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人沉默下来。
乔父试探着问:“苏帷那边……”
乔氏帕子越揪越紧,就像她此刻紧张的心:“他刚醒来,又昏睡过去,谁知道他下一次醒是什么时候?因为我不愿意开库房,那死丫头起了疑心,非要让衙门的人来开!老太太发话,让我三日之内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补齐。”
乔家人的心也揪了起来。
乔大嫂孙氏颤声问:“你挪用了多少?”
乔氏愿意照顾娘家,但却一直不太喜欢孙氏。当初乔大禄成亲时,乔家还只是普通的帮工,娶到的妻子自然也是帮工。孙氏出身不好,长相一般,尤其喜欢斤斤计较。这些也罢了,关键是她还老惦记孙家。
孙家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起色,孙父一直卧病再床,每年光药钱就要花掉不少银子。孙氏的两个哥哥没日没夜地苦干,家里还是一日日穷下去。
所以,若是别人问,乔氏还能好声好气。听到孙氏这么问,又见她脸都吓白了,当即怒道:“我给你们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嫁妆换的。如果要补齐,就是把这宅子卖了,也是不够的。”
孙氏险些晕过去。
乔家其他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乔父皱眉:“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你拿住了?”
乔氏无奈:“爹,我不是怕死丫头。我是怕衙门过来清算!就算老太太拦着不让报官,死丫头把这些事说出去,以后我怎么跟各家夫人来往?权儿的亲事也会受影响,还有你们,阿远正是要紧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你们家的银子都是沈书慧的……到底好说不好听。如果可以,我是想要把它补齐的。”
“可家里没有银子……”乔母为难不已:“阿远的夫子说了,他今年不一定得中。本来他还和几个同窗约好了一起去附近的几个府城游学,还打算去天南书院转一圈。夫子很赞同,说多见识一下于他们有益……都说穷家富路,这一圈下来至少得准备百两银子,本来我还想这两天就来找你呢。”
她语气不紧不慢,压根儿不着急一般。不提筹银子,反而还想再要银子,乔氏气得眼前一黑:“都这时候了,还游学呢?读书人名声最是要紧,要是让那死丫头把这些事传了出去,谁还愿意给他作保?到时候没人作保,一辈子就是个穷秀才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乔氏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缓了缓,肃然道:“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嫁妆补上,把那死丫头的嘴堵住。”
乔氏说了这么多,乔家人再蠢也明白了自家的处境。乔父沉吟了下,吩咐道:“阿远,你先带着妹妹回去。”
兄妹两人面色苍白,尤其是乔远,真有些被吓着了。一个秀才的名声被坏有多严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祖父让他走,应该是有些事不想让他们兄妹知道。乔远也清楚家中人对他的期待的疼爱,祖父母不止一次说过,这辈子就指望他高中,光耀乔家门楣。
当下,乔远没有多问,带着妹妹出了门。
乔氏眉心蹙着:“阿远已经十八,要是普通人家,早已经成亲,说不准孩子都有了。他是个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吗?”
乔母不吭声。
乔父和儿子对视一眼,道:“就算我们把宅子卖了,也补不上嫁妆的缺口。不过,应该能想到法子,让那死丫头闭嘴。”
乔氏讶然:“你们想做什么?”
她不喜欢苏毓,也想让她消失。可那死丫头回来之后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都是临时起意,还和方瑾一起,让人想要算计都不能。
想归想,乔氏也怕事情败露。要知道,如今苏帷躺在床上,精神不济,能不能养好且两说呢。要是她出了事,他兴许护不住她。
乔氏这么想,也将这些话说了,末了道:“那死丫头敢直闯正院,敢直接撬锁,敢扬言报官,都是因为夫君病着。如果我再做什么错事,老太太要处置我的话,他大概也护不住我。”
……
苏府这边,苏允嫣得知乔氏傍晚出门,不以为意。当然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乔家如果赔不出嫁妆,肯定会搞别的事。
于是,她书信一封,让人送去了方家,最近她都不打算出门了。
乔氏回府之后,一切如常,翌日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试探着提议:“毓儿,你爹伤成这样,我想去城外给他祈福,你大哥还想从山脚就三跪九叩,以表诚心。希望菩萨看到,能够让你爹早日痊愈,苏思也一起,你去吗?”
苏允嫣一脸惊讶:“你们都去?”
