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我怀疑庄老师这会出去是为了缓解你的紧张,他也看出来你紧张的不行了。”
郑馨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我赶紧做,你们都帮我盯着点。哪里错了就告诉我啊。”
接着她开始划开小鼠头皮,用棉签清理颅骨表面渗液,接着用电钻钻孔。
第一次操作,手太重,一下就钻穿颅骨,碰到了脑组织,不停的冒鲜血,吓得她大叫,“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快告诉我怎么办啊?”
这时身着白大褂的庄辰从外面进来,冷静地说,“拿棉签按住,长时间按住。这时只能按压止血。”
实验室正瘫坐着放松的学生立刻弹起来,围到郑馨月旁边。
郑馨月按着冒血的孔,都快哭出来了,刚才真的吓到她了。看庄教授操作的时候一点血都没有,几秒钟就钻了个孔,结果她刚才小心翼翼磨了很久,结果还鲜血直涌。
这实验才开始,第一步就失败的很彻底。她更紧张了,想打退堂鼓,但是又不敢开口。她想着等会偷偷摸摸给宋瑾老师发个消息,求她来解救她。
她要回自己实验室,呜呜呜,太难了,学不下去了。
庄辰看着满脸通红的郑馨月,“不用怕,等会再钻两个孔看看,找找手感。小鼠颅骨很薄,掌握不好力度就会这样。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比你的情况还糟糕。这是新手必经过程。”
郑馨月低着头,一时没有回应,她想着要怎么办。她真的有点不敢继续做下去,但刚才庄教授已经态度很好的在安慰她了。
她不能不识相。最终点了点头。
庄辰说完就又出去了。
留下一屋子学生,面面相觑。
郑馨月吸了吸鼻子,拿开棉签,已经不出血了,就接着找了个地方钻孔。这次她更小心,动作非常轻微,磨了好久颅骨表面,终于是磨穿了,又小心翼翼挑开了硬脑膜。
还好,这次很成功,没有出血。
这次给了她一些经验和信心,想着再接再厉再钻一个孔试试。这次动作稍微大胆了一点。
庄教授刚才只花了不到十秒就钻了孔,而她刚才成功钻开的这个孔大概花了五分钟。所以这次她就加大一点力,这样速度就快一点。
前面钻孔都还顺利,到了用针尖挑硬脑膜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一下戳到了脑组织。并且非常不幸运的是,她刚才选的这个脑区下面有一个很大的静脉窦。这一次出血简直像水漫金山一般,比上次出血更夸张。
她被吓傻了,呆在原地。还好何飞眼疾手快,拿过一个大棉球,啪一下,堵上,按住。
郑馨月这次是真的绷不住了,脱下手套,拿出手机发消息,“宋老师,能不能麻烦您来XX实验室一趟?我需要您帮忙。拜托您了。”
坐在办公室看文献的宋瑾收到消息,有些吃惊,这是庄辰的实验室,郑馨月这是怎么了?看消息怕是遇到难事了。
她没多耽搁就快速上楼了。
到了实验室门口,看见偌大的实验室里这会只有林允曼一个人。
宋瑾抬手敲门,“林老师,麻烦问您一下,我们实验室的郑馨月同学在您实验室,他们今天跟着庄教授学习实验,您知道他们这会在哪吗?”
林允曼伸手指了指里面,“应该在那里,庄教授刚从那里出去。”
原来这个实验室有外间和里间,宋瑾从没进来过,不知道这个布局。
“谢谢。”宋瑾道过谢,往里面走,推开门就看见了双目通红坐在实验台后面的郑馨月。
接着就听见她的哭腔,“宋老师,您带我回去吧。这个实验我学不会了,太难了,我浪费了一只小鼠。”
宋瑾一头雾水,郑馨月这是被庄辰骂了吗?怎么一副惨兮兮双目含满泪水的样子?
还没等宋瑾搞清楚状况,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宋老师,是来找我的吗?”
宋瑾转过身,看到了身着整洁白大衣,挺拔高大的庄辰,“我过来看看。”她还没弄清楚情况,不好多说什么。
郑馨月这时更慌了,刚才叫苦怕是被庄教授听见了。现在怎么办?要怎么解释?
她低下头时,眼泪也顺势流到了脸颊上,这下就更没法说了,戴着手套也不好抹眼泪。
实验室里的气氛一下有点尴尬。其他人都僵在原地,不敢有多余动作。
庄辰也没弄明白,自己出去了一下,郑馨月怎么就哭了。问题是现在宋瑾看到了,会不会以为是他带实验的时候态度不好才导致这种局面的?
