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弋神态自然地同罗青山搭话,罗青山垂头谦虚地答道:“稀奇不敢说,但确实遇到过不少的山野精怪,都是些外强中干的小妖,掀不起什么风浪。”
“罗将军可曾正面遇上过这些小妖?”
“寥寥几次。”
“将军是怎么脱身的?”
“动之以理,若沟通无能,只能强攻。”
“呵,但愿罗将军真的能动之以理。”
蓝弋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可见其对罗青山的不满。罗青山依旧是从容不迫,即使背上的陈经赋越来越重,他也毫不在意地前行。
池珂瞥见了那个害八夕受伤的魔族,六七岁人类孩童的模样,除了猩红的瞳孔和周身的黑气,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他脖颈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痕,密密麻麻的红线缝着,像一条项链缠绕在脖间。
他静静地趴在陈经赋的头顶,仇恨怨念的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罗青山,利爪蠢蠢欲动,眼底却有一丝犹豫和忌惮。
他这个年纪的看着法术不高,刚刚的障眼法漏洞百出,如果贸然出手,能不能抵得过罗青山身上那久经沙场染上的煞气还要另说。罗青山看似神情自若,恐怕也早有觉察,要是两人动起手来,受伤的怕是陈经赋。
池珂微微一弯手,用山楂果把罗青山背上的魔族打了下来,那人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而后又迅速爬起来,满脸仇恨地跟在了池珂的身后。池珂不把他放在眼里,却怕他对鹤迁不利,只得又使了个法术冻住了他,在他满脸的不甘心中慢慢走远。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鹤迁侧头看向她,语气轻到有些无力。
“没事,跟了个小妖怪,被我赶走了。”
池珂笑着安慰他,鹤迁却迅速把头转了过去,很显然是不想理她。
孩子大了,不好管了。
池珂无奈一笑,想起今天辋川说鹤迁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人类变成妖怪,眼底浮现重重地担忧。
几人终于行至灯火阑珊处,池珂鹤迁与其他人分道而行,从侧门回了武中殿,在鹤迁踏入大门之前,池珂拉住了他的衣袖:“我们谈谈?”
☆、第二十七章
大皇子陈展鸿被主动请去太子之位后迁居城南府中, 王妃罗稚杉随从而居,东宫便空置了下来。近来寻安城热议的便是下一位太子的人选,余下的四位皇子中, 陈正青是皇后嫡子,背后又有罗家撑腰,看上去似乎是最有可能的那个。
“但是四皇子样样都好, 之前跟着赵征一起查案时获了不少民心。五皇子娶了郦国公主,身后也有郦国撑着,这样一来, 谁能获得这太子之位,似乎还真的不好说。坊间大抵就是这么说的, 皇上这次让你和陈正青共理太子事务, 很明显是要在你们两个当中选。不过五殿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这句话说出来康元则自己都不信, 便闭上嘴拿起一旁的茶壶给鹤迁倒了杯水。
鹤迁病恹恹地侧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 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接茶杯,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康元则看着担忧, 问道:“是不是罗家对你出手了,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刚封了亲王就对我下手。”鹤迁的声音听起来像一阵随时会被吹散的烟, “马上入秋了,没注意好着了凉而已。”
“那你好好养着吧。”康元则瞥一眼池珂,仍是疑惑, “池姐姐穿得这样单薄都没生病,你这天天锻炼强身,怎么还病了呢?”
“我生来就不怕冷。别说现在了,就算是大冬天的我穿成这样都不会生病。”
池珂帮着鹤迁掖好了被子, 坐在床榻上,鹤迁趁机把她的手拉过来贴到自己的脸上,虚弱地问道:“是不是又发烧了,我觉着有些冷。”
“确实有些烧了,待会起来把药吃了。”
康元则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虽有些尴尬,但还是强撑着不走:“这样一来,秋猎你不就去不了了?”
他死赖着不走,鹤迁也嫌弃:“父皇说身体要紧,不去也可以。”
“那不就白白便宜了陈正青,你不在的话,风头肯定都被他出尽了。”鹤迁还没说什么,康元则倒先义愤填膺起来,“你不知道去年他有多烦人,他箭法连我都不如,可我们这些人都要给他面子,他打不到我们也不敢拉弓,一天下来收获寥寥。”
鹤迁与池珂对视一眼交换眼神:“秋猎还有半个月,那时再说吧。”
“这样也好。”康元则托腮思忖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鹤迁幽幽的目光,一股寒意由脊背窜上头顶,“那殿下您先歇着,我去我表兄那里看看。”
说罢,脚底抹油一般溜了出去。
他走后池珂终于松了口气,把鹤迁身上厚重的被子扯开,即便有她的法术撑着,鹤迁也闷出了一身的汗,池珂有些不解:“秋猎还有一段时间,现在装病是不是有点早?”
