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氏哪儿听不出侄女的意思?
她面色不太好,但又怕这父女二人真的不管不顾把她赶出去,就算最后楚府上门赔罪,两家重归于好,但被赶出去也忒丢脸了。
纪氏收回思绪,想到今日的来意,道:“我听说大嫂礼佛不是自己愿意,而是被你禁了足,你们吵架了?要我说,堂堂纪府,怎么能没有当家主母?大哥气过就行了,到底是夫妻,还真能关她一辈子不成?”
纪父想要出声,苏允嫣帮他揉揉头,率先道:“姑姑从哪儿听说的?”
纪氏:“……”
其实她之所以上门,是因为全氏让人给她送了一套贵重的首饰,意思也简单,就是让她来帮着求情的。
结果她进门就看到了账本后的侄女,心下不平,不知怎地就说出了那些话。这会儿别说求情了,她自己都快被赶出去了。
苏允嫣直截了当:“姑姑道听途说,娘是为她自己祈福,可不是禁足。姑姑若是为此而来,还是回吧。”
纪氏哑口无言。
人家都不是禁足了,她还求什么?
总不能直接说是全氏送了礼物让她来求情吧?
纪父已经很不耐烦,只觉得脑子很晕,扶着头吩咐:“送客!”
管事进门,伸手一引。
当下各家来往,告辞之际,主人家无不是再三挽留。这么送客……跟被撵出去有什么区别?
纪氏偷瞄了一眼闭着眼睛板着脸的兄长,不敢再纠缠,带着两个儿子灰溜溜出门。
临到门前,余光看到给兄长揉着额头的侄女,到底是不甘心,道:“大哥,你这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淑颜到底只是女儿,还是养女,不能贴身侍奉,不如我让有理留下来陪着你?”
不待纪父说话,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姑姑,这纪府上上下下伺候的人足有百多口,你怎么会觉着没人伺候爹?”
纪氏噎住。
苏允嫣看向管事:“做事麻利些,让你送客,半天了客人还没走出门。”
虽然是训斥,但语气却一点不凶。明显就是含沙射影,指责纪氏不知礼数。主人家都送客了,还在这儿纠缠。
纪氏人精似的,瞬间就明白了侄女的心思,气得胸口起伏,又看榻上的兄长脸色愈发冷淡,不敢再多说,她是真怕被撵出去,当即带着两个儿子飞快离开。
兄弟二人临走之前,楚有理还多看了苏允嫣一眼。
纪父揉了揉眉心:“下一次她再来,就说我们不方便见客。直接推了算了,以前我还没发现她这么难缠。”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礼佛得虔诚。吩咐管事给夫人送几本佛经,让她每日抄几卷供奉。再让管事好好查一下,是谁放了夫人身边的人出门?严查严办,让底下的人都紧紧皮。”
苏允嫣瞬间了然。
纪父这是生气全氏的人在外头乱窜,还引来了纪氏让他伤神。
那日之后,苏允嫣对于前来探病的人就会斟酌一番,偶尔纪父想要见,都被她拦下。这里面,兴许就有来给全氏求情的人。
到时候大家都是亲戚,撕破了脸于生意上没好处,不撕破脸又得伤神。还是先避着,等纪父好一些再来处置。
这日午后,纪父刚睡着,苏允嫣打算去院子外转转。
刚轻手轻脚出门,就撞上了管事。
管事要管着府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千头万绪。也没空守着外书房。
不待苏允嫣询问,管事已经道:“小的方才查看于管家的供词,发现了一些事情。”
苏允嫣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管事试探着道:“于管家提到当初的夫人……咱们老爷的原配齐夫人当初是生孩子难产而亡的。”
苏允嫣再次点头:“这有什么问题?”
府中稍微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现如今的全氏其实算不得夫人,只是个妾室。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纪父懒得再娶,任由她管着后宅而已。
当初的原配齐氏和全氏同时有孕,只是齐氏红颜薄命,难产后一尸两命,而全氏顺利地生下来了孩子。
有时候,这人一辈子确实说不清,出身好命好有什么用?
活得不够久,什么都是别人的。
管事皱起眉:“小的也说不清,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顿了顿,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在府中多年,当初夫人和全夫人生孩子时,老爷刚好在外地,现在想来,似乎有些太巧了。”
苏允嫣疑惑:“你的意思是,夫人的死有问题?”
管事颔首:“应该和于管家有关,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自己说?”