乔氏颔首,要不是为了引这死丫头出门,她才不舍得让苏权去磕头。
苏允嫣一本正经:“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留在府中看着父亲。”
乔氏:“……”
第106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二
见乔氏还想要劝, 苏允嫣已经道:“你们都走了,要是爹醒过来看不见人,该多难受啊!”她看向边上的老太太:“祖母去吗?”
老太太想给儿子祈福,但也想守着他, 一时有些为难。
苏允嫣帮她分析:“你们可以早一点走, 一开城门就出去,最多过午就回来了。”
老太太意动, 又道:“可你大哥要三跪九叩, 从山脚上去, 至少得大半天。”
苏允嫣笑着道:“这就更好办了, 让大哥今日下午就去, 三拜九叩上山后, 就在山上歇上一晚,明日和你们一起回。反正, 他磕了那么久, 要是立刻回来, 也太累了。”
老太太被说动, 看向乔氏:“你觉得如何?”
乔氏:“……”我觉得不如何!
祖孙两人又说了几句,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乔氏好几次想要说话, 都被打断。
苏允嫣就是故意的,老太太说给她三日补齐嫁妆。苏帷又晕着,乔氏这几应该是补不起来的, 都这时候了,她还想出城?
还想约她出城……真当她乡下丫头没见识了。
苏帷病了, 老太太的吩咐乔氏不好忤逆,又劝了苏允嫣几句,见她始终不松口后, 乔氏本就心虚,哪里还敢再劝?
当日午后,一脸莫名其妙的苏权就被送到了城外的山脚下三跪九叩爬山。
傍晚,苏允嫣和苏思一起从老太太处告辞出来。
苏思若有所思,问:“夫人提出去祈福,似乎有些不对。”
谁说不是呢?
苏帷如今躺在床上,刚刚好转。正常人就算要祈福,也该等他再好一些丢得开手再走。
“早上我让她补嫁妆,晚上就来约我出门。”苏允嫣直截了当:“明日你去山上,得小心一些。免得那些人认错了人再连累了你。”
这是笃定乔氏会动手,苏思失笑:“我知道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站在门口送她们出门。
一行两架马车,老太太带着苏思在前,乔氏在后,临走时她还有些不甘心:“你真不去吗?我们快去快回,最多就半日,你爹那边有管家看着,不会出事的。”
“我不去!”苏允嫣语气笃定,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
乔氏无奈,前面老太太已经在催,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苏允嫣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街角才回身。她转身时,唇角微凉,这些人欠了沈书慧的,都得一一还回来。
她说守着苏帷不是假话,把马车送走后,她直接就回了正院。
正院中,下人来回都悄无声息。苏允嫣坐在外间,手中拿着一本账本。
这是老太太给她的,也不是让她管苏家的生意,而是让她弄清楚账本都应该写什么,免得以后被人蒙骗了去。
日头渐渐升高,苏允嫣起得太早,有些困乏。打了个哈欠,吩咐人沏茶上来,喝了一口后,又开始翻账本。
边上丫鬟低声道:“姑娘,您不如去歇会儿。大爷若是醒了,伺候的人会来说的。”
苏允嫣笑着摇头:“大哥都去三拜九叩了 ,我只是守着。要是还做不到,枉为人女。”
丫鬟默然。
恰在此时,内室里丫鬟惊呼一声:“主子醒了?”
苏允嫣丢下手中账本,起身就奔了进去。
苏帷确实醒了,比起昨天的茫然,今日的他精神好了许多,苏允嫣缓缓上前,温声问:“爹,您觉得如何?肚子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边上的丫鬟已经雀跃地奔出去拿吃食和药,又急忙忙让人去请大夫。
苏帷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开口时声音很哑:“你娘呢?”
苏允嫣:“……”什么娘?
算了,看他要死不活,吵起来也没劲。
也不与他争辩,只道:“夫人带着大哥和祖母去城外为你祈福了。本来也想带我一起,后来我说,得留人看着府中,我就主动留下来了。”
苏帷醒过来后,只觉得周身都疼,面色憔悴不堪,皱着的眉就没松过。大夫住在府中,很快来了又走,只说以后会慢慢好转。
苏允嫣接过汤碗,喂他喝了一碗汤,又喂他喝了药,期间父女二人一言不发。
苏帷没心思与这个不熟的女儿说话,再说,他周身疼痛,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汤药下肚,周身温暖起来,愈发觉得难受,痛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闭着眼睛想睡,睡不着。烦躁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的妙龄姑娘。
长相柔美,五官精致。回来了几个月,养得肌肤白皙,纤细柔嫩的指尖上涂了粉色的蔻丹,很是精致,此时捧着一本书,颇有些恬淡安宁的感觉。
恍惚间,苏帷觉得看到了当年坐在他旁边的女子,也是这么温柔娴雅。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允嫣头也不抬地问:“您不睡觉,在看什么?”
