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份明要比他热,她环住他,把头依偎在他胸前,却低声道,“我冷。”
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有些秋瑟的意味,她的青丝缠绕在裸露的肩头,缕缕随风飘荡。
宰相垂眸看着怀里的玉人,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他一皱眉,只觉得她又往自己怀里拱了拱,又在做无辜可怜状,他无奈,只得抬起手臂将她揽过来,罩在怀中给她取暖。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心跳上,听了片刻,“你的心跳得很快。”
房相如当然知道,可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难道尚公主这件事,暂时真的无解了吗?
漱鸢听他不说话,又笑道,“你这样暖着我,真好。以后到了冬天,你一直这样给我取暖,好不好?不如就叫,人炉。”
宰相的手拢在她的肩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抚摸着她曾经留下的那道疤痕,他的指腹在上头游走着,听了这话,不由得一停,道,“这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人炉?这听了叫人浮想联翩的设想,也亏她想得出来。
漱鸢拧过身子抬起头,攀着他的肩,在他的唇上辗转几番,道,“我很好学,世上不止《避火图》一书。” 说着,她将他一把推倒,然后整个人撑在他的头上,青丝瞬间散落在他的身上,她眼中潋潋,望着他一笑,然后俯身向下吻去。
她想要弥补上次因为无知闹出来的笑话。
公主的嘴唇柔软,上头是薄红色的口脂,自他的唇向下亲去,停顿在他的喉结处,流连忘返。他感到有点点星火,自胸膛和腹部蔓延开来。
他想要起身逃离,可却觉得动弹不得,僵持着成了一张被镇纸压住了四肢的白麻纸,而她的唇便是那沾满墨汁的毛笔,一点点在纸上书写着。
而他纵然有千般思绪,可也无法抗拒,只能被动地被晕染着浸透着。
全身有燎原之势,即便是秋天,宰相发现自己却更容易冒汗了,甚至希望此时能有一口冰块端在他唇边,好让他可以汲取些凉意以平息这有些失控的火势。
倘若说,之前公主三番五次的挑逗都带着一种玩闹轻佻的意味,那这一次,她如此肆意纵情地亲吻,叫房相如略有一种侵略之感;甚至,他从她过于投入的举动和眼中泛起的点点情郁中,看出了一种祭献的意味。
鼻间的呼吸有些凌乱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依靠理智可以控制的很好的。
她感到了突兀,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然后将手放了上去,在一阵风中启唇低声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说着,发丝被风拂起,沾在了她的唇上,更添一种欲//望之美。
那位“君”,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暗语,他一听就懂了。
他望着她略显迷离的神色,心跳骤然间大震不已,犹如承天门外的六架冬鼓同时猛烈敲响,一下一下,犹如战歌大起,有一种催发的力量。
他感到害怕,握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控制住,他压下她,感到胸前那一阵阵起伏的绵软以一种暧昧的姿态正抵着。
“臣说了——尚公主之前,先不要这个礼物……”
宰相的声音中已经染了几分不自知的情愫,低沉磁性,唇微微张着,有热气一点点喷了出来。他神色认真而坚忍,可以看出,这是最后关头的一丝理智。
这理智其实更叫他绝望难耐。
她听得粲然一笑,唇边荡漾起好看的涡。宰相看得一个晃神,忽然就失去了重心似的倒了下去。
视线天旋地转地颠倒起来,只见公主猛地翻身再将他重新压了回去,以一种夺势的姿态,半趴半俯地低头道,“好,我收回。那不如,换做你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我吧。”
公主清越地说着,语气中有一种不由分说的气势,她垂眸睥睨着宰相,仿佛是个胜利者,弯唇道,“如果是你送的礼物,我也是欣然接受的。”
“李漱鸢——!”
宰相薄怒不已,一时间气恼,忘记了什么尊卑礼法,脱口而出叫了她的名字,双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卡了上去。
他的腿压在她的膝盖上,叫她不能再反击,这场竹榻上暗斗的一番较量,总算以宰相凭着男人所拥有的力量而险胜。
宰相压着她,一震手掌的力度,将公主交叉的双腕按了又按,低怒道,“你当真?——” 他说的时候,有恐吓,可也有几分试探。
公主秀眉轻抬,虽然身居劣势,可依旧输人不输阵,她朝他一挑下巴,嘲笑道,“你不敢?”