“那就查啊!”只要有人力物力,发生过的事就能翻找出来。
苏允嫣想了想:“这事情呢,先别告诉爹。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他的病养好了,再告诉他不迟。”
管事颔首,又欲言又止。
苏允嫣看不得他如此,直接问:“还有什么事?”
管事张了张口:“夫人的孩子……”似乎觉得不好说,只道:“暂时没了,小的会让人查出当年的事。”
吞吞吐吐的,这里面肯定还有事。但苏允嫣只有一双手,得熬药得看账本,无论如何,先把纪父的病养好 ,别的事都往后放。
她好不容易得了空,终于可以在院子里转悠一下。纪府的景致还是不错的,她一路走着,心情越发好了。
却见有个丫鬟鬼鬼祟祟从假山处绕过,苏允嫣斥问:“什么人在那里?”
立刻就有人过去押了丫鬟过来,婆子上前,从丫鬟捂着的怀中掏出来了一封信。
信封上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女子之手,还得是长期练过的人才写得出。
在这纪府中,这样的人可不多。苏允嫣打量着信,不像是纪淑荷的字迹,她好奇问:“这是谁的?”
丫鬟满脸惊惧,张嘴一咬,直接一股血雾喷出。
竟然是想要咬舌自尽。
不只是苏允嫣,就是押着她的婆子都吓着了。
不就一封信,至于么?
苏允嫣低下头,这封信竟然重要到要让丫鬟宁死也不能说么?
第164章 养女妹妹 七
苏允嫣学过医术, 明白咬舌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当即喝道:“赶紧请大夫!”
婆子手忙脚乱地把丫鬟带回了外书房的院子里,一通忙活后, 总算是让丫鬟捡回了一条命。
但她口中全是血,又是奔着死去的,根本也开不了口。
苏允嫣打开手中的信, 和信封上一模一样娟秀的字迹写着:事情有变,纪淑颜那个丫头精明, 救回了纪登。他或对我起了疑心,我被困住, 先想法子给纪淑颜那个丫头找门婆家。
只看这封信中的被困住二字, 就看得出应该是出自全氏之手。也只有她, 才有空有笔墨练出这一手娟秀的字。
这一回纪父生病,应该是她和外头的人一起密谋。苏允嫣不在意找婆家的事,以如今她在纪府的地位和刚救回纪父的恩情, 这婚事只要她不点头,就定不下来。
她看着信最上头的称呼,若有所思。
——李郎。
一般女子是不会这么称呼男子的, 凡是这么称,应该都是情郎或心上人。
全氏暗地里,竟然和这样一个人来往吗?
来往了多久呢?
这封信透露的消息太多,也难怪丫鬟要咬舌自尽。
其实呢,丫鬟就算没死成, 苏允嫣直接拿着这封信去质问,全氏肯定不会承认。不止不承认, 兴许还会被倒打一耙, 说她故意污蔑。
回到外书房, 纪父已经睡醒了。
他现在精神不济,整日一半的时间都在陆陆续续睡觉。看到她进门,问:“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转转。”苏允嫣没有把信拿出来。
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得知自己的女人和人苟且,大抵都会生气。
偏偏如今的纪父却不能生气。
这事情,还是查清楚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告诉他。
苏允嫣也没有立刻就去质问全氏,想到被倒打一耙的事提醒了她,这事情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上辈子她可是特意跑去找了皇上,跟暗六学了一段时间仿写。
回了自己的房间,苏允嫣让人备了笔墨,仔细看过那封信后,重新提笔写了一封。
称呼一样,怕多说多错,只说有事情要当面商议,约在悦来酒楼二楼午时见。
乍看上去,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苏允嫣拿着信,去找了那个丫鬟。
丫鬟满脸惨白,惊恐地缩在屋中。
苏允嫣走到她对面坐下,上下打量她,问:“你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吗?”
说到这里,她皱皱眉。关于纪淑颜对全氏的称呼,是她从记事起就这么喊的。看来以后得改一改:“为何我没看到过你呢?”
丫鬟不说话。
事实上,丫鬟口中受了伤,也不能说话,苏允嫣拿着那封信,问:“你打算把这信送到哪儿?你识字吗?会写吗?”
丫鬟摇摇头。
也是,全氏应该不会心大到找一个识字的丫鬟帮她送信。苏允嫣想了想,吩咐道:“我要出门,你们带着她跟我一起。今天我还非得把这封信送出去不可。”
丫鬟本就惨白的面色更白了些。
苏允嫣见状,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劝。本来嘛,丫鬟刚刚可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要是不愿意带路,她这信也没法送。当即道:“你真就那么想死?你有家人吗?有放不下的人吗?”
