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芮笑着回应他们,此时已经是傍晚了,放学的孩子们牵着手走,赵芮忽然就愣住了,仿佛那是当年的自己和沈斯年,手牵手一起回家。
赵芮站在平壤街头,看着童年时候熟悉的那一幕,突然泪如雨下。
金景姬不知道她怎么了,十分无措,却因为不熟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辆车开了过来,按了按喇叭,原来是谈好事情回来找他们的张载闵和霍冬锐。
张载闵下车的时候,看到赵芮在哭,问金景姬怎么了,金景姬拼命解释着摆手表示不是她造成的,显然十分害怕张载闵生气。
赵芮忙解释道,“跟金小姐无关,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霍冬锐沉默站在一边,他的手要去揽赵芮的腰的时候,却被赵芮避开了。
张载闵看到了这一幕,也沉默了一会儿,安排了司机送霍冬锐和赵芮回别墅,他说自己再等另一个司机过来,先回公司签几个字就回去,彼此约定了晚餐的时间,然后送霍冬锐和赵芮上车,自己则带着金景姬站在路边等另一辆车来接。
就看到金景姬低着头,含着眼泪,而张载闵冷漠地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或者劝慰什么。
赵芮看着窗外的这一幕,突然明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感情的事情总是这样,A爱B,B爱C,C爱D ,而D是一朵水仙花,他只爱自己,于是,这人世悲欢,轮番上演,成了一出出爱情的悲喜剧。
“张载闵以前爱过别的女人吧?”赵芮问霍冬锐。
霍冬锐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道,“他大学里,有一个同样是从北京过去的留学生,他们爱得很深。”
“那为什么娶这个?”赵芮问。
“政治联姻,否则没有自由。”霍冬锐刚才已经在路上,简单地听张载闵讲过了。
“那女人好像很爱他。”赵芮想着刚才金景姬看着张载闵一脸崇拜的样子,不由得遗憾。
霍冬锐道,“对旁观者来说,金景姬或许很可怜,但是载闵难道不可怜吗?不能跟爱的人在一起,他也是一个可怜人。”
赵芮叹了口气,她又想起了沈斯年,这么多年了,内心最深的纠缠,不过是那个男人而已。
霍冬锐想去亲她,却被赵芮避开了,大概,她爱霍冬锐爱得还不够吧。
霍冬锐转头去看窗外,平壤街头的人们行色匆匆,正是下班回家的时候,冬天的夜晚来得早,此刻天已经黑了,璀璨的城市灯光亮起,却是沉寂而冰冷地勾勒着平壤的轮廓。
赵芮看着天空中开始飘洒下来的雪花,捂着自己的手,却被霍冬锐握住了。
赵芮忍不住哭了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感情,霍冬锐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却也不舍得伤害她,只是温柔地想抱过她,却被她再一次推开了。
车到达了张载闵家的别墅,赵芮推门下了车,仰头看着落雪在柔和的黄白灯光下,纷纷扬扬。
北风呼啸,把她的鼻子都冻红了,雪渐渐变得大了,落在她的帽子上,把她那身漂亮的米色大衣都落湿了。
赵芮早就手脚冰冷,别墅的佣人匆匆过来给她撑伞,却被她轻轻推开,赵芮仰着头,闭着眼,感受着这无边的寒冷,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落到雪里,悄无声息。
赵芮忽然想起了那一年,沈斯年为了让她坚持着走完五公里,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把他身上唯一的那一壶保温杯里的热水,全都洒在了零下十几度的雪地里,漫天飞舞起来,就像是在晴空下,落了一场大雪。
最后两个人互相抱着,走到了终点,两个人为了喝口水,四个手握在一起,用手去化雪。
如今的沈斯年,绝不会为了利益而做任何不理智的选择,可是当年纯真的沈斯年,愿意为了她的快乐,而将一切置身事外。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最后沈斯年会变成这种冷漠自私的模样?而她更恐惧的是,霍冬锐也终有一天,迷失在欲望的漩涡里,最后变成那般自私的模样。
当她看到今天的张载闵的时候,仿佛就是看到了未来的霍冬锐,当男人发现,权力比女人更让人食髓知味的时候,恐怕,什么忠贞,什么爱情,什么永恒,于他们而言,都不过是可笑的玩意。
这么多年当公关,男人能有多自私残忍,她比那些单纯的女人,体会更深刻,也更绝望。
赵芮闭上眼,任冰雪和寒风拍打自己的脸,霍冬锐要去拉她,她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她忽然张口问霍冬锐,“冬锐,未来,你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吧?”
霍冬锐看着她,神情认真道,“不会。”
赵芮转脸看他问,“人生这么长,你哪儿来的自信?何况当年那么风流,不是吗?”