鹤迁道:“到秋猎时便能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既能跟着一同过去,还能以久病初愈为由推脱世家弟子间的比试。”
“何必连康元则也瞒着,就他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你也不怕露馅。 ”
“要装就装得像一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鹤迁缠着池珂让她多给几个香囊备着,往后还有大皇子等人会来探望,他还要在被子里闷一段时间,池珂拒绝说这东西是寒性的,在身上带久了会伤到身体。
“我听辋川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是妖怪也会被影响?”鹤迁的目光好奇中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虽然池珂曾经告诉过他她的本体,但从没有人见过,而且他听辋川说,普通的鹿妖可没有池珂这么耐寒。
池珂只说不同的妖有不同的体质特性,她算是比较特殊的那种。她明显地在回避这个问题,鹤迁也不再追问,直接躺倒在床上,压低声音装出病重的样子:“我现在好渴,想喝水。”
“这里没有别人,殿下不需要再装了。”
“咳咳,你说什么呢,本王病了,动不了了。”说罢,鹤迁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只露出被闷的发红的脸。
池珂冷漠地看着鹤迁耍无赖,最终无奈地扶额,起身去给他倒水,鹤迁还在身后得寸进尺:“要温水。”
“渴死你算了!”
池珂骂骂咧咧地走了,鹤迁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仗着装病胡作非为的结果是在秋猎时付出了代价,当众位皇子和世家弟子都穿上了胡服意气风发地骑上了马,鹤迁只能在帐篷里裹着长衫烤火炉,身边还有一个陈展鸿拉着他谈天说地,连偷偷扇风的机会都没有。
池珂就站在一旁看着鹤迁额上慢慢渗出细汗,强忍着嘴角的笑意。
陈展鸿调侃他:“按理来说也该好的差不多了,还过得这么严实,倒和我不相上下了。看你都出汗了,要不要把外衣脱下来?”
鹤迁正欲解衣裳,池珂阻止道:“殿下大病初愈,还是注意一点的好。”说着把他脱了一半的衣服又给他穿好,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说的也是,还是注意一下吧。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
鹤迁只能默默地离火炉远了一点。
这次秋猎最为出挑的便是罗家的罗青山和张家的康元则,康元则说着要给陈正青面子,但一上马就忘了个精光,紧跟着罗青山的步伐,罗青山也根本就没打算给他这个表弟面子,纵马飞驰在林中,其他人也被两人带动投入这一场追逐狩猎之中,其中不乏一些箭法好的,一番下来收获颇丰。
但这可是狠狠地打了陈正青的脸,他一上午只抓到两只兔子,有一只还是吓晕了自己撞上来的。觉得丢人的陈正青找了借口退出了狩猎比赛,愤愤地来到陈展鸿帐中诉苦,可他一来就看到了鹤迁,怒气瞬间达到了顶端,阴阳怪气道“四弟病的可真是时候,不参加这一场狩猎,也就免了在那些人面前丢脸。”
鹤迁随便地附和道:“三哥说得是,那罗青山实在是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谦让一下你。”
“……”一下子又戳中了陈正青的心事,陈正青的脸扭曲到变形,黑着脸一屁股墩在陈展鸿身侧。
陈展鸿来者不拒,对两个弟弟都非常的友好欢迎,但有陈正青的地方气氛总是让人郁闷烦躁的,尤其他和鹤迁说话时句句带刺,鹤迁不理会他,他又更加生气,没一会儿便把自己气成了球,腮帮子鼓得像个青蛙。
池珂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被鹤迁看出来后就把她带了出去,站在猎场前听马蹄奔腾的声音,看林中穿梭的人影。
中间的帐篷中是皇帝和几个大臣,林挽宁的父亲和张太傅也在其中,两人一个丞相一个太傅,却远不如一个罗老将军有排面,坐在皇帝最近处不说,喝起酒来也是一阵豪饮,丝毫不顾及身边还有个皇帝,皇帝也不恼,还笑呵呵地纵容,便给了罗老得寸进尺的底气。
池珂看得心里堵得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在玩捧杀那一套,可罗老不知是真的愚钝还是觉得自己功劳高皇帝不敢动他,还是毫无收敛。只苦了鹤迁,被皇帝推出来挡刀,成为陈展鸿之后第二个用来制约罗家的棋子。
这样想着池珂看鹤迁的眼神愈发怜爱起来,过于怜爱的目光看得鹤迁心里发慌,有一种自己命不久矣的错觉。于是开口打破这令人郁闷的氛围:“你说过文丰山与丸山之间有结界相隔,如果没有专人领路,凡人能不能找到丸山?”
