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榻——挥墨染蝶
时间:2020-12-12 09:46:54

  听他这么问了,漱鸢也不再静默,抬眼看向他,很是温和,道,“快要考进士科了,你准备得如何了?”
  宁九龄微微愣住,却还是老实回答了,“准备得差不多了,臣会尽力而为的。”
  “可有请教过房相?”
  宁九龄道,“不曾。房相是副考官,臣更改避嫌才是,所以一直没有去拜访。”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淡几分,语气毫无波澜道,“你如此知礼,房相也待你不薄。既然知道当该避嫌,为何还大肆宣扬你和房相交往甚密之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公主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了,只是没有直接说明传闻的对象,就是为了想听听他如何说。
  果然宁九龄大惊,环袖拜首道,“臣不敢!臣一直敬仰房相,如何会做这种事?”
  漱鸢道,“若不是你亲口说过你在大慈恩寺见过房相,如何现在宫里传闻漫天,说你悄悄贿赂考官,欲套得考题?”
  “臣断断不敢!臣若是真有此意,早就去房相府上拜访了,可臣一直没有这样做,那贿赂一事又从何说起!定是其中有误会。” 宁九龄当即就十分诧异,连连解释,满目冤情。
  漱鸢深锁眉头,“哦?那为何都说,你自称与房相在大慈恩寺见过?甚至大肆炫耀?”
  宁九龄紧张得思绪纷乱起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忽然,他想起来什么,赶紧抬头禀告,“臣的确是说起过见过房相一事……”
  “和谁说的?”
  宁九龄额角冒汗,慢慢拱手,皱眉道,“臣那日同宋公子一起温习,无意中问起宋公子为何不回去。然后顺口说了一句……在大慈恩寺见过房相……和公主。”
  漱鸢忽然听出了破绽,原来是宋洵。那便是了!宁九龄果然还是太年轻!不成气候。
  漱鸢定定地看他,“旁边可有旁人?”
  “当日很多人一起温习……不过,臣是同宋公子同案的。料想是被旁人听去了什么……”
  宁九龄怅然颓丧,垂下手低声道,“是臣失言……引旁人误会。”
  失言的确是失言,可被有心人利用,也不是他的错。虽然,也有可能是旁人胡乱听去,断章起义,可这宋洵,嫌疑最大。
  漱鸢脸色缓和几分,虚扶了他一把,曼声道,“罢了,如今总算知情。我在宫中听闻的时候,起初还不信,想起你是我的朋友,这才赶出来问一问。你没有故意为之,那便是好的。”
  宁九龄不起身,垂头道,“是不是给房相添麻烦了。”
  漱鸢浅浅抬了下嘴角,不咸不淡道,“你要记住,祸从口出。以后入仕,也要慎言。”
  宁九龄忏悔抬袖,道,“公主教导,臣记住了。”
  他到底还是无心的,漱鸢想,房相如也不算看错人,只是宁九龄缺少经验,还需要好好历练。
  “你也快成婚了吧。以后,要更稳重了。”
  她面色温和下来,事情总算搞清楚了,她也放松了几分戒备,温声叫他坐回去。
  宁九龄听罢,沉默一阵,慢慢抬眼,复杂道,“臣先推辞婚事了。”
  “哦?为何?” 漱鸢倒是有些吃惊,这婚事几个月前还有呢,如今竟告吹了。
  宁九龄看了她一眼,见公主眨了眨眼很是不解,他欲言又止,然后简短道,“臣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对不起别的姑娘。”
  漱鸢看见他脸色微微红了,眼睛定在她脸上久久不语。忽然,她大概也明白了几分,有些尴尬,赶紧扬声拐弯抹角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父亲可怎么办?”
  宁九龄无奈捺了下嘴角,“父亲大怒。臣没有办法,只得在进士科尽力一搏,也算对得起他。”
  漱鸢一听,心里更七上八下起来,她抿了抿嘴,虚虚笑了一下,大大咧咧道,“等你高中之后,大概喜欢你的姑娘会排长队!选都选不过来呢。”
  “可是臣只有娶自己喜爱之人,才会觉得开心。”
  这人简直固执的可怕。如果房相如有他一半主动就好了! 漱鸢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支支吾吾道,“这因缘之事自古就说不清,你切勿较真,还是安心考试吧……”
  然后她又推脱了几句,总算把宁九龄请下车去。
  她在车里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差点应付不来他。
  正要走,忽然车外一声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半酸半嘲的。
  “公主,真是好人缘啊。”
  她一听愣住,随后控制不住地心头雀跃起来,顾不得太多,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房相如站在车下,青衫幞头,乌带束腰,正抬头看她。
  漱鸢又喜又惊,眉目欣然地向下看他,道,“房相为何在此?”
