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肴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她裹着被子磨蹭了半天也没起。磨蹭着磨蹭着,被子另外一头也跟着蠕动,不多时, 被子一顶,钻出了一颗猫脑袋。陈佳肴感受到, 抿着唇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脸继续埋在被子里。没多久,她就感觉“喝喝”踩着被子来到了她脸跟前, 大概是看她没醒, 没吵也没闹, 绕着她打几圈转, 卧在了她枕头上。
关于“喝喝”这个名字, 陈佳肴还是昨晚才知道的。
昨晚洗漱结束, 陈佳肴回房一掀被子,就看到床铺正中央卧着“一滩”猫。该猫霸占了别人的位置还满脸理直气壮,甚至慵懒舒适地给自己舔毛。陈佳肴笑着拿起它的前爪和自己的拇指来了个“give me five”, 然后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大晚上,秦煦岚给她评论了一条:呀!是喝喝吗!
陈佳肴没来得及问谁是“喝喝”, 就被秦煦岚找上了私信。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 陈佳肴才得知取名“喝喝”是因为喝喝平时有点不顺心就特别爱“呵”人, 还有一天喝八次水的健康习惯,于是秦煦岚就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陈佳肴想想喝喝说不定还“呵”过周延礼,大晚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最后由于时间太晚,陈佳肴和秦煦岚也没聊太久,只是约改天和周延礼一起回家吃饭。
两年前,周明宣职位明降暗升从临市调回平城, 秦煦岚也跟着回了平城。以前他们在临市,天高皇帝远,管不到周延礼,如今回了平城,三天两头给周延礼介绍相亲,这些都是陈佳肴结合陆寻和秦煦岚朋友知道的。
想到这里,陈佳肴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刚抬起头,喝喝就凑了上来,陈佳肴笑着揉揉它的脑袋,打着呵欠起床。
她昨晚回得匆忙,什么东西都在酒店里,上班不像上学,不能那么随便,所以只能起早点去酒店收拾。结果没想到打开门,客厅的灯居然是亮的。
陈佳肴愣了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确定现在是早上五点,不是什么七点八点。她疑惑着走过去,只见周延礼站在餐桌旁,正拢着一掌心药往口里送,另一只手端着水杯,杯口能明显看到几缕热气。听到声响,他微微偏头,继续喝了两口水,润了喉才开口说:“睡得怎么样?”
即便刚刚喝过水,他声音还是有些哑,不能说好,只能说比昨天好了一点。
陈佳肴听着不太舒服地皱眉,不答反问:“怎么起那么早,学校有事?”
周延礼闻声看了她一眼,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说:“你不是要回酒店?我送你。”
陈佳肴这才了然他早起的用意,但是他这状态,还不如她自己开车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打车。”陈佳肴说,“你不舒服就再去睡一会儿。”
周延礼看着她说:“年纪大了,起了就睡不着了。”
陈佳肴一噎,小声反驳道:“……哪有年纪大。”
“是么。”周延礼还是看着她,声音淡淡,“我还以为是我年纪大,记性不好,忘了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要回来的事。”
陈佳肴再次噎住。
不过周延礼没继续这个话题,好像他一点也不在意陈佳肴的回答,只是意在噎她。
“行了,去收拾收拾,我送你。”
他声音依旧很淡,口吻却一如既往不容置喙。
他说完转身去了阳台,陈佳肴看过去,看到他在给喝喝铲屎。前后没多久,阳台旁边的自动猫粮器定点吐粮,喝喝闻声一边叫一边跑过去,吃饭之前还十分懂得吃水不忘挖井人地拿脑袋蹭了蹭周延礼的脚踝。
此时窗外还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客厅的灯明晃晃一片,走廊的光线偏暗,落在周延礼蓬松柔软的头发上,大肆散发着沉默却又温暖的气息。
这画面一点也不像深冬腊月,好像几个小时后,天亮了,滚滚而来的蓬勃春/潮。
出了门才知道深冬腊月还是深冬腊月,温度直逼零下,冷风如刀,陈佳肴被风吹得眯眼又吸气,下巴忍不住往围巾里缩。她这会儿没化妆,面上一片素净,头发随意绑在背后,脖子一缩,巴掌大的小脸只剩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眼睛里映着茫茫白色,一夜大雪,路面早被覆盖,车子也盖了厚厚一层雪衣。
澳洲见不到那么大的雪,多年不见,陈佳肴惊得“哇”了一声。
周延礼听了低笑一声,抬手轻揪了下她的发尾说:“上车了。”
陈佳肴被揪得原地愣了一下,直到周延礼走到车子前,几下拍开车门把手上的雪,扭头问:“还不过来?”
