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痛哭流涕的时候顾深终于忍不住制止了她。
“行了,知道你口才好,差不多得了。”
周一彤强调:“嫂子,都是真的。”
南夏看她:“痛哭流涕也是真的?”
她虽然没见过顾深哭,但也觉得他就算哭肯定也是放荡不羁的,绝对不可能痛哭流涕。
周一彤不自觉没了底气:“好像是稍微夸张了一点儿。”
顾深给南夏夹了筷子牛肉,说:“没夸张,她说的是她自己。”
“……”
顾深:“失恋的时候抱着我哭,我衬衫都给她哭花了。”
“……”
这顿饭吃完,周一彤打车离开。
南夏和顾深出了餐厅门。
冬日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南夏顿住脚步。
顾深:“怎么?”
南夏看他:“要不要分开回去?”
他们的事儿肯定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么张扬地回去感觉不太好。
顾深漫不经心地牵住她的手:“大伙儿这不都知道了?还分开走什么?”
好像也有这么点儿道理。
南夏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眼周围。
这儿离公司就几分钟路程,经常有同事在附近吃饭,很容易就被碰到。
她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却给他抓得很牢。
他含笑:“躲什么?”
南夏:“我怕给人看见不好。”
顾深:“这会儿又没在公司。”
他说的也是。
南夏没再挣扎,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回走。
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脚底下干枯的叶子发出清脆的裂开声。
迎面走过来两个女人,像是公司里的人,直接对顾深喊:“顾总好。”
顾深微点了下头。
南夏下意识想躲开,手还紧紧给他攥着。
他像是毫不在意,又或者是故意。
接下来撞见几个人他都没松开她。
散步似的,慢悠悠拉着她往回走,还有兴致问她:“要不要多走一会儿?”
南夏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城大楼:“不了。”
她终于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要先回去工作了。”
顾深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这回终于松开她:“行。”
怕她不好意思,他没跟她一起上去。
他站在楼下那颗大洋槐树下,斜斜地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点了支烟,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地吐了口烟圈。
*
南夏把修改好的制版图发给制版师,然后看了眼时间。
下午三点零三分。
她起身正准备去接杯水喝,桌上座机突然响了。
顾曾的助理请她去一趟28层,说顾董事长要见她。
南夏深吸了口气。
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更没想到顾曾竟然第一时间就要见她。
她去了趟洗手间稍微整理了下妆发,然后进了电梯。
来到顾曾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看手里的文件。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显得莫名有些冷清。
南夏走进去欠身:“顾董好。”
他穿着灰色羊毛衫,戴着老花镜,看见她进来,把文件随手往桌上一扔,摘掉眼镜打量她。
足足三分钟,他什么都没说。
气氛安静得让人窒息。
南夏手微微蜷缩着,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看着他。
之前都没发现,他跟顾深有一双很相似的眼睛,只是显得更老练镇定。
时间一长,笑容难免也有些僵硬。
顾曾终于开口了:“原来是你。”
南夏不知道他指的是前阵子她在展台卖服装的事,还是他知道了她跟顾深大学时的事儿,一时也没回这话。
顾曾指了下她身后椅子:“坐。”
南夏坐下。
顾曾低头扫了眼手里文件:“你是南恺的女儿?”
南夏抬眸。
原来他一直在看她的资料。
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查到了她是南恺的女儿?
南夏:“是。”
顾曾看了她一会儿,说:“我看了你设计的作品,非常好。”
他虽然在夸她,语气却并没有夸赞的感觉。
南夏直至现在依旧不明白他意图,只能回:“谢谢。”
顾曾:“以你这样的设计水平,怎么会甘心到倾城来当一个设计师助理?”他停顿片刻,问,“为了顾深?”
南夏内心一凛,照实说:“不是,我进来倾城的时候,不知道他也在。”
顾曾笑了下。
仿佛不信,又像是不置可否。
南夏没再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顾曾不太喜欢她,如果有先入为主的偏见,那么她说得越多反而错得越多。
顾曾接着问:“你父亲在国外,你为什么会选择回国?”
他狭长的双眼看着她,跟他的问题一样极具压迫感。
南夏开始紧张。
她回国的原因不太适合直接跟顾曾说,但她也不想撒谎。
刚才没喝水,这会儿嗓子也不太舒服。
她尽量平静地说:“我跟我爸爸在一些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而且国内成衣设计市场广阔,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所以我就想回来试一试。”
顾曾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说:“别的事情我也不多问了,我叫你来,是想建议你跟顾深分手。”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炸在她耳边。
南夏绷直脊背,问他:“我能不能请问您,为什么?”
她完全没想到,她跟顾深在一起双方家长竟然都不同意。
她眼里的错愕和慌乱绝非假装。
顾曾看着她:“我建议你回去问南恺。”
南夏僵住。
门外忽地传来助理阻拦的声音:“您不能进去……”
门被大力推开,顾深迈步而入。
助理无奈说了声抱歉。
顾曾看了眼顾深。
他往日都是漫不经心的,像是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会儿神色却是正经的。
顾深看了眼南夏背影,问:“工作时间,您喊她上来干什么?”
顾曾拿起桌上南夏的设计图:“她这几套图设计的不错。”
顾深:“这还用得着您说。”
顾曾:“这几套图放在低端线太可惜了,直接调去高端线吧。”
南夏原本沉浸在顾曾刚才的话里,还在想顾曾跟南恺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地过往,听到这话,她回过神来。
调她的设计去高端线,岂非是把她的成果都直接送给顾洹?
