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直白的嫌弃, 孙氏更加尴尬了。
外城的普通人家, 有药喝就不错了, 哪里会有城中大夫随便选的豪气?孙氏也是无奈,她来之前想过跟女儿的见面礼,能拿进周家不错的礼物,她是一样也拿不出,最后只能去拿偏方,万一女儿信她肯喝,万一有用呢?就算不信,这份礼物至少表明了她担忧女儿的心。
反应过来后,孙氏笑容勉强:“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苏允嫣并不觉得尴尬,她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相顾无言。
这样凝滞的气氛里,孙氏一直没起身告辞,好半晌,她试探着道:“你弟弟也来了。”
孙花意嗯了一声。
孙氏见她不上心,有些焦急:“以前你们俩见面都只是表姐弟,他都到了内城,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不方便。”孙花意心里憋闷:“来日方长,以后再见吧。”
孙氏哑然,又道:“他今年十七,还没定亲,都是因为我们家穷,你能不能……”
“不能!”孙花意霍然睁眼,眼神锐利:“我嫁入周家五年,孙家从来没得过我一分好处。他们养我一场,养恩比天大。你生了我就跑,凭什么认为我会孝敬你?”
孙氏心思被拆穿,面露尴尬:“我只是想跟你借。”
“你拿什么还?”孙花意虽然虚弱,但语气凌厉:“根本就没打算还吧?”
孙氏哑口无言,强调道:“我会还的。”
孙花意嗤笑一声,摆摆手:“送客,以后段家人再上门,一律不见,不必来禀了。”
婆子板着脸上前,对着孙氏伸手一引:“请!”
周家的下人一直都挺势利,以前孙母没少被阴阳怪气。如今对着孙花意不喜的孙氏,只会更不客气。
孙氏听到女儿的话,知道以后想要再见女儿很难,根本不甘心离开,想要再纠缠,婆子却已经伸手拉人:“赶紧走吧!真是什么人都敢做周家亲戚,你们若真疼夫人,以后就别来!”
被这样撵出去,实在不好看。
等人走了,苏允嫣含笑告辞:“表姐好好养伤,以后我得空再来看你。”
这话轻飘飘的,孙花意心里格外难受:“你别得意。当初你也喝了我给的药,虽然你没因此有孩子,不至于伤得和我一样厉害,但我问过刘大夫,这药只要喝下,就已经对身子造成损伤……”她眼神中满是快意:“我等你跟我一样,费尽心力养身却徒劳无功。”
苏允嫣似笑非笑:“表姐已经半死不活还记得惦记我,真让人开心。不过呢,我早知道那药有问题,一早就请了大夫调理。表姐担忧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你还是少操闲心,管好自己要紧!”
助孕的药若是没能有孕,是可以调理的。但若是因此生了孩子,再高明的大夫都回天乏术。
“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永远不记得别人对你的恩情,白眼狼一个。好好享受吧!”
语罢,在孙花意凶狠的眼神中缓步出门。
身后传来她的吼声:“你果然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对不对?”
回答了才是傻,苏允嫣懒得理会。直接出门,和等在外面的林相锦汇合,即将出门时,碰到了一脸焦急的周夫人。
周夫人似乎急着出门,正催车夫套马车:“快点快点!”
看到苏允嫣二人过来,却还是忍下焦虑,上前打招呼:“林夫人,这就要回了?”
说起来,周沉淮入狱,全赖苏允嫣当时抓住动手的稳婆,又非要去衙门告状,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周夫人倒是能屈能伸。
说周夫人不恨,苏允嫣是不信的,只颔首:“对,表姐并不想见到我,我还是别留在这儿讨人嫌。”
又好奇:“周夫人这是想去哪儿?”
周夫人面色难看无比:“有些事,得出去一下。”又再三挽留:“再坐一会儿……”
再问人家也不会说,苏允嫣没有追根究底,上了自己的马车,出门时看到门口孙氏母子还在纠缠门房,不肯离开。
她走了没多远,就让人把马车停下,林相锦好奇:“何事?”
