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宰相太久没有出远门纵情山水了,来到此处后,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几分,心情也轻松起来。
房相如看了片刻风景,随后拂袖转身,向车内的漱鸢伸出手掌,道,“来,臣扶公主下辇。”
漱鸢笑着将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紧紧一握,提裙踩着矮凳走下来,道,“我知你不喜欢热闹繁杂,所以特意想到南山。此处清幽无人,想来你会喜欢的。”
房相如听后有几分感动,她总是这样,虽说有时候惯爱气人,可归根到底,总是很细心,又很会为旁人着想。
公主回头吩咐车夫在附近寻个茶馆等着,不必跟上去。那车夫很忠厚,明白地深深躬了个身,牵着牛车去一旁的柳树荫下休息去了。
南山石阶蜿蜒地隐于山林中,若要登高,必须寻石阶而上。
公主先走在前头,一路看花扑蝶,东顾西盼,又回头朝宰相挥挥手,叫他快些跟上。而宰相提衫一路跟在她后头,视线里始终跳跃着她的身影,他浅笑望着,只觉得她的到来给这寂静的山林添了一丝灵动。
一路走着,也不知怎么,和她这般游览于南山中的情形,总叫他生出几分告老还乡的想法。若是能和她像寻常人家一般,择一席方寸地,朝朝暮暮地相伴,也倒是不错。
他想罢,不禁自嘲笑了笑,曾经自己一直对这种家长里短的日子嗤之以鼻,更喜欢独善其身,如今反倒是对那种生活有着隐隐的期盼之意了。所以,他和她再这么在一起下去,他还会再改变多少呢?
漱鸢好久没有这么自在地纵情于山水间了,宫内的奇山异石堆砌出来的风景虽然华贵,可总不如宫外的山林多了几分野趣和自由,叫她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着生命力。
她一会儿蹲在山间小溪旁玩水,一会儿指着一丛没见过的小白花给房相如看,缠着问他花的名字,“你瞧,这个像漫天星子一样。”
房相如走过去看了看,说那叫蛇床子,“相传秦朝的时候,有人得了怪病。农人听说这种小白花可以治病,千辛万苦采来,一试果然有效。因为蛇常常喜欢卧于此花之上,就像他的床榻一样,所以才叫蛇床子。”
漱鸢听了他的话,惊吓地一下子跳起来,双手紧紧勾住了宰相的脖子,战战兢兢在他胸前埋头道,“我最讨厌蛇了!你不要吓我!快帮我看看,那花丛里是不是有蛇?” 说着,闭眼伸手朝身后一指。
谁想,头上却传来几声轻笑,她慢慢抬起脸,却见房相如正温然垂眸看她,浅浅勾着唇角,安抚道,“那只是古人的传说而已,早就不知真假了。你不必怕。” 说着,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继续道,“说起来,此花还可入药。对医工来说,可是大有用处的。”
她才稳下了心神,可手臂依旧挂在他脖子上,此时听闻了他的话,不由得又起了好奇,认真地歪头问道,“入药?做什么的?”
房相如沉吟了一会儿,道,“嗯,臣记得,可杀虫、可祛湿,还有……”他皱眉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刹那间变了脸色,却不再说下去了。
漱鸢不解,贴在他身前晃了晃他,问道,“怎么了?继续说啊!”
宰相的手半环着她的腰,眼神却不由得飘远了,看起来支支吾吾的,却始终开不了口。
这蛇床子除了那些功效,其实是用来制成给男子壮/阳的药物的!他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眼下她倒是难得好学的很,一个劲儿地痴缠着问他个答案,如此敏感的事物,叫他怎么解释给她听?
宰相给公主讲壮/阳药的来历,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他耳朵根微微发热,涣散的视线重新垂看下来,清了清嗓子,喃喃道,“这个……大概,臣忘了……”
说着,宰相的目光却慢慢凝视起来,只见公主的脸庞在阳光的辗转之下,是如此的白净明媚,额间一点丹色的小花钿妩媚生姿。她此时气喘微微,大概是刚才跑跑跳跳弄的。
林间鸟雀飞鸣,山溪淙淙,两人就这么站着,对视着,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房相如长睫垂目,看着她微微仰看他的那双清澈纯致的眸,似乎满目还在渴求着他口中的那个答案,而之下,是微微启着的唇,仿佛在向他发出邀请似的。
他望得心头一窒,忍不住吸了口气,迟疑一下,缓缓抬手抚上她的鬓角的碎发,替她慢慢别入耳后。
漱鸢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迷茫的眼,仰脸问道,“你说你忘了?这么说,你对这个蛇床子,也是不太清楚了?”