他和她对峙般注视着,拿出群臣之首的气魄企图将她镇压住,他身子向下沉了沉,狠声道,“臣怕你后悔——”
公主听罢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肆意盎然,脸庞映着窗外那大片大片灿烂的红叶,呼吸中带着难掩的燥热,然后缓缓将唇贴在他的脖颈间低语,语气潮腻,字字道:
“错过这次,我怕你后悔……”
她说完,静静地躺了回去,彼此在沉默中注视,而注视又让时间变得凝固。
漫长而焦躁,耳边有嗡——的鸣鸣之声————在那一瞬间掩盖住了南山的溪流和风声,只剩下彼此间愈来愈沉的喘息……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像是箜篌上紧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间弹跳而起,又像是批阅奏牍的笔杆瞬间从中断裂。
一切君臣之礼,尊卑之法,甚至是上一辈子那些伦常身份的顾忌,全部都随着那一声铮然,消散如烟。
他的吻如南山落梅,点点片片,随风而去,毫无章法,却又带着一种醉人的气息。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卷入这个漩涡,她也没有挣扎,微微昂着脖颈,迎接着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热烈。
神智变得只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不断地从对方那里索取自己想要的。彼此都是第一次,然,她“阅览群书”也抵不过他作为男人的本能,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登山而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经年岁月累积的执笔习惯,将他的关节处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粗糙却并不疼。
宰相虽然是文臣,可做事却有大将风骨,在游走过的每一寸领土上,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她的烽火台,秋风中有燃烧的旌旗,迎风烈烈,她却不是为了迎战,反而是甘之如饴地敞开都城的大门,毫不拒绝这个初上战场的敌军在她的国攻城略地。
她站在那都城之上,望着四处硝烟四起,眼下残兵败将,已经是一片狼藉。她双目迷濛起来,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欢喜,又觉得恐慌。
“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现在在做什么……”
他感到了她关卡前下意识的抵挡,于是好不容易沉下几口气,抬手扳起她汗湿的下巴,迫使她对着自己,颔首问了一句:
“回答臣——在做什么——嗯?” 他手掌轻轻一捏,那尾音简短果决,是一种惩戒,也是一他最后的警告。
公主低笑一声,挑足勾上他,像他曾经在弘文馆向自己提问的时候那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你是当朝中书令兼知事房相如,大华的宰相,朝廷的权臣;而我是先帝的十二女,陛下的皇妹,如今的永阳长公主……” 她说的一本正经,他听在耳畔,谁知这些错综复杂的头衔反而叫他更加火上浇油,一种禁忌的滋味攀升上来,叫他喘息不已。
“我们在……” 她眼波流转,华光闪烁,然后故意抖出来两个字,“偷情。”
他一听,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低头堵住了她的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去,沉沉道,“你回答的不对。”
她笑了笑,拉过他的脖子与他重新纠缠,动情道,“你是六郎。你,在爱我。”
他眸中忽然缱绻,浑身不由得一震,心底生出丝丝怜惜之意,他望着她的眼底,希望得到她不悔的确认,“此生不变?”
“此生不变。不悔。” 她郑重。
入了秋,天色昏暗的快了些,窗外有寒鸦就着夕阳缓缓滑过天边,枫叶正红。树木的叶子落了下来,只剩下光洁的树身,显露出它最原始的姿态,枝干交叉,向天空中无限伸展着自己的生命。
山上到了这个时候,空气中开始蔓延着一种凉意,不似夏天那般粘腻,反而多了一种令人舒畅的干爽。
出了的汗,立刻被细风拂干,皮肤上有颤栗的感觉,可因为怀中的人如此温热,所以更加渴求着亲密无间的拥抱。滚烫贴着滚烫,彼此做对方的护心炉。
她已经投降,将一切主导权交给宰相,只剩下被他牵引着,一步步走在河岸的边缘。
她被他笼罩着,想起上辈子他教她写字时候的一幕。
那个字很复杂,是秦国的小篆,已经不再流传,她当时故意说不会写,于是她骗他,让他带着自己写。也就那么一次,她被他围在怀里,握着笔,然后教他的手握着她的,令他领着她写。
这让她产生了奇妙的幻境。
他的手很有力量,一把包围住她的,几乎掌握了全部控制权。她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某种天生的权力,是她作为公主都无法左右和控制的。墨汁浓郁饱满,而他的笔蘸墨很重,笔落有力,力透纸背,让她震撼于宰相的书法技巧。
他写的并不着急,一笔一画,没有丝毫的冲动。他每一次示范,都想确保她接受得明明白白,并且叫她用心去感受。
她很紧张,呼吸短促,生怕写错,他贴在她耳边说不用担心,如果想停止,那便停止。
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一咬牙,道,“不必。”