  房相如抬袖答道,“臣自太平坊而来,听一听今年考生的情况,看一看又有什么新鲜事。”
  公主笑道,“房相自在。难得。不知道有什么新鲜事。”
  房相如回头看来一眼宁九龄离去的方向,涩声道,“从来都听说考生贿赂朝臣的,却不闻还有贿赂公主的。唉,世风日下啊!”
 
 
第61章 
  公主私会考生,光天化日之下被宰相这个副考官抓了个正着。
  房相如抿了抿嘴, 站在车下抬头看她, 午后柔软的阳光在她眉眼间辗转跳跃,她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看来不是为了‘幽会’而来。想到这儿, 他这才微微松口气, 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
  漱鸢想起房相如曾调侃她‘好渔色’, 不禁起了捉弄的念头。她半掀着帘子,半向下看去,轻佻一笑, 道, “怎么就世风日下了。这男子可以结交新进举子,女子就不可以吗?”
  房相如听罢, 果然面色紧了紧,高风亮节地一拂袖子, 昂着头道, “臣来此地瞧瞧, 目的是想提前探究一下考生的真实情况, 也为的是筛选的时候, 可以有个底子。可公主又不是考官, 同那些考生有什么好说的?”
  她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意,更觉得欢喜又有趣。听罢,她一脸无辜地朝自己指了指, 继续道,“房相的意思是,我此行来到太平坊,是为了从考生中渔色面首吗?”
  房相如顿时阴沉了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哼了一声,干脆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要走。
  漱鸢一看,也觉得这玩笑话有点大了,赶紧‘哎哎哎’的朝他背影喊了起来,扬声道,“你还不给我回来!——”
  宰相毕竟是宰相,从来不怕强权压顶,他微微回过半张脸,挑了挑眉,道,“臣就不打扰公主‘雅兴’了!靠男色博得公主喜好,以色侍人换来朝廷的官职,这事,臣可做不来。”
  他说的时候,故意将‘雅兴’那俩个字说得咬牙切吃的,好不哀怨。
  漱鸢听到宰相这样拐弯抹角地挤兑着她,便知道他其实没有真的要离开的打算,只是为了吓唬吓唬她。
  她赶紧装乖认怂起来,从车窗里伸出半条手臂,在外头冲着房相如招呼来招呼去的,嘴里开始东拉西扯地解释起来,蹙眉笑道,“唉呀,房相这是和谁置气呢?我找宁九龄也不过就是闲聊几句话,还不都是为了你?再说了,他又不是什么新面孔了,你和我急什么啊……”
  房相如一听她还要有‘新面孔’,简直更是奇耻大辱了,数来数去,那他算什么?
  于是他猛地转身三步并为两步地走回车前,仰头气冲冲道,“公主何意啊?一个宁九龄还不够,改天是不是还要将一二三四补齐了?”
  她瞧他总算是回来,瞥了一眼车夫,故意大着声音到,‘房相,千秋节在即,有些事宜本宫要同你商量。上车吧。’
  房相如一开始还在糊涂,可后来立即明白过来,环手称是,然后踩着车凳钻了进去,只听公主又对车夫道,“你将牛车赶至城墙根下,无本宫诏令,不得靠近。”
  那车夫是旧府邸的人了,从前其实受过令睿姬的照顾,所以对公主也十分忠诚。其实公主也是信任他的,可是眼下情况尚且不能完全的明朗,与房相如见面的时候总要冠冕堂皇一些,免得再生旁支。
  房相如一坐进去,就见公主抬袖掩唇地咧嘴笑了起来。他没好气地闷声道,“笑什么。”
  公主道,“你吃醋。我当然开心。”
  房相如看了看她伸过来的手,也没有去接,只是别过脸,道,“看臣吃醋,就那么好玩吗?臣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些刺激一两次就够了,若是公主三番五次如此,臣还是不相陪了……”
  “前几天父亲还说起你,夸你虽为宰相,可有大将风范,做事不拘小节,心胸宽广,怎么,对我就如此吝啬苛刻吗?”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硬塞进他的手里,强迫他握着,温声低语起来,“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宁九龄就是个孩子,论才华不及你一半,论相貌不及你英姿,我怎么会喜欢他呢!你说是不是?”