“嗯……其实也不算忘了……臣是看见过的……”
房相如看着她那副模样,不禁有些怦然心动,到最后,渐渐的情迷意乱起来,嘴里喃喃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
他食指自她的鬓角慢慢滑了下来,停在她的唇角……他自己也未察觉到喉头已经慢慢咽了一下,心头打颤,低沉着嗓音道,“臣知道……但是不能说。因为,公主不可知道——”
“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漱鸢不喜欢他卖关子,语气里倒是带了点不满意。
她一向如此的简单而可爱,就算性情骄纵,也叫他心底爱慕喜欢着,甚至隐隐约约地甘心做个裙下之臣,不过这些都是他从前夜半迷惘时候的一种胡思乱想罢了。
他深深地仔细地看过她眉眼的每一处,面对面这么相顾着,一个俯视,一个仰视,徒生出一种撩人心弦的意味。
只要他轻轻一俯首,他就可以吻上她的唇了。
可人的,令他有些迷醉的唇,像春日的樱桃似的,叫人此时看了想迫不及待地轻轻品尝,哪怕这唇上涂了毒药,恐怕他也会义无反顾的饮鸩止渴。
唉————
他眼底一沉,忽然胳膊一用力,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漱鸢脚下踉跄了几步,一下子就跌入他的胸怀,然后宰相低头,嘴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啊——”漱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微微挣扎了一下,忽然腰上一紧,又被他往怀里按了按,然后便觉得额头印上一阵滚烫的温柔。
这一个吻,算是他的第一次主动吧!
三十年了,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宰相感受的到,此时他的脸颊发烫的厉害,大概已经红的看不得。
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放弃去吻她。倒不是不会,或者不敢,只是当一个人太过喜欢的时候,反而不忍心去对她轻易做什么,生怕自己的笨拙,破坏了她的完美。
所以,与其说对她是喜欢,不如说是倾慕,或者爱怜吧。
大概,她不会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更不知道他是费了多大劲才压抑下来的这样的冲动……
第50章
一吻落在额头, 仿佛一粒石子掉在心的湖面上似的, 在漱鸢心里慢慢泛开了一圈圈的涟漪。她的鼻尖刚好贴在他的交领处,依稀可以闻到圆领之下的阵阵熏香,她忍不住吸了两口, 然后发出一声叹息。
宰相缓缓松手放开了她,脸上泛着浅淡的红。大概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叫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窘迫了一阵, 低声喃喃道, “是臣冒犯了。”
大概他这人总是这样, 心里头的礼法规矩总要摆在第一位。李漱鸢再如何不合乐调, 在他心里也是高不可言的贵主。按照规矩, 驸马还要奉旨见公主呢, 他这个宰相在这荒郊野外的,与公主搂抱亲昵, 叫他已经觉得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更别提再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漱鸢闻言笑了笑,抬手摸着额角,腕子上的小金铃丁零细碎的作响, 她温道, “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这里不是大明宫,你不是中书令,我也不是公主。咱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情人,既然是情人,亲密一些也是应当的。”
说着, 她开心地缠上他的手臂,伸手钻入他的掌心,非得要同他十指相扣,“今日好不容易你我一起出来,姑且特例一次,少些规矩吧,好不好?”
房相如的胳膊被她轻轻晃了晃,仿佛被央求着似的,他心弦一动,紧张的心情也被她缓解几分,于是点点头说好。
都说五指连心,此时十指交缠在一起,仿佛藤蔓似的慢慢缠绕在心间,叫人满心满意都是眼前的人了。房相如这时候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有人总是为情所困,不得解脱,有了这些肢体的接触,谁还能再轻易脱身呢?
宰相一路继续前行着,又紧紧握着她的手,没一会儿手心里就开始渗汗,一阵氤氲自掌中升腾起来,散发着体热。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松手,固执着拉着她,一阶一阶地向上走着。
漱鸢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笑着塞进他的掌中,贴心道,“你瞧,这才刚过半山腰,你就出了汗。若是累了,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歇息会。”
房相如感动地接过来,说其实不累,简单地擦了擦手和额头,抬眼看向林间日照,“大概许久没有登山了,再加上近日有些忙,也疏于练剑,这才容易出汗些。” 说着,他怕她想歪了,赶紧极力解释起来,“其实,臣平日身体很好的……”
漱鸢想起了上次的花宴,揽着他的胳膊歪头看他,“说起来,我竟不知道你也舞剑,那次你惊艳四座的,倒也是叫我好生意外。”
“其实,臣也并不擅武,只是作为百官之首,总要兼修一些才是,不然,如何服众?”房相如说着,偏头瞧她,纳闷道,“当日花宴上,公主故意不请臣去,所为何啊?”