闻言,丫鬟避开她的视线,低下了头。苏允嫣再接再厉:“你只是送信而已,罪不至死,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把这封信给我送到该送的人手中,回头我就放了你。绝不追究。”
为了找出这位李郎,苏允嫣也算费了心了。
见丫鬟眼神希冀,却还是不答应,苏允嫣心里一动,道:“如果你家人或者放不下的人也在纪府,我放他们跟你一起走。”
丫鬟眼睛一亮,对着她磕头,自己起身率先出门。
一路上,丫鬟很乖巧,直接将苏允嫣带到了内城最外围的那一条街,里面都是精致的小院子。住的大部分都是各富商家中的外室。
看着丫鬟指挥着马车转入那条街,苏允嫣有些无语。
全氏……该不会把那个男人当外室养了吧?
进去不久,马车停下。丫鬟拿着信去了其中一个小院门口,将信直接扔进了院子。
等她回来,苏允嫣认真道:“如果明天我顺利见到了人,回头我就放你和你的家人走。但如果他没来……你别怪我不客气。”
丫鬟满眼喜色,并没有害怕或者心虚,反而满是期待。
苏允嫣见状,心下微微安心。
一行人刚回到府中,又有粗使婆子过来,对着苏允嫣一礼:“二姑娘,夫人想要见你。”
苏允嫣摆摆手:“我不去。”
婆子愣了一下。以前的二姑娘对夫人有怨气,但面上的恭敬还是有的,从未这么不客气过。
婆子愣神的功夫,苏允嫣已经越过她往自己的院子走了。
回神后,婆子急忙忙追上:“二姑娘,是很重要的事。”
苏允嫣置若罔闻,婆子纠缠得狠了,她还直接吩咐人把婆子拖下去发卖。
这一番动作,惊着了不少人。也让府中的人彻底明白,现如今这府中,不能帮夫人跑腿,凡是夫人的事都少沾。
这事情当然传入了纪淑荷的耳中,她在纪府长大,从小到大纪父是拿她当以后的当家人培养的,该懂的都懂。瞬间就想到了府中下人看到此事后会有的想法。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以后这府中谁还敢替她娘办事?
堂堂当家主母,使唤不动下人,那还是主母吗?
纪淑荷当即大怒,着人去把那个婆子追回来不说,还直接跑到了苏允嫣院子里质问:“你凭什么发卖人?”
苏允嫣已经洗漱完,颇为闲适:“说得好像你没发卖过人似的。同为纪府女儿,你卖得,为何我卖不得?”
纪淑荷咬牙切齿:“那是我娘吩咐的人!”
“也是纪府下人啊!”苏允嫣不以为意:“纠缠主子,妄图控制主子,我只是发卖,便宜她了!”
纪淑荷气得胸口起伏,看着靠在软榻上毫无曾经谦卑的养妹,她冷笑道:“你只是纪府养女,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不要的。如今我回来了,这些都是我的。从今往后,你休想再有今日的风光。”
她放狠话,苏允嫣闲适地摆摆手:“你先拿回去再说。”
看她有恃无恐,纪淑荷更加生气,她这样的姿态,仿佛已经将纪府收入囊中了一般,惹得她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脱口而出:“你不就仗着爹疼爱你吗?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小的时候,是他教我走路,教我读书,教我算账,他教过你这些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东西就算我爹要给,你也该知情识趣的地拒绝。”
听着这些,苏允嫣若有所思,纪淑颜记忆中,她和纪淑荷年纪相差不大,不会超过半年。小时候纪父待她和纪淑荷一样,只是她七岁后,全氏就说男女有别,刻意隔开了这对父女。
论起来,纪父在纪淑荷身上费的心思,确实要比纪淑颜这个养女多得多。
纪淑荷说着这些,看榻上女子沉默下来,以为自己的话打击到她了,当下愈发得意:“譬如接手家业这种事,我不知道我爹怎么跟你说的。但是,这纪府的一切,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接手,你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我爹让你看着生意,你也就跟铺子你的掌柜一样。别想着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只是替我们纪府看着而已。最多 ,以后你出嫁的时候,我会多给你备一些嫁妆当酬劳。”
“你从纪府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做人要见好就收,才不会惹人厌烦。要不然,小心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
苏允嫣颔首:“姐姐说的有理。但就像是你说的,爹对我有养恩,养恩比天大。为人子女得孝顺,不止要孝,还得顺着。如果爹让我接手,而我不答应的话。岂不是有违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