他环住她的腰身,眼底有青墨染透的颜色,那里映着她的倒影,倒影中开出一朵红莲。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埋在他的胸前,口中断断续续地念着不成节奏的句子,一切句读全部由他来把控。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天旋地转的异样瞬间袭来,日月同天的光辉在她的眸中闪耀着,叫她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可,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她后头没有再念下去,最后末尾的几个字变成了暧昧撩/人的喘息声,她抬手向空中抓着什么,手中的空空如也叫她难耐,于是干脆一把拽着纱帐,狠狠握紧,指尖发白,几乎快要扯了下来。
宰相一皱眉,扬手将她的手拢了下来,绕到自己的背后,任由她狠狠抓出几道红印。她手下毫不留情,一如她个性中孤绝的一面,他只觉得吃痛,火辣辣地燃烧而过,可随后,痛感立即被另一番铺天盖地的快意掩盖过去,瞬间由更加欢愉的纵情所替代。
上一次在中书省,他表现的不是很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很多束缚也都解除了,他和她纠缠不已,直到她的眼中有了一种故国在望的虚无神色……他也沉沉闭目,握紧她的手腕同她一起跌入最后的悬崖。
————
当宰相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案几上燃着两盏小灯,烛火几乎摇曳交叠,像男子和女子的身体。
他的全心全力换来的是疲惫不堪,紧接着毫无意识地沉沉睡了一觉,却不想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他沉沉翻了个身,习惯性地再次将身旁的人揽入怀里,可谁知一摸,旁边竟是空的!
房相如瞬间困意消散,惊慌而起,四下里喊了两声,“公主——”
可无人回应。
那黄昏时候的温柔缱绻的余温尽数褪去了,他只感到被一种孤冷所包围,这空落落的紫竹苑,难道只有他自己了?
难不成,事后她一个人走了?
字条……对了,还有字条……
他旋身披衣而起,快步检查了一下屋子里所有能放信的地方,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房相如刹那间心灰意冷,沉沉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无心再睡下去,只好独自穿好衣服走出院子,往那山头走去。
忽然,他眸中华光一闪,只见山月下,漱鸢正坐在崖边,举头独自赏月。
宰相失而复得似的浅笑一下,仿佛在嘲笑自己方才的模样,他悄然走过去,站在她背后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天地间,她仿佛孑然独行的仙人似的,在泠泠月下,如此出尘不染。
只见轻纱拢身,双肩半露,一字形的外衫裹在外头,青丝盘升而起,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他迎着万古的月光,深深望着她,只觉得心头重新跳了起来……
第70章
他曾数次梦见过类似的情形。
天高地瀚, 星月涌动, 山木石径,暗影浮香。
最重要的是还有她在身边。
方才的纵情肆意像是虚梦一场似的, 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后背留下的阵阵余痛,让房相如意识到那件事是真实的。
他为自己黄昏时候的失控而感到有几分抱歉,想起她当时有些承受不住似的, 抬手就将指甲不深不浅地嵌入他的肌肤上, 然后狠狠划过,好像需要这般才可以缓解什么似的。
第一次, 他当时难免有些急躁,在沉入的一瞬间, 那些曾经略懂一二的技巧全都忘却在脑后了,只顾着沉醉在那城池中,一次又一次地索取着他所渴求已久的东西。
房相如望着漱鸢的背影,袅袅绰绰,显得有些单薄。也不知道刚才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样沉沦其中,他想,这种事情大多是女子会更需要休息,可是漱鸢却并未如此,难道, 方才那事情,她不大满意?
宰相想到此有些尴尬,等了片刻,抬手停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漱鸢闻声回头, 和他的目光撞到一块,他过去,只见里头映着满天星子,只听她道,“来了?”
房相如说是,然后他撩袍坐在她的身边,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半露的滚圆的双肩上。再向下看去,那里有一记梅花似的疤痕,宛如玉中带瑕,他垂眸心疼几分,心里轻轻叹气。
“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他抬起两指,夹起那垂落在她半臂的外衫,象征性地往上盖了盖,“不冷吗?”
大概是经历里人事之后,对有些东西也变得没了什么顾忌,漱鸢并未拢起来衣衫,只是依旧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房相如面前袒露着。她瞥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暧昧地散漫着,直白而缱绻。她也不在意,转过头看他,浅笑答道,“我不累,自然不困。倒是你,睡了这么久……而且还睡的这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