苏允嫣一笑:“看周夫人神情焦灼,应该是出了急事,我有点好奇。”
林相锦若有所思:“你好像对周家格外关注。”
苏允嫣眨了眨眼:“我和周家已经结怨,我多注意些,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不提她和孙花意之间的恩恩怨怨,和之前的那些龃龉,只她把周沉淮送进大牢这一样,她和周家之间的仇怨就已经化不开。
如果可以,周家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林相锦也知道这些,可他就是觉着,妻子对周家的在意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些。别的不说,既然已经结怨,妻子没必要一次次去周家掺和,可她好像乐此不彼。
她不肯说,他便也不问了。
没多久,周夫人的马车出来,林相锦主动吩咐车夫跟上。
出了周家的巷子,林夫人直奔府衙大牢,身边的婆子跑去门口跟看守说了几句,又等一会儿,一架青蓬马车也到了,从里面下来了一个……拎着药箱的大夫。
苏允嫣瞬间了然,唇角笑意更深:“咱们回吧。”
*
翌日,就有消息传出,周夫人直接打上了温家的门,非要见温三公子。温家门房想要禀告她都不肯等,闹得挺大。
再一细问,得知内情的人很少,只知道周夫人看到温三公子后,不顾大家夫人的风范,直接冲上去挠人,骂他是灾星。
说起来,温煦已经好久没出现,听说是病了,但生了什么病,又没人知道。
苏允嫣比较关注,私底下让人去打听,没多久就得知,牢中的周沉淮和温煦,都生了同一种病。治不好的那种,只看大夫的医术能让他们活多久而已。
也难怪周夫人要发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允嫣一边注意外面周家和温家的动静,一边养胎,到她六个月时,温家又出了事。
外地的一个富贵人家,着素白举家上门找温煦,说他祸害了他们的儿子。来的时候是白日,温家出了周夫人的事后,接待客人特别客气,好声好气把人迎进门,只是让人稍等一二,结果那家人就炸了,吵吵闹闹地闹得很大。
这素孝上门,是出了人命啊。
众人顿时来了好奇心。而上门讨公道的人家也并没有隐瞒,直接就道:“温煦有病,跟我儿子来往时,把病染给了我儿……可怜我儿还拿他当神仙公子,他看起来温和单纯,其实暗地里最喜胡来,染了脏病还不收敛,竟然四处祸害人!”也是因为如此,他们只能上门找温家麻烦,而不是去衙门告状。
如果是以前,众人还会好奇温煦什么病能染上别人,在他和周沉淮之间的事传出去后,大家都心知肚明。
温煦神仙公子的美誉瞬间倾塌,之前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在得知他的癖好后,死心了大半。剩下的本来还坚守,得知他有病后,也彻底死了心。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内流传。本来就有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外城的人都得知了。连连感慨:大户人家真乱。
温煦一夕之间身败名裂,像是过街老鼠,人人避讳。已经约见了的几位姑娘,各自飞快定亲,再不见温家人。
不止如此,温家的其余公子也受他影响,即将定下的婚事都吹了。
于是,就连温家自己人,提及他时也很是厌恶。没多久,就把温煦送到了郊外的寺庙中小住。
对外说是养病。
养病是真的,被温家人放弃 ,也是真的。
一转眼,周沉淮长子满月,对于周家嫡支嫡子来说,洗三时没有大办,满月是一定要大办的。
第289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九
于是, 请帖又发到了林家。
林相锦这一回没有多问,直接让人备好了贺礼,带着苏允嫣上门贺喜。
他这些日子里还有意无意打听周家的消息, 回来告诉苏允嫣。
泰和居的名声受了些影响, 但周家在城中多年,底蕴深厚,和各家都有来往,所以,满月之日上门贺喜的人也挺多。
林家对于周家来说算是贵客,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是不会怠慢的。得知苏允嫣想见表姐, 周夫人立刻就吩咐人带她去了孙花意的院子。
院子里安静, 伺候的人不多。一点都不像是长子嫡孙生母该有的待遇。
内室里, 孙花意正打算起身。扶着两个婆子, 满头大汗地撑起身子。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痛的,头发都汗湿了。
她本就胖, 婆子也累得慌。
东烟在旁边帮忙,满脸担忧:“夫人,您身子虚,就别强求了。”
孙花意咬牙一撑, 刚刚站起。苏允嫣就绕进了内室。
看到苏允嫣,孙花意一激动, 那股气就泄了,直往床上倒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用手盖住了脸:“你来看我笑话吗?”
苏允嫣走近前:“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高嫁入周家, 外面的人都说你很聪明。但你这开口就得罪人……哪里聪明了?”
