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尤其方家人尝过甜头,更是一门心思奔着入仕去。
到了方迎喜父亲这辈,方家几房只能挣出一家人温饱,压根没有多余的银子读书。自家的孩子不成,方家就把主意打到了别家孩子身上。
儿子读不成,供出一个女婿也是一样的。
方迎喜的堂姐方迎欢,就和同村读书的陆家长子陆成文定下了亲事,之后陆成文一路顺利考上了童生,然后是秀才。
方家看到了希望,对待这位女婿就愈发上心了。得知他要到府城求学,全家一起帮着凑盘缠不说,在方迎欢有孕后,还选了方迎喜来帮着照顾两人。
方迎喜的父亲实实在在是想女儿来见识一下世面,也不觉得照顾他们夫妻有多难,因为方迎喜在家里做的事比这里多多了。别人家或多或少出了银子,他便出个照顾人的女儿,也说得过去。
说实话,方迎喜来之前,以为只照顾他们夫妻俩,帮着做饭洗衣打扫,最多喂几只鸡。
来了之后,鸡倒是没喂,可有了别的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摊上的事。譬如洗满院子的衣衫,还有被人欺辱与人为妾……
衣衫方迎喜已经洗了两个月,而被人欺辱,就是今天晚上的事。
苏允嫣从杂物房出来时,外面的方迎欢还是斥骂:“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小心我送你回去。”大概是怕被邻居听见笑话,她声音压得极低。
“送我回去吧。”苏允嫣语气冷淡,指着满院子的衣衫:“来之前,你可没有说要让我帮你们赚钱。缺钱的是你们不是我,你搞来这么多衣衫你自己又不洗,我不干了。”
方迎欢:“……”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方迎喜,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不就是送我回去么?吓唬谁呢,送吧!”苏允嫣转身就进了边上的小间收拾行李:“我来帮你们做饭洗衣,纯粹是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你拿我当丫头使唤,我还要听吗?”
她可不像是方迎欢那么避讳,声音一点没压低。
方迎欢见状,追了进来,低声道:“你姐夫是秀才,名声要紧,你这么大声,是想毁他名声吗?”
苏允嫣将原身的衣衫收起来折起:“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方迎欢看她直接就在打包袱,顿时急了:“你就这么走了,外面那么多活儿谁干?能够抢到洛府的脏衣衫,我可费了一番力气,一会儿客人就来了,你赶紧出去给我洗。”
“关我屁事!”苏允嫣扯过包袱皮,将衣衫一件件包进去。
当下的人出门,一般都会带家里的被子,一是省钱,二来也怕外面的被子不干净。万一被痨病或者其他病人睡过,很容易染病。
方迎喜本身没有几件衣衫,苏允嫣装好了之后,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回家的盘缠了。
想要从荷城回家,得先坐马车去闻县,再坐马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到村里。
最后的那段路可以走,可前面的这两段,坐马车都得一两天。要是走……前后得走上半个月。
她这边一本正经打算收拾行李离开,方迎欢却真的开始着急。
晚上是真有陆成文的同窗过来,这个时辰她还没开始准备饭菜,已经很来不及,哪儿还有空洗外头的衣衫?
再说了,她如今身怀有孕,不能太劳累。做饭她都打算找人帮忙,这种天气洗衣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二人都很期待。本来陆成文考中秀才之后,就不太想继续这门亲事,这个孩子于她来说很重要。
“迎喜,你别这样。”方迎欢上前想要拉她。
苏允嫣微微避开。
方迎欢也不强求,怕她挣扎之下伤着自己肚子,苦口婆心道:“你就算要走,也把外面的衣衫洗了再走!”
“我这两个月洗得够够的了,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洗过这么多,”苏允嫣把包袱打好结:“水那么冷,僵得人手痛,你只知道抢衣衫回来让我洗,你自己怎么不试一试?”
她把包袱放到一旁,开始去整理被子。
方迎欢见堂妹始终不松口,已经在卷被子,看她样子不像是装的,急切道:“你要如何才肯帮我?”
苏允嫣正愁回家的盘缠呢,闻言动作一顿,顿时有了主意:“你把我洗衣衫的工钱还给我!”
方迎欢讶然:“你吃我的住我的,好意思问我要银子?”
“那我还是来照顾你的呢。”苏允嫣声音比她更大:“你去问问外头那些照顾人的婆子一个月多少工钱?人家也是包吃包住,你没给我工钱,反而让我给你赚钱,你这是对堂妹吗?别人对丫鬟都没你这么狠。”
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方迎欢顿时有些心虚。
苏允嫣已经整理好了被子,拎着就要走。
方迎欢真急了,顾不得受伤,一把抓住她被子:“你不许走。”
苏允嫣冷声道:“松手!”