陈佳肴这才低低“哦”一声,抬脚过去。
“注意脚下。”周延礼叮嘱。
陈佳肴低着头,眉眼垂着,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双脚小心翼翼踩下台阶往车边走的时候,周延礼眼前一晃而过三四年前她还是小姑娘的样子。
“不走?”陈佳肴出声。
周延礼回神,打开车门上车。
陈佳肴昨晚没睡好,路上昏昏欲睡,周延礼喉咙不适,再加上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车厢一路沉默抵达。
陈佳肴下车前看了眼时间说:“还早,你要现在去学校吗?”
周延礼手搭在方向盘上,没说话。
车厢再次陷入沉默,陈佳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她抬眼看向周延礼,只见男人偏头看过来,声音微沉下来说:“三年时间,就在外面学会了怎么赶人?”
陈佳肴一怔,下意识张口反驳,却又蓦地想起自昨晚到现在她拒绝周延礼的次数,慢吞吞闭上了嘴。
她自知理亏,却不想解释半句。
这情况放在以前,周延礼一定会反问她是不是哑巴了,但是今天却没逼问她任何一句,好像她不想说便可以不说。
“上去,把东西收拾了带下来。”
陈佳肴没明白什么意思。
周延礼说:“难不成你想下了班再来拎着回家?还是打算一直住在这?”
陈佳肴抿了抿唇,转身下车。
车门关上前,她听到周延礼唤她一声:“陈佳肴。”
陈佳肴顿住。
“我这两天不舒服,你别气了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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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陈佳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呵欠,在她张着嘴又结束一个时,手边清脆一声,放了一杯咖啡。
陈佳肴抬头,看到是路过的萧煜。萧煜手里也端着一杯,虽然昨天下班迟,但他看上去状态还行,靠在陈佳肴桌子旁边喝了口咖啡说:“昨天玩到很晚啊?”
陈佳肴苦笑说:“没有,忙别的了。”
萧煜点点头,没再多问,他转身往自己工位走,陈佳肴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萧煜问她:“去哪?”
陈佳肴说:“去洗手间清醒清醒。”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前台时,前台不在,陈佳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拘谨的老人,老人穿着不算体面,姿态也有些畏缩。
公司大门在上班期间是需要面部打开才能进来的,倘若平时有外人,也会有前台操控,但是这会儿前台不在,陈佳肴扭头看向老人,老人见她回头,忙不迭招手又放下,露出尴尬艰涩的笑。
陈佳肴忙不迭走过去从里面打开门,低声询问:“您有事吗?”
外面很冷,门一打开冷气迅速扑了人满脸,陈佳肴在公司没穿外套,这会儿被风一吹有些本能缩肩,她看着老人冻得通红的手和脸,声音更温和:“有什么事您可以跟我说。”
老人目露感激,抓着陈佳肴的手,连人带声音都在颤,“小姑娘,小姑娘救命啊,救命啊……”
陈佳肴听了心一颤,反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她手上尚有余温,虽然浅浅一层,却也慢慢笼罩在了老人颤抖的冰冷上,仿佛在无声地说:好,我会救你的。
这时萧煜也察觉,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问:“怎么了?”
陈佳肴看着萧煜摇头,“不太清楚。”
萧煜抬头看了眼前台,“她呢?”
陈佳肴还是摇头。
萧煜叹气,转而面向老人,低声询问:“您有什么事要咨询吗?”