孙花意苦笑, 还是那句话, 她能嫁入周家。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没有撞见周沉淮与美貌男子来往,兴许就是个普通端茶丫头,端上茶水两年嫁人,最多也就嫁个小管事,更可能是回到孙家,由家里长辈做主。嫁一个普通男人碌碌一生。
“外面很热闹,你这是想出去吗?”
孙花意执意出去,一是想享受众人的恭维,无论周沉淮如何,这个孩子是周家的长子嫡孙。二来,也是孙花意心里害怕。
她怕自己不出去也不见人,哪天在这府中死了都没人知道。
实在是周夫人在儿子进了大牢多方求助却救不出人后,开始迁怒于她。
怪她请来了妹妹,害得周沉淮入了大牢。
这简直就没道理嘛!
可再没道理,孙花意在这府中只有几个忠心的丫头,说得上话的同辈和长辈那是一个都没。如果她真的不明不白死了,也不会有人帮她申冤。所以,她想出去结交几个夫人,尤其是那种喜欢多嘴多舌的,万一真出了事 ,她还能让丫鬟去找人,兴许能救自己一命。
一年前,孙花意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她做了那个梦后,满心都想着让自己活得更久。哪怕是生孩子之前,她知道自己会难产伤身,也从未想过早死。可生完孩子这一个月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好多天痛得夜里都睡不着,活着就是受罪。渐渐地,她也接受了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实。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饶是孙花意活得痛苦不堪,她也想再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可她起不来。
刚才挣扎了一番,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会儿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苏允嫣看她浑身乏力,摇头叹息:“你拼了命生这个孩子,后悔了吗?”
孙花意早就后悔了好么!
她从未想过自己拼命生,当下睁开眼:“看我这么惨 ,你是不是很畅快?”
苏允嫣颔首:“对!”
孙花意:“……”这么直白么?
苏允嫣看她面色难看,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你这么惨,我只庆幸自己躲过了你的算计。否则今日躺在这床上苟延残喘的就是我。并且,我比你更惨。”
孙花意有些恍惚,想到上辈子的三妹,满月的那日,她抱着孩子在外面应酬,风光无限还被别人怜惜她被妹妹背叛。
那种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或许……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她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她有些不甘心,挥退了丫鬟,问:“你真的没有做过奇怪的梦吗?”
苏允嫣摇头失笑:“表姐,我看你是疯了。我再提醒你,梦不梦的别再说了!万一真有人把你当疯子拉去烧了,也是你活该。”
孙花意闭上眼,晕了过去。
她本就虚弱,又挣扎半天,又急又气之下,晕过去也正常。
前院热闹非凡,恭贺周家得以后继有人。后院中孩子的生母正被大夫诊治。刘大夫一脸可惜:“都说了不能急,不能累,不能生气,只能静养,你们怎么不听呢?”
说实话,刘大夫当然是希望孙花意活得越久越好,因为她活着,他就能赚周家的银子,如果人没了,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所以,此时他的埋怨也是真心实意的。
再这么下去,这人就活不了多久了。
*
周家热闹非凡,府衙的大牢外,也来了一个人。
一身素色衣衫,气质温和,对着这样一个人,看守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您找谁?”
温煦伸手递出一锭银子:“我要见周沉淮。”
看守伸出去拿银子的手一顿。
周家特意打过招呼,如果外人想见或者想送东西给周沉淮,让他们一律拒绝。
看守一脸为难:“周夫人已经嘱咐过我等,外人不得见他 ,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温煦冷笑:“你们是衙门的人,将周夫人的话奉作金科玉律合适吗?既然他们得见,我为何不能见?是否要我去找了知府大人问一问这其中缘由?”
看守笑容一僵。这大牢中闲杂人等不得入,但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探望。看守们收了好处 ,把人带进去说几句话,是衙门上下都默许的事。
默许不是许,底下没人说,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若真有人计较起来,大人也保不住他们。
看守多瞧了他一眼,又听他找周沉淮,心里对他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猜测,顺手收过银子,伸手一引:“您请进。”
温煦进去后,看守捏着手中的银子,满面鄙夷,跟旁边同为看守的兄弟道:“也就对着咱们耍耍威风。也不打听一下自己在外头的名声,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出门?”
*
周沉淮靠在墙壁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忽然睁眼,抬眼朝声音来处看去,牢中昏暗,他却也还是认出了熟悉的身影:“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