宋瑾看郑馨月这幅样子,知道今天这个实验怕是做不下去了。
于是又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庄辰,“庄教授,今天给您添麻烦了,郑馨月现在这个状态怕是做不下去了,我先带她回去?之后有机会再跟您学习。”
庄辰沉着脸,点了点头,“好,之后再过来学习。这里随时欢迎你们。”
宋瑾道谢后,郑馨月依旧低着头,从椅子上下来,走到宋瑾旁边,跟着她一起出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剩下的学生这会也不知道怎么办,被固定在立体定位仪上的小鼠这会已经止住血了。
“刚才怎么回事?”庄辰板着脸问。
何飞赶忙解释了一下。
庄辰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学生,“还有人接着练习吗?”
何飞赶忙坐到手术椅上,“老师,我来练习。”他得赶紧补救一下这个氛围。
刚才郑馨月的情绪来的很突然,大家以为安慰调侃几句就没事了。谁知道宋瑾老师也过来了,最后还把人领回去了。
何飞得赶紧上去,好好演示,这样可以向其他人证明庄教授刚才是在很认真教他们实验的。
庄辰在一边看了会,纠正了一点何飞操作细节上的错误,走出实验室,到楼梯间,拿出手机,打字。
宋瑾这会已经在自己实验室了解了详情,“所以庄教授没骂你?是你自己吓哭了?”
郑馨月此刻恨不得用脚趾抛出一个洞,原地消失,平复了一下,小声开口,“嗯,其实庄教授态度很好,还拿自己的过去鼓励我,但我被突如其来的出血吓懵了。本来手就抖,我一下就乱了,所以给你发了消息。”
宋瑾拍了拍她肩,“你先休息一下,没事,庄教授不会对你有看法的。你以后还敢跟着庄教授学习吗?”
郑馨月非常纠结,她现在就算是想学,也怕庄教授不愿意教她了。她这种学生估计上了庄教授的黑名单。
她之前听夏沁说过他们老师教实验很严格,要求很高。全程不苟言笑,非常严谨认真。
但今天庄教授教他们实验的时候,她没觉得庄教授不好相处,相反他态度一直很温和,很多细节他都很耐心的一遍遍解释。是她自己没用,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哭了。
郑馨月红着眼,眼神怯懦地看着宋瑾,“老师,要不你去学习吧?回头你再教我们。”
跟着宋瑾学习,郑馨月会自在很多,有什么问题都会肆无忌惮地说出来,压力没那么大。
宋瑾笑了笑,“以后如果你们需要用这个技术,我去学,回头再教你们。”她最近很忙,没时间学习暂时用不到的实验技术。
安抚了一下郑馨月,宋瑾回了办公室,继续看文献。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过来,看了眼。
是庄辰发过来的消息,很长一条。
“宋老师,我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刚才你的学生被吓哭,可能是我太严厉,说话的时候没考虑到是女孩子,语气可能有点严肃。不过我本意没想吓哭她,如果那个学生以后还想来我这边学习,随时欢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我可能对实验方面很严格,但自觉平时生活中不是一个很苛刻的人。希望今天你不要误会。”
宋瑾看着这条消息,把头埋在手臂上,身体起伏不断,哭笑不得。郑馨月这一通哭估计也让庄辰措手不及。
她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息,莫名从中看出一点可爱,特别是最后两句。
看来女生哭泣对他杀伤力很大。
她回复了一条消息。
庄辰在楼梯间发完消息后,就一直在等宋瑾的回复。他不确定宋瑾有没有了解过程,还是直接给他贴了“不好相处”的标签。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在楼梯间来回踱步。
手机上方显示宋瑾发来了一条消息,他忐忑点开。
“庄老师,我了解了事情经过。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们实验室的学生自己被实验吓到了。她说了跟庄老师没关系,她还一直夸你来着。所以你不用担心。学生现在已经缓过来了。另外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你,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不会随便就误会你的。你不用多想,今天我们学生给你添乱了,我替她说声对不起。”
庄辰看完消息,放下心来。特别是那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很治愈,很暖心。能有人这样信任你,是件值得感激的事。
也许是她太单纯,把人都想的很好。实际上,他是什么样的,目前在她面前,他连一半都没展示出来。
担心全部展示后,会吓到她,所以他一直很收着自己。越是这样就越不敢让她知道。但是这样是不利于发展关系的,昨天很明显她想在多了解他一些后再下决定。
有些事得趁早解决。
***
下午一点,庄辰去赴约。
是位于市区一间私人诊所。