见她不松,她语气意味深长:“我是一定要走的,你要是不松手,我拉伤了你的肚子,你可别怪我。”说着,用力一扯。
方迎欢不敢不松,可这满院子的衣衫得有人打理,她急切道:“ 你帮我把这衣衫洗了,我给你工钱还不行吗?”
苏允嫣正色道:“洗衣的工钱是我自己挣的。你还要按那些照顾人的婆子一样付我工钱!”
她瞪大了眼,惊讶道:“二叔让你来照顾我,可没说要工钱。”
苏允嫣比她更惊讶:“不要工钱,谁会背井离乡跑这么远?”
说着,使劲一扯被子,直接奔出了门。
眼看人就要出院子了,方迎欢一咬牙:“我给你还不成吗?”
给工钱就好办了,苏允嫣掉头回去,把包袱和被子放下,一本正经跟她算账。
方迎喜来府城已经三个月,一个月两吊钱,加上洗衣挣下的四吊钱,刚好一两银子。
方迎欢肉痛得不行,咬牙切齿道:“现在总能洗了吧?”
实在是不甘心,她又警告道:“晚上客人来之前,你要是没把院子收拾利索,我会扣你工钱的。”
苏允嫣摆摆手,笑吟吟道:“这你放心!”
她起身出了房门,方迎欢本以为她是去洗衣衫,谁知她直接出了院子,然后就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谁乐意打短工?两个时辰十文,只要两个大娘!”
几乎是立刻,左右两边都听到了开门声,然后就是妇人急切地的询问声。
方迎欢:“……”
她就是不想被外人知道这些事,才给了她银子。
不待方迎欢说话,下一瞬,苏允嫣已经带着人进门,指着院子里的盆:“也不是非要两个时辰,你们俩洗完我就付工钱。对了,不要晒在这里,你们拿回去晒!”
两个妇人忙不迭应下,府城中的人太多,这么好的事情可不好找。
看着两个妇人利索地干活,而堂妹搬了个椅子坐在屋檐下监工,方迎欢气得胸口起伏,偏偏当着外人的面不好骂人,别提多憋屈了。
第223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
憋屈归憋屈, 方迎欢还得忙着准备饭菜,起身去了厨房。
烧火时,实在看不惯屋檐下悠闲的堂妹, 喊道:“迎喜, 赶紧来帮忙。”
苏允嫣头也不抬:“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就让我歇一天,行吗?”
当着人前喊, 方迎欢本意是想当着外人的面堂妹不好意思拒绝。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答……落在外人眼中, 还以为她这个姐姐平时如何苛待她呢。
虽然确实苛待了吧, 可有些事情, 经不起说。
院子里两个妇人忙里偷闲,笑问:“方姑娘回去多久啊?”
“不来了。”苏允嫣摆摆手:“我伺候不了人,将就了三个月,实在忍不了了,还是家里好。”
一个妇人把衣衫拎干, 笑道:“经常听说乡下姑娘想法子往城里跑, 少有出来了还想回去的姑娘呢。方姑娘是个念旧的人。”
苏允嫣笑了笑没再说话。
方迎欢在厨房中忙碌, 既心疼方才给出去的一两银子, 又恼怒堂妹的不听话, 心里恨恨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告状。
是的,回去!
他们出来已经三个月, 本来带的是半年的花用, 已经花多了, 现在抵出去的一两本来还能花两个月,现在只能提前回家了。
府城大居不易, 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银子, 加上陆成文是秀才, 平时需要给夫子送礼,同窗还有人情往来,偶尔还得请人喝酒,家里凑的那些,实在是不够。
方迎欢自认不是个恶姐姐,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让堂妹帮着洗衣衫补贴家用。一开始都好好的,谁知道她今日发什么疯?