霍冬锐担心她感冒,忙辩解道,“没有,当年我也从来没有在男女的事情上放纵过。”
赵芮笑了,摸着他的脸,手却是冰透了的,霍冬锐要抓她的手,却被她抽走。
赵芮看着他,目光哀伤,她微微一笑道,“冬锐,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看过的女人还不够多,不像我,看尽了男人,我知道男人是什么样的德行,而你,也是个男人。”
因为在欢爱场上看过了太多太多人性的黑暗和自私,所以她更知道,她从来不会奢望,跟哪个男人会永恒。
当年那么温柔的沈斯年都会变的,还有谁的感情不会变?
张载闵的车此时开了进来,看到赵芮和霍冬锐站在雪里,连忙下车问管家怎么不送伞。
管家连忙解释了半天,赵芮回身对张载闵道,“张总,抱歉,是我自己犯傻,请不要责怪他们。”
因为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当年被那样冷酷对待的自己,帝王将相宁有种乎?
赵芮想说,有的。
她出身就比别人低了一等,哪怕如今,已经是一个看上去事业有成的女人了,可是终究,骨子里的卑微,还是让她在回忆袭来的时候,一下子,就被打回了最狼狈的样子。
赵芮双手插回了大衣的口袋里,嘴唇都冻紫了,赵芮跟着霍冬锐进了房间,张载闵已经让仆人帮忙拿来了暖手袋,赵芮捂着暖手袋,温柔地同仆人道谢。
那个仆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十分羞涩地对着赵芮躬身道谢,那模样十足的紧张。
赵芮看着,鼻子一酸,低了头,用卷起的长发,遮住了脸颊。
晚餐是在张载闵家的餐厅用的餐,一个十人桌,他请了他在军中供职的叔叔来出席,这套房子算是国家分配的,待遇等同将军级别,也是因为他这些年,在商贸领域的功勋卓着,得到了上面的肯定,才有这样的待遇。
金景姬家中是从政的,她自己则是学艺术的,张载闵在晚餐结束后,请她弹奏了一曲钢琴曲,弹完一曲莫扎特的小夜曲,她起身致谢。
她自认钢琴演奏水平不错,还陪同乐团外出演出过,张载闵笑问赵芮听下来感觉如何,赵芮微微点头表示,的确挺出色。
第96章
张载闵看着赵芮修长的手问, “赵总是不是也会弹钢琴?”
霍冬锐倒是意外,看向赵芮,赵芮却是摇头道, “我不太会,许久不弹,生疏了。”
想起当年学钢琴的过往, 实在不是什么可堪回首的记忆。
然而金景姬却是想在张载闵面前展现一下自己,于是邀请赵芮也去弹奏一曲。
赵芮叹气,这般明显的较劲, 却要用在她身上,真是可笑, 想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实在是有些道理, 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北京女孩特别擅长弹奏钢琴?
于是也不再推辞,赵芮走到钢琴前, 同他们鞠躬致意,然后在钢琴凳上坐下, 踩动踏板,试了试音,翻了翻面前的钢琴曲谱, 那些痛苦的回忆瞬间涌来。
赵芮干脆合上了曲谱,指尖落下,是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
张载闵在听到前面三个音的时候, 已经愣住了,继而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面黑色的一片,纷飞的大雪里, 是那些过往曾经。
这首曲子,是赵芮的最爱,当年跟沈斯年练过最多的,四手联弹的钢琴曲,曾经他们那么不甘心于这般被摆布的命运,可是后来,她选择了逃避,而他选择了沉沦。
赵芮弹到最后,无以为继,坐在钢琴前,泣不成声。
霍冬锐拉开凳子站了起来,在她身边坐下,抱住了她,赵芮感受着他的温暖,却拒绝着他的靠近,不断用手无意识地推他。
霍冬锐想问,这是不是沈斯年最喜欢的曲子,可是最后忍住了,他不忍心再去揭她的伤疤,却又怕她那经年累月的伤,埋在心里,最终化脓,累得她一生不得安宁。
霍冬锐心疼这个女人,曾经,她是他最重要的依靠,让他找到了人生的航向,可如今,看着她在爱海迷航,却不知如何做她的引航船,做她的灯塔,为她驱散迷雾,让她破浪扬帆。
霍冬锐叹息了一声,赵芮听着他的叹息声,内心悲苦,无处可诉。
张载闵走过来,一手搭在霍冬锐肩膀上道,“抱歉。”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没想到,却勾起了四个人的情伤。
霍冬锐摇了摇头,用朝鲜语道,“不是你的错,总是要面对的。”
赵芮听着他们两个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内心惶恐,她站了起来,问张载闵,“可否安排一间客房给我休息?”
霍冬锐看着她,拉着她的手道,“你不是失眠?”
赵芮摇了摇头道,“我怕在你身边一样失眠,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霍冬锐沉默了,张载闵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霍冬锐点了点头,于是张载闵让管家帮忙安排客房。
赵芮进了客房就关了门上了锁,霍冬锐十分担心,一直站在走廊上,张载闵看着他这样,于是提了一瓶红酒过来,干脆陪他坐在赵芮房间的门口,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喝酒,霍冬锐喝到最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张载闵怅然,霍冬锐问他,“你会不会忘了灵犀?”