到了前台,向前台的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前台工作人员面带微笑说,“蒋医生现在在诊室,我带您过去。”
“诊室还是201吗?”庄辰问。
“是的。”
“我知道地方,我自己过去就行。”
庄辰上楼,到了201门口,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他压下门把手,推开门进去。
蒋承林正在泡茶,看见来人,笑着说,“来了,这边坐。”
庄辰在他对面坐下。环视了一下四周,是熟悉的环境。这么多年过去了,布局都没变过。只是坐着的沙发换成了更高档的皮质沙发。
蒋承林递过来一盏茶,“来,尝尝,新品茶叶。”
“你这里这么多年都没变化,自己看着不厌烦?”庄辰品了口茶,放下手中茶杯。
“熟悉的环境才有安全感。我早就过了喜新厌旧的年纪。你呢?最近一些年过得怎么样?上次来我这里还是三年前吧?”蒋承林交叠着腿,靠着沙发背,闲适地说。
“还不错,情绪控制的很好。”庄辰回。
“就没再发作?”蒋承林有些疑虑,当初庄辰是他接诊过的症状最重,最棘手的病人。
“非常少,如果发作,我也能控制,会自己处理好。”庄辰老实交代。
“今天怎么想过来找我聊天?”蒋承林喝了口茶问。
“你帮我再做一次检查吧。”庄辰说。
庄辰其实知道自己应该没大问题了,但还是想用科学的方法再证实一下。前几年他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抑郁症特殊的脑部特征已经缓解了很多。
现在找蒋承林是想做一次抑郁症量表检测。
蒋承林放下茶杯,收起表情,点头。
检测完,蒋承林分析了结果,笑道,“这份量表结果看不出太多问题了,情况还不错。”
“我今天过来还有点事。你觉得我这种情况,如果要跟人建立亲密关系,以后有没有可能会伤害到对方?”庄辰说了今天的过来的目的。其实以他对抑郁症的了解,他知道答案。
那就是谁也无法保证。
但他需要一些更专业的指导。蒋承林对他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能看得更清楚。从他这里可能会得到一些建议。
“你说的伤害是指那种?身体还是心理?”蒋承林放下手中茶杯,交叠的腿也放下,一下严肃认真起来。
“两方面都有。”
“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你情绪再次失控,你也不太可能对人动手。顶多你会自/残。但自/残的话可能会吓到对方,造成心理伤害。”蒋承林这会把庄辰当朋友看待,并没把他当病人。
庄辰的双眸暗下去,这是他终身都要对抗的事。
“但是你现在不是控制的很好吗?不用吃药,也不用做心理辅导。你已经重建了你的认知体系,现在很擅长跟自己相处。所以如果遇到喜欢的人就大胆去追吧,不要给自己设限。”
庄辰沉默。他一直在犹豫,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宋瑾。不是想隐瞒,只是目前也找不到契机告诉她这件事。
蒋承林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庄辰,你不要过多忧虑,你现在就是正常人,非常健康的正常人。现代人谁还没个情绪失控的时候。你现在能掌控自己的情绪了,就不要畏手畏脚,错失好的姻缘。”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情绪问题,我担心我没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我喜欢的人跟我在一起可能体会不到快乐,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庄辰眉头紧锁。
这件事困扰他很久。他懂得怎么对人好,但是亲密关系不仅仅是对对方好,更应该让对方有发自内心的踏实、满足与快乐。要到这种程度需要付出很大的心血,一个有过严重情绪困扰的人很难对人彻底敞开心扉。
他们会小心翼翼的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以防自己再次受到伤害。
所以到时候那种所谓的幸福与快乐可能只是流于表象。
他不想这样。
蒋承林沉思,他明白庄辰的困扰。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是很难彻底融入他人的世界的。
除非对方能给他足够的信任与安全感,他可以完全舒展自己的情绪,自在到如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样两个人就会融为一体,庄辰的这种担忧就会大大缓解。
但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要做到这点很困难。
蒋承林开口,“如果你要跟人建立亲密关系,那重点在于对方。如果对方做的足够好,你会不自觉带进去,这些都将不是问题。”
“所以会对她很不公平。她为什么要接纳我这些?这些又不是她造成的,却要她承担这样的后果,被我拉着一起沉沦。”
蒋承林屈指敲了敲桌面,“庄辰,不要钻牛角尖。”
庄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