苏帷闭上眼,问:“夫人她们何时能回来?”
“那谁知道呢?”苏允嫣笑了下:“您别担忧。要是一切顺利,午后就回了。”
苏帷没睁眼,转而问:“那是跟我一起的车夫和随从查过了吗?”
“查了。”苏允嫣放下账本,温声道:“夫人不信别人,亲自查的,最后一无所获。车夫和随从连连喊冤,他们的家人也一切如常,名下也没有宅子铺子,家中也没有突然多出贵重的东西。”
苏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意外吗?”
苏允嫣不接话茬。
好半晌,苏帷突然问:“你恨我吗?”
苏允嫣将账本收起,不打算再看。认真道:“您这话让我怎么回答呢?您是我爹,没有你就没有我。按理说我该感激你的,但是我前面十几年的遭遇,你说我该不该恨?”
苏帷冷哼一声。
因为哼声太大,扯着了伤,面上一阵扭曲。他缓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恨我的,对吗?”
问这有意思吗?
这辈子苏允嫣来了,发现了疑点才得以回到苏家。上辈子的张达鱼糊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照如今苏家的情形来看,她死就死了,谁也不会为她讨公道。
就算老太太发现了又如何?
她也已经死了啊!
尤其苏帷还默认了当年沈书慧之死上他出了力,这样的一个人,张达鱼能不恨?
生而不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
苏允嫣不接话茬,端起边上的水:“大夫说,您现在不能喝茶,喝些水润润喉。”
她喂水不是询问,而是直接把水凑到他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就往里灌。
苏帷反应不及,被灌了一大口水,瞬间呛咳起来。
这身上有伤的人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尤其是咳嗽。咳起来会扯动身上的伤,偏偏咳嗽这种事不能自主。不是想不咳就能不咳的。
苏帷一边咳一边痛,面色扭曲,五官都变了形。苏允嫣着急不已,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水。等到苏帷咳劲儿过去,已经一身冷汗。
他声音本就哑,呛咳过后,更加暗哑,恨声道:“你想害死我?”
苏允嫣抿了抿唇:“爹,我知道你不喜我,但这种话不能乱说。我可承担不起弑父的罪名。”
苏帷呛咳过后,喉咙还有些痛,说话就扯得痛,也扯得身上的伤开始疼痛。本就话不投机,当下也懒得说。想睡吧,又痛得睡不着,只死死瞪着帐幔,似乎想要瞪出一个洞来。
气氛静谧,一片凝重里,外面有丫鬟急匆匆而来:“姑娘,不好了,夫人的马儿也疯了。”
一听就知道这丫鬟不会说话。
苏允嫣一脸肃然:“把话说清楚。”
丫鬟急忙跪下,禀道:“夫人的马车出城后不久,马儿就疯了,好在夫人跳了马车,可选的位置不合适,她的腰刚好撞上了石头,站不起来了。现在已经送去了医馆。”
苏帷一脸怒容:“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一吼,又扯动身上的伤,面色又是一阵扭曲。
马儿发疯一次可以说是意外,这才隔几天又来一回,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帷想得更深,当即把脑中跟苏家有仇的人都扒拉了一遍。苏允嫣担忧问:“那祖母和思姐姐呢?”
丫鬟忙道:“老夫人的车夫机灵,刚好避开疯马,有惊无险。大公子的马车还在后面,疯马往前跑,大公子无事。只是夫人如今在医馆,您要看看去吗?”
“不去。”苏允嫣想也不想:“她把我娘的嫁妆都动用了,我做不出母女情深的假象。以免外人议论,我就不去了。”
床上的苏帷疑惑:“嫁妆?”
“是呢。”苏允嫣看着他:“爹,我想不通,你不喜我娘就罢了,她没了后这嫁妆你就算自己花用,也不应该给人呀。就算给人,给谁都好,为何要给那个女人呢?”
苏帷默然,半晌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娘那点嫁妆,我还没放在眼中。”
这话苏允嫣还是信的。苏家家大业大,身为家主,这整个苏家都属于苏帷,他手底下经手的银子多了去,看不上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