张载闵摇头道,“永远忘不了,她永远在我心里,那么美,那么纯洁。”
霍冬锐听完哭得泣不成声,而张载闵低着头,才发现眼泪流到了手背上。
一个男人只有经历过一个永生难忘的女人,才会知道,什么叫爱情,有些人找到了,并且那么幸运地,拥有了和那个女人共度一生的机会,而更多的男人,却是只能错过,然后和一个自己不那么爱的女人,凑合度过一生,甚至,都过不到一生,而是,不断换着伴侣,却不能安抚内心,寄放灵魂。
霍冬锐仰着头捂着脸问,“你说,我是不是已经失去她了?”
赵芮此刻,也靠在门边,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全落在了她的耳朵里,她抱着双膝,无声地流了半天眼泪,她想,女人,其实也一样的。
而那个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男人,叫沈斯年。
那么霍冬锐呢?她究竟对他只是一时新鲜,还是爱情?
这样冷硬的心,难道还懂得爱吗?她十分茫然,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问谁。
赵芮迷迷糊糊歪在门边睡着了,脑袋砰的一下撞到了墙,疼醒了。
霍冬锐在外面听到声音,连忙拍门,赵芮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开门,就被霍冬锐一把抱住了,他的吻长驱直入,根本不给她思考的余地。
张载闵站起来,腿已经麻了,他冲着赵芮微笑道,“冬锐很单纯的,以前也没有怎么恋爱过,他认定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请你相信他。”
说完,他把霍冬锐和赵芮一起推进了房间,然后帮他们带上了门,回去了自己从结婚开始,就一直住着的书房。
如果,爱可以遵从理性的意愿,那么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痛苦的分别,而恋爱,也将不再会那么让人痴迷了。如果,爱可以由着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那么,这世界上,只会有最理智的交易,而再没有斑斓绚丽的情感,那将是多么的无趣啊?
张载闵坐在电脑前,给那个邮箱发了一封邮件,虽然知道她早就弃用了那个邮箱,却不妨碍,他总是在想她的时候,告诉她一声,自己的爱,还在。
赵芮被霍冬锐抱进了浴室,他帮她卸妆,洗澡,就像照顾一个稚儿一般。
晚上房间里暖气开着,倒是不冷,反而有些热,赵芮睡觉习惯不好,总是蹬被子,霍冬锐半夜迷迷糊糊被她踹醒,然后挑开被子,把她裹进来,搂着她,帮她掖好被角。
其实赵芮真的就是个小孩子,生活随意而懒散,也没什么规律,又抽烟又喝酒,真是没一个是好习惯,霍冬锐叹气,把人紧紧地抱住,免得她感冒。
从朝鲜出差回来,霍冬锐又去了一次吉林,他在那边设了一个人参的加工工厂和原料提纯研发中心,前期已经都落实妥当了,这会儿他要过去亲自实地考察。
北部区的主管和孙总都在那边等着跟他们会合了,因为在朝鲜算是一半公事一半私事,所以霍冬锐只带了赵芮,这会儿去到吉林,涉及到的公司中高层都来了,霍冬锐还在线开了一个视频会议,由于小县城里信号不好,开会开了整整六个多小时。
天太冷了,赵芮一贯的怕冷,霍冬锐就让钱益去外面买土鸡和人参,请了这边酒店厨房帮忙烧了一锅鸡汤来,特地分给所有人喝。
孙总喝完,咂了咂嘴道,“我们都沾了赵总的光咯。”
赵芮此刻面色终于红润了一些,笑得温柔,望着霍冬锐的样子,真是让霍冬锐心动。
去厂里看了一圈,霍冬锐又提了一些问题,跟厂方负责人开了现场会及时拍板一些要解决的事项,赵芮让这边的工作人员备了一些人参礼盒,并且也早就让自己的助理王依依从沪市带了公关礼品,去了当地市里,跟一些部门和相关企业又吃了好多天饭。
嘉扬是大公司,一年的营收都超过当地县一年的GDP了,如今东三省人口净流出,到了冬天大雪封山,连个人都没有,这会儿厂里开工也麻烦,所以也需要当地补贴和支持的。
好在随着济世堂、鸿药堂等几个老字号保健品品牌都归到了嘉扬旗下,如今嘉扬在保健品行业领域一枝独秀,虽然市场很混乱,但也因为混乱,才能快速圈地。
没有什么生意是完全干净的,赵芮帮着协调了一些福利工厂的事情,又帮忙这边地方政府,趁着年底捐了一些款项,用于帮助贫困老人和孩子,并且商谈了两个小学的建设事项,算是回馈社会。
赵芮忙完自己这边的事情,赶去跟霍冬锐汇合,晚上有一个饭局。
霍冬锐正在跟这边的工厂负责人谈事情,赵芮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真是帅气非常,一身黑色羊毛大衣,衬托着他出众的容貌,跟站在他对面的面色油腻的厂长比起来,的确是养眼太多了,简直比明星还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