“可以。”池珂张口就来,“不过我没试过,很多年前似乎是有个人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误入了丸山,刚好看到蛇妖在蜕皮,当场吓晕了过去,我便把他扔出去了。”
鹤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多年前是多久?现在还能找到吗?”
“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一两百年前吧。”池珂随手揪下头顶一片树叶,“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成想去丸山玩了?”
“随口问问。”
鹤迁转过头去看风景,池珂却突然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人还想着长生的事情?
她匆忙补救:“其实凡人要是想进入丸山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记得有条路可以走到丸山,不过比较隐蔽,怕是不好找。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鹤迁反倒傲娇起来,看也不看她:“不去。”
“……”
池珂一番软磨硬泡,鹤迁半推半就跟着她走进了林中,两人绕着猎场外围走,不时能看到几个落单的世家弟子,再走几步又看到了康元则,康元则见到他们放下前方的猎物策马朝两人走来,三人隔着一道简单的围栏聊天。
康元则感叹道:“那个罗青山当真是欺负人了,他一个武将偏偏要和我们一起比较,我们连他的步伐都跟不上,刚刚还在我前面,穿过了一片密林就没影了。”
池珂问他:“明知比不过,为何非得和他比较?”
“池姐姐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嘛,在猎场上总是想一较高下。”康元则与鹤迁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对这句话表现了认同。
池珂道:“我不懂这些,也不喜欢舞刀弄枪,但是拉起弓来未必比你们差。”
康元则不相信地轻笑一声:“池姐姐你别开玩笑了,我就没见你碰过弓箭。”
池珂耸肩,爱信不信,也就是她现在心静下来了不想和这些凡人小孩置气,不然非得和他们比试一通。她又想起之前鹤迁说她喜欢舞刀弄枪不像个姑娘家,不由得有些郁闷,她也没在鹤迁面前摆弄着这些东西,怎么就落下了这个印象。
告别了康元则,两人绕着猎场继续走,鹤迁觉得池珂是在带着他拖延时间,根本没有去找入口的意思;池珂觉得委屈,她是真心想带他去找来着,但是她从来没走过那条路,自然也不知道在哪里,只能靠着直觉瞎转,又怕离营地太远引起怀疑,便只能在猎场附近转悠。
鹤迁垂下眼睑走在她的身边,他也不是非要找到入口不可,两人这样在林间漫步,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能不能找到入口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知不觉两人就绕着猎场走了一段路,又隔着围栏看到了康元则,可这次他却是一副万分焦急的模样骑着马往猎场中心飞驰,池珂问他怎么了,康元则急急地停下来:“罗青山在林中遇到了刺客,眼下两人正打着呢!”
池珂心中一惊,猜到是那个魔族又不死心来袭击罗青山了。鹤迁看她这个表情,当即和她一起翻过围栏进入了猎场当中,池珂牵着鹤迁小跑着跟在康元则的身后,两人的速度比他骑马竟也慢不了多少。
匆匆赶到猎场中央的树林时,罗青山和那魔族之间的战斗也已经结束,罗青山的短刀架在那魔族的颈间,那魔族像小鸡一样被他拎在手中,浑身冒着愤怒的黑气,却什么都做不了。
康元则见到那人的模样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看着才七八岁,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刺客,更不要说他脖间那一圈可怖的伤痕,康元则被吓得有些魂不守舍,鹤迁吩咐他去拦住其他正在往这边赶的人,免得引起慌乱;康元则照做了。
池珂就没见过魔族如此憋屈的模样,被一个凡人打伤不说,现在还被拿刀架在脖子上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同时她也看出罗青山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护着,不然也不可能不受魔族煞气的影响。
这种情况下,罗青山还有心情微笑:“殿下和池姑娘受惊了,这小妖缠了我很久,今天终于逮到了他,臣会处理好,绝对不会让他惊扰圣驾。”
鹤迁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罗青山看了看手里的短刀:“这把刀是臣祖上传下来的,乃仙人所赠,可斩妖除魔,凡被此刀所伤的妖物,半天之内便会魂飞魄散。”
池珂有些不太相信他这句话,那把刀看着平平无奇,不像是天界之物。她又细细地盯了那刀片刻,仍是没看出来特别之处。
但刀下的魔族却是怕了,抖得愈发厉害,目光也从愤恨变成恐慌。罗青山觉察到他的害怕,刀刃又朝着他的脖颈更近一步,在阳光的照射下刀刃闪着银光,晃过那魔族的双眼。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对着池珂大喊:“宗匀姐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