长女倒还好,性情稳重知取舍,抓周宴上都只抓了一样。偏偏次子与三子给姑娘开了个坏头儿,一个抓了两样,一个干脆将用来抓周的所有物件儿全都拢做一堆儿,用自己的小身板儿直接压了上去,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其他人听完不由啧啧称奇,心底对林如海的次子与三子这对双胞胎生出了不少好奇。
今日双胞胎也都来了,只是人小鬼大,林如海担心他们在抓周宴上胡来,便让人将他们抱到后面,没让靠近黛玉抓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