  房相如脸色总算好看些了,端坐回来身子,虽然没有认同她的话,可嘴上也没有反对,勉强心里倒是难为情地收下了。他轻轻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公主驱车来到太平坊,找宁九龄有何要事?”
  宰相问话的时候,总是抑扬顿挫的,颇有朝堂的风范,漱鸢被他的气势压迫的没法撒谎,可又不想叫他担心困扰太多,干脆卖起了糊涂,道,“我想问问他……最近看没看见你。我,我这不是很想你嘛。”
  房相如在这种事情上当然不会被她轻易骗倒,更何况她一旦无赖起来,就有点蒙混过关的意思,他瞥了一眼她,淡声道,“不要卖乖。”
  她撅了下嘴,手在他的手心里握了又握,一会儿十指相扣,一会儿又玩起他修长的手指。房相如见她欲言又止,不禁心里沉了一下,低低问道,“他方才对公主不敬了?”
  漱鸢啊了一声,见房相如以为宁九龄对她动手动脚了,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是宫里的一点事情。”
  “哦?宫里?”房相如不解,“你且和臣说之。”
  漱鸢叹了口气,想说,可又怕说了之后,他断然要拒绝以后的一切见面了;可不说,总又觉得心里没底,问问房相如也是好的。
  沉吟片刻,她只好依偎过去,无奈地承认了,“宫里有传闻,说有人看见大慈恩寺那日,你同我在一起了。”
  房相如愣了愣,却也没有惊慌,沉声问道,“可还有旁的?”
  漱鸢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宫里的风言风语就是那些话,说你我,交往甚密……关键是,父亲他也知道了。上次问起来我究竟怎么回事。我怕连累你,所以说,和你没什么关系。”
  房相如皱眉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要急。这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等机会成熟了,臣自己去坦白一切。”
  漱鸢没把父亲的那些话告诉他,继续道,“我想了很久,究竟那日是谁将此事添油加醋地说出去的,推测来去,发现是宁九龄……所以这才来找他询问,他也承认了……”
  房相如大惊,面目变得错愕而阴沉,如何也没有想到是宁九龄背地里做的这些。他紧紧抿唇,愤然不已,狠狠了击了下车板,怒道,“还未入仕,便钻营起这些!我今年非得废了他的卷子!”
  漱鸢一听,是房相如未知全情,连忙珠钗摇曳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劝道,“你先不要急。这也不都怪他……”
  房相如哼了一声,挑眉反问道,“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官场最忌讳议论宫闱之事。风气难得由浊便清,应该好好反省的人是他!此事臣是无所谓,可公主名誉,当如何?”
  漱鸢知道房相如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什么废卷子,官场大忌的话都说出来了。她只不过就说了一句,房相如就误会了不少,对结果搞得对她也有点没好气。
  她微微松开来些,朝车外昂了昂下巴,道,“你去废吧,去喊吧。最好闹到考场上去,叫所有人都看出来,关于我和你交往甚密的传言,你自己都此地无疑三百两了。”
  房相如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一说,听得愣愣的,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他真是气糊涂了,一时间居然都没控制好情绪,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他有些颓丧,无奈地靠在车板上沉沉闭目,“臣失礼了。”
  “你有什么失礼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替我担心。其实我也很替你担心,所以,才没有在父亲那里说什么。”
  漱鸢在这种时候倒是很冷静,她沉了片刻,等房相如平静几分后,才缓缓继续道,“其实,将此事传进宫中的另有其人。宁九龄与我说,他当日是和……和宋洵说起过的。我想,定是宋洵将此事又传到了在国子监做事的那些内官耳中,然后有人又告诉了元公公,他又告诉了父亲。”
  房相如皱眉,“宋洵?” 他见漱鸢点点头,没有否认,不禁心里有些乱了起来,“宋洵为何要做这种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闭口不提了,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想,可有有些不想承认。若是宋洵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还是因为公主和他的事情……
  其实,自从上次他和宋洵在府中吵了一架之后,宋洵就变得有些说出不来的奇怪……
  房相如有些想不通,宋洵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他真的喜欢李漱鸢,也该知道,这样的传闻对她的名誉来说有多么的不好。
  漱鸢自己其实也是忐忑不定的,她见房相如神色不大好,于是喃喃道,“眼下我们在暗处,他在明处。或许他,也是无心说的?”
  她才不觉得宋洵是无心的,只是怕房相如太重情义,不敢相信义子会如此。
  宰相想起宋洵,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如若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说着,五指握在一起将她的手包在掌中,按了按,“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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