顾曾也太偏心了。
没等顾深开口,南夏直接说:“不行。”
顾曾皱眉。
南夏说:“这几套设计是我按照My Lady以往的风格改的,跟高端线的以往风格根本不搭。”
而且,这是她跟顾深联手做的第一个设计系列,她不想拱手让人。
顾深闻言笑了声,转头看顾曾:“您都听见了?”
“……”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这种时候,她内心还被这点儿暧昧搅得生出几分波澜。
顾曾:“顾深,我希望你为公司考虑,低端线的利润这么低,这么好的设计放上去简直浪费。”
南夏回神,说:“顾董,您这话我不同意。”
她说这话时倒是斩钉截铁。
顾曾:“喔?”
南夏:“第一,低端线利润低跟用不用好的设计根本没有必然联系。如果设计好,能出爆款,放在低端线自然也丝毫不亏。”
“第二,低端线设计的作品好,高端线就更应该提高自己的水准,而不是一味去低端线的设计里随意挑选资源,长此以往,高端线又凭什么立足呢?”
“第三,每个品牌都有自己的核心定位,这是一个品牌的灵魂,My Lady的灵魂跟Fancy不是同一个,强行融合只会让人觉得支离破碎。”
顾曾注视着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和惋惜。
他说:“南恺教出个好女儿。”
顾深没忍住问:“你认识南夏的父亲?”
顾曾点头,却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强行要把这几套设计图投去中高端线。
他仿佛有点疲乏,说:“行了,你们出去吧。”
*
顾深握住南夏的手走出去。
顾曾喜欢安静,所以28层没什么人,只有阳光小花园、台球桌、跑步机和几个会议室。
顾深牵着南夏坐到小花园旁边的蓝色沙发上。
小花园像个玻璃房。
光线充足明媚。
绿色植物在温室里欣欣向荣地生长。
顾深问:“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顾曾什么态度,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唐突到南夏。
南夏看着他,只觉得阳光打在她身上都是冷的。
顾深说:“要是些什么不好的话,你别理他,反正呢,他管不着我。”
南夏脑海里回荡着顾曾刚才那句“我建议你们分手”,的确不算什么好话。
她点点头,想着什么时候问一问南恺究竟怎么回事。
顾深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把她往怀里一扯:“想什么呢?”
南夏想了想,还是把刚才顾曾的话跟他说了。
顾深神色冰冷,蓦地起身就要回去。
南夏拽住他。
她说:“你别着急,我还是先问问我爸爸。”
顾深攥住她的手,点头。
南夏拨去个电话,南恺没接。
晚上刚进门,南恺亲自打了电话过来。
他语气凌厉,一开口就问:“你如今在倾城当设计师?”
南夏换完鞋,手里的包挂在旁边儿架子上,看了眼顾深,说:“是的,爸爸。”
顾深怕她说话不自在,主动先进了浴室洗澡。
南夏跑进主卧,还没来得及关门,就听到南恺咆哮:“你怎么能进倾城?我要不是这次碰见CJ都不知道你竟然能在倾城那种抄袭起家的公司工作!居然还有脸让CJ帮你发声明?你的底线呢?”
南夏很耐心地跟他解释:“不是的爸爸,我是在倾城的My Lady线,这条线是顾深三年前才接手做起来的,他手底下从来都没出过抄袭的事儿。”
南恺似乎愣了片刻,才说:“你在那个男人手底下工作?”他霍然明白过来,“他是顾曾的儿子?”
他语气像是按捺着无边的怒意。
南夏熟悉他这语气,一时间居然不敢回答。
南恺冷声:“我在问你话。”
南夏说是。
南恺冷笑一声:“难怪,那人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南夏:“爸爸。”
南恺冷静片刻,说:“本来这事儿我不想告诉你,但现在不说不行了。”
他忍痛道,“你妈妈之前出车祸,就是因为顾曾。”
南夏僵住:“你——说什么?”
那是南夏十岁时发生的事。
当时南恺在业内只能算小有名气,夏慕却已经是成名的大画家。
两人琴瑟和鸣,感情很好。
那也正是倾城凭借抄袭一跃成为服装快销行业龙头老大的那几年。
南恺设计的作品频频被抄袭。
当时国内相关版权法律还不完善,打官司费事费力费钱又不讨好,南恺懒得理这些抄袭者,夏慕却看不惯他作品被抄袭,坚持替他打官司。
那会儿她正好在画画上出现了瓶颈,南恺认为她忙点儿别的换换脑子也好,就同意了。
某次开庭前,她忘记带了他的手稿当证据,急急忙忙地回来取。
那时国内的道路也不像如今这么完善。
郊区有个路口没有摄像头,有个大卡车刹车失灵,直接闯红灯把她撞进了道路旁的绿化带,导致她当场身亡。
南恺语气克制不住地激动:“如果不是因为顾曾抄袭,她怎么可能会出事?你又怎么会那么小就失去妈妈?”
南夏听得浑身发冷,记忆里夏慕模糊的面容又仿佛逐渐变得清晰。
妈妈抱着她,哄她睡觉,放在她腰间的手似乎还是暖的。
第二天放学回来,她就再也没见过母亲。
南恺也变得极度沉默和阴郁,晚上还会抱着她哭。
很久很久,两人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那阵子除了料理夏慕的后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抄袭的官司上。
但最后还是因为证据不足输掉了。
后来他成了国内设计师的第一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高端服装设计领域封杀倾城。
所以直到他出国,倾城才终于得到机会,开始涉足成衣领域。
南恺说:“本来我不想给你压力,也不打算再让这件事影响你。但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你绝对不能在那个男人手底下工作,也绝对不能再跟那个男人的儿子在一起。”
南夏恍惚了几秒。
这短短的几秒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很快就做了决定:“我设计的这个系列已经在打版了,等收完尾我就立刻辞职,离开倾城。”
南恺松了口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