有苏允嫣再三保证只要洗完就给工钱,两个妇人也不耽搁,一个时辰后,就把所有的衣衫都洗了出来。这里面那些丫鬟所穿的样式,全部来自洛府,这些衣衫看起来多,其实并不脏,很好洗。
这种大户人家的衣衫很少拿出来洗,所以方迎欢才说是她抢到的活儿。
苏允嫣爽快地付了工钱,打发走了两人后,回房去拿了包袱和被子,准备立刻就走。
方迎欢扶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追了出来:“迎喜,你拿了我的银子,二叔不会放过你的。你真要做得这么绝?”她缓了缓:“你留下吧,把银子还给我,咱们就像以前一样,我也不会把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告诉二叔。”
苏允嫣摆摆手:“不用了,你爱告就告吧。”
方父如果真听了她的话斥责自己,那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事实上,让未出嫁的姑娘来照顾堂姐和姐夫,就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个爹如何,有待观察。
方迎欢今日是真忙,这边忙着劝,那边还得忙着做饭。
苏允嫣趁她进了厨房,拎着包袱离开了。到了街上,她立刻找了马车坐到了城门口,紧接着就坐上了去县城的马车。
马车中装了八个人,都是去县城的,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算无聊,到了深夜,除了赶车的马车夫,都睡着了。
马儿走夜路,根本走不快,到了县城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这两日窝在马车上,苏允嫣累得腰酸背痛,她找了个客栈洗漱一番,然后睡了一觉,第二日早上才重新启程,又是两天过去,她总算到了镇上。
今日镇上赶集,苏允嫣很容易找到了回村的牛车,只是,牛车上的人都认识她。
更巧的是,方迎欢的亲娘,原身方迎喜的大伯母赵氏此时也在上面,看到她过来,还以为自己看错,惊奇地问:“迎喜,你怎么回来了?你姐姐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允嫣塞了两文钱给车夫,自顾自坐上牛车,言简意赅答:“我想回来就回来了,我姐姐还在府城,没出事。”
赵氏哑然,看侄女这模样,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当即忍不住问:“什么叫想回来?之前不是说过年才回吗?这还有两个多月呢,你回来了,谁照顾你姐姐?”
“她用不着我照顾!”苏允嫣根本也没想隐瞒府城发生的那些事,现在赵氏递了话头,她当然不会客气:“你还别不信,这是姐姐自己说的。她不要我做饭,去周围接了许多衣衫回来让我洗,我都洗了两个月了……”她伸出泡得脱皮的手:“手都洗成这样了。这种天气手泡在水里又凉又疼,实在受不了了,我才回来的。”
赵氏不知道这些事,一脸惊讶。
牛车上还有几个村里的人,此时都面面相觑。
有本家的婶子问:“不至于吧?”
“至于。”苏允嫣叹息一声:“府城住着花销太多,笔墨纸砚就不说了,我姐夫偶尔还要与友人喝酒,同窗家中有喜有丧他都得备礼物,多少银子都不够他造。我辛辛苦苦洗一天衣衫,还不够他一顿酒钱。”
苏允嫣并没有胡编乱造,这些都是事实。
但落在村里人眼中,就是陆成文太抛费。
赵氏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侄女就说了这么多。
女婿是读书人,传出这些话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女儿,也会被人说管不住男人。
其实呢,管不住男人正常。男人听媳妇的话拢共也找不出几个,可是这对夫妻不同,陆成文是秀才,方迎欢只是村里姑娘。方家本就是高攀,平时在外人面前,她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女儿唯唯诺诺做不了主。
到了村口,各自分开,苏允嫣拎着行李往家的方向走,身后赵氏一脸怒气:“迎喜,你也是大姑娘了。刚才那些话,甭管是真是假,都不应该往外说,毁了你姐姐姐夫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允嫣随口道:“我是实话实说。我去帮了他们三个月,现在做不成了。要是不说这些,他们还以为我好吃懒做,被姐姐撵出来了呢。他们要名声,我也要啊。”
凭什么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赵氏哑口无言。
两人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方家院子外。
如今的方家还没有分家,方迎喜的父亲排行老二,方迎欢的父亲是方家老大方学远,底下还有个三弟方学平,四姑姑方娇。
四姑姑嫁到了同村的李家,一抬脚就回娘家了,三天两头地回来。
这时候天色还早,家中人干活的干活,聊天的聊天,竟然一个都不在。
不过,村里人住得密,压根儿就没有秘密。苏允嫣到家后刚把被子铺好,她母亲何氏就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三婶周氏,姑姑也前后脚到。
何氏看到女儿,还是挺高兴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年才回吗?刚才我听人说起,都不敢信呢。”
赵氏刚换下身上的衣衫,阴阳怪气道:“人家可说了,伺候不了她姐姐,这才回来的。一个乡下毛丫头,眼高手低,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呢。”
何氏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大嫂,迎喜确实是去照顾迎欢的,现在姐妹俩闹翻了,也不能说是谁一个人的错。我们家迎喜听话,肯定是受了委屈才回来的。”
四姑姑也一脸好奇,苏允嫣并没有隐瞒,将刚才对着村里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