漱鸢看着房相如眨巴的眼,不由得抬袖笑了起来,玉簪螺髻在阳光下辗转生辉,“你已经知道我是故意的了,还何必问呢?其实,只要你那日开口,我一定也会给你请柬的……弄不好,我当日就选了你了。”
房相如闷声道,“原来如此,公主还是记仇。臣可听说,你都给了窦尚书和崔侍中了,偏巧不给臣,叫臣差点丢人了。”
漱鸢倒是起了好奇之意,“所以,你那天怎么进来的呢?”
房相如不语,很显然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道,“就是……那么进去了。”
其实,他当日是抢了窦楦的那张请帖混进去的,堂堂宰相,平日里的请柬多得都应付不过来,何时这般窘迫地抢别人的那份蒙混过关的?
漱鸢晃了晃他的手,倒不再逼问,身子一歪,半依靠在他的侧身,赖着他往阶上走了一阵,没一会儿就累得打蔫了。
“我脚疼,走不动了。”
她立在那,任凭房相如怎么拽她,她都不走了,眯着眼抬头,认真解释道,“宫里的山阶更光滑些,可宫外的就不这样了,而且碎石子更多。唉,早知道换一双底子厚些的鞋了。”
房相如望上头看了看,大概山路还有一小段,他点点头说也罢,“那就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漱鸢却说不用,然后朝他伸开手臂,命道,“你背我上去吧。”
房相如心头一跳,“公主……这……”
“你不是说你身体挺好吗?” 漱鸢迟疑地问了一句。
房相如赶紧答道,“倒不是这个问题……” 说着,他目光漫向她的衣裙,只见她今日穿得比平日更单薄一些,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她特意选了个较低的襦裙,一条简单的束带将胸前的春光尽数锁在抹胸之下。
可即便如此,透过那件薄如蝉翼的大袖衫,依旧可以瞧见下头的起伏。
宰相拂袖,别过脸,垂着目光淡淡道,“这不太好吧。” 按理说她穿的单薄些,他自己也穿的不厚啊,一件青衫之下,只有一件极薄的中衣,若是再背着她,恐怕那几层料子算不得什么阻挡了。
漱鸢抬起眼笑了笑,也没再多犹豫,她走过去耐心地按他半蹲下来,又替他简单松了松外衫的领子,以防他一会儿热,“以前你也不是没有背过我,现在顾及什么呢。我走不动了,你是我的六郎,叫你背我,这都是说得过去的。这里又没有御史在,何必再约束呢。”
说着她见他半推半就地矮了下去,一面熟练地趴到他的背上,一面嘴上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是真的累了,想让你背我上去。我什么都不做。”
房相如只觉得后背上一软,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不容分说地压了下来,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只好就着她的指示慢慢站了起来,又顺手将她往上背了一背。
此情此景,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他也难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她更万万不可\'再做些什么\'了。
漱鸢手臂在他脖子上一圈,脸自他的颈后探了过去,停在他耳边,柔声道,“等你一会儿出汗了,我替你擦汗,好不好。”
房相如耳根被她的芬芳的热气喷得轻轻一颤,点着头只有答应,“那就……麻烦公主了。”
明明到山顶的路并不是太远了,可是房相如抬眼一看,仿佛望不到边似的。背上的温香软玉,连出汗都带着浅淡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将他笼罩起来,逃脱不掉。
她倒不是很重,可是更要命的是胸前那一团叫人心神不定的柔软,就那样无所顾忌地压在宰相坚//挺的脊背上,实在是叫他有些难以消受。
公主特有的那种昂贵的熏香夹杂着几分氤氲涌了过来,叫他几度有些沉醉。可除此之外,那不可避免的身体的轮廓和曲线,正透过她的薄衫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起初他还可以尽量叫自己转移些注意力,不去留意那令人不安的温热和柔软。可后来走着走,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的更近些了,再加上天气燥热,气息也混在了一起,叫他很难再去不注意什么。
一路走着,房相如为了避免她身子和他贴得太紧密,时不时地会佯装调整姿势,顺势将她往上背一下,这样她便可以稍微离他远点,可谁知公主并不理会其意,甚至是不以为然似的,依旧义无反顾地又趴了上来,也不知避讳。
宰相不曾与女子有过这般接触,忽然至此,难免觉得愈发呼吸难耐,他垂眸咬牙忍了又忍,只得不做声地继续往上走。
忽然,一指凉意顺着他的鬓角就滑了过去,他一惊,努力缓着气,镇定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公主幽幽似狸地趴在了他的肩头,眨着无辜的眼仔细看他的侧脸,慢慢问道,“啊,房相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说着,她食指替他擦去欲滴的汗珠,继续轻轻问道,“是天太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