“我……我……”老人说着就落了泪,他手和脸都爬满了褶皱,看上去满是岁月的操劳和苍老,双眼被生活吞噬明亮,只剩下一片混沌,让人看一眼就能苦到心里去。
陈佳肴摸着他冰冷的手,低声跟萧煜说“先倒杯热水来”,然后笑着跟老人说:“您别急,先到这边来,这边暖和,您也能坐着,坐着说,有什么我们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尽力的。”
老人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一味地拉着陈佳肴的手说:“好人啊,好人啊,小姑娘你真是好人啊……”
陈佳肴尽心安抚,“这都是我们应该的。”
这时萧煜回来,他把水送到老人手中,取代了陈佳肴被桎梏的手。陈佳肴察觉到这细节,朝萧煜笑笑。
“爷爷,您好,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
老人攥着水杯颤抖,好半晌才说一句:“我、我想找律师。”
“那您就来对地方了。”萧煜说,“这里啊,都是律师,您先说您需要什么。”
老人局促地看了眼周围,半天没有动作。
陈佳肴和萧煜对视了一眼,起身把老人带去了小型会议室。
会议室里,老人终于肯说一句:“我家孙女被骗了,对方要起、起什么诉我们,说我孙女……”老人说到这里,卡顿一下,片刻才哽着喉咙,十分坚定地继续说,“说我孙女勾引他,没有的,我孙女很乖的,真的没有的。小姑娘,小伙子,你们都是好人,不都说律师是帮人打官司的吗?你帮帮我们吧,我们有钱,有钱的。”
他说着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那卡面上摩擦得各种痕迹都有,一看就是用了大半辈子的了。
陈佳肴看得有些难受,偏开头忍下眸中的红意,很快又神色认真地说:“您可以把整件事情跟我们说说吗?”
茶水间安静,陈佳肴靠在一旁,手里端着咖啡,迟迟不往嘴边送。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垂着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几分浅浅的难过。
没多久,萧煜过来,他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的文件纸,陈佳肴闻声抬头,她放下咖啡杯问:“怎么样?”
“邢律亲自管,我打下手。”萧煜说。
陈佳肴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萧煜也靠过来说:“我以为你参加过那么多法律援助该习惯这种场面了呢。”
陈佳肴轻轻一扯唇,盯看自己的脚尖,低声说:“苦,是永远也看不习惯的。”
长大以后才会明白,生活上的苦其实不算什么的,最难捱的,是那些苦到心里的苦。
萧煜点点头,“也是。”
陈佳肴收回思绪,目光转到萧煜手上的文件上,“有关什么的?”
“一段师生恋。”
陈佳肴一怔。
萧煜没察觉陈佳肴的反应,继续说:“男老师,女学生,俩人分手了,学生抑郁,跳楼未遂,事情闹大了,男老师那边估计是想保工作,反告学生勾/引。”
“真他妈的不是人。”萧煜骂了一句,“还是平大的老师,真给平大丢人。”
陈佳肴这次直接出声,“什么?平大?”
“你也觉得震惊对吧?”萧煜气得拿文件砸了下桌面,一阵哗啦响声中,他又说,“听说还是什么特别受欢迎的老师,就这还受欢迎?学生眼瞎还是心瞎?”
陈佳肴眼波闪了闪,扶着吧台的手猛地攥紧,她状似随口一般问:“什么科的老师那么受欢迎啊。”
“教语言的。”萧煜被气上了头,说话都开始以偏概全,“教语言的都爱整这些花里胡哨!”
陈佳肴抬眼看他,萧煜怔了下,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呸”了一声,“靠,气懵了。”
陈佳肴失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愤青。”
“你不气啊?”萧煜问,“我看你挺关心这事的,都开始套我话了。”
陈佳肴一顿,萧煜笑笑,拿文件掩着嘴说:“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透露一点,而且我这不是被你套的吗?”
陈佳肴轻笑一声,无辜地转了转眼珠子,“我可没有,萧律师你在说什么呀?”
萧煜眯眼,“啧”了一声:“那行吧,那是我多虑了,不过,你确定不要再多套两句吗?”
陈佳肴歪头“嗯”了一声假作思考,然后问一句:“这老师叫什么啊?”
“过分了过分了。”萧煜说,“姓祝。”
陈佳肴心里松了口气,随后眼眸闪笑,长长“哦”一声,“那祝你们顺利结案?”
“借您吉言咯。”
下班前,陈佳肴又从萧煜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信息,原来这段师生恋牵扯的人员还不少,因为该女学生表示他们根本不是纯地下/情,有人知道,那人还是教授,据说还是一个在校地位不低的教授。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学生可以做证明。
“我正好要去平大了解一些情况,开邢律的车,你要去哪,我送你?”萧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陈佳肴想到自己的行李还在周延礼后备箱,但是现在已经七点,不知道周延礼下班没。
陈佳肴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萧煜,“不了,我跟你反方向,挺远的,你事急,就别浪费时间了。”
到底是办正事重要,萧煜也没推辞。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去,走出一楼大厅,陈佳肴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熟悉车辆。
她停下来,看着开了半窗的车子,车里的周延礼没穿外套,冷风阵阵吹进去,陈佳肴看到他发丝都在摇,眉头本能皱起,抬脚就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