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喜欢和人说话,只会在经过的时候淡淡笑着喊一声。
“张奶奶早,你昨晚说的,让我来拿的,是什么?”曾忱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偏冷,并不热络。
容起云没跟她进去,脚步停在门口,看她低头和老人家说话。她今天穿一身红裙,裙长刚好盖过膝盖,也正儿八经弄了头发。
这一点也是很不一样的。
容起云记得,曾忱以前很懒,懒得收拾打扮自己。有时候,她甚至会素面朝天就出门去,T恤和牛仔裤更是常出现。
总之就是随意。
现在嘛,更精致了。
容起云环抱着胳膊,眯了眼思考,为什么呢?
“哎呀,你来啦,是我老伴钓的鱼,我给大家都送了,你也拿着。”奶奶把鱼递给曾忱,那鱼拿一根绳子串着,分量很足。
曾忱微愣,接过道谢:“谢谢奶奶。”
“不客气嘞,你快去忙吧,别让你对象等急了。”
张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往门外的容起云瞟,目光里满是赞赏。
“俊的呢。”
曾忱转身看过去,他目光落在别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容起云总有种胸有成竹的气质,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给人一种“我都知道、有什么”的感觉。
曾忱和他熟悉之前、之后,一直如此。
也许是天生自带。
她拿了鱼出门,容起云听见脚步声,收回视线,又含笑看向她,“你刚才在看我。”
是陈述句。
有时候自信过头也不好。曾忱想。
她牙齿碰了碰,似乎要说话,但还是没说。
曾忱转身,往前面走,她还想去买些种花的肥料。
今天是工作日,街上人不算多,但车是很多的。这会儿还在早高峰,车子堵了路。曾忱问了肥料,谈好价格,让人下午送上门去。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她原本走在人行道上,却有辆车不知道发什么疯,冲了上来。摩托车开得很急,司机带着头盔,像喝多了酒似的。
旁边停放着自行车,留给人行走的空间并不多。曾忱犹豫一秒,要往哪儿退。
摩托车却忽然加了速,朝着曾忱冲过来!
曾忱睁大了眼,身后响起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容起云的声音:“小心!”
容起云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路边带了带,摩托车擦着他们过去,巨大的引擎声音听得人心里不舒服。
曾忱和容起云双双撞上身后的自行车堆,自行车呼啦啦倒了一圈。曾忱身下有柔软的触感,她心跳在过去这几分钟里迅速加快。
听见容起云“嘶”了声,“这人真是……赶着投胎是吗?”
他低骂了声,又问曾忱:“没事吧?”
曾忱目光有些失神,胸膛因为心跳加速而起伏不定。
容起云心里咯噔一下,忙扶她起来,“怎么了?撞到哪儿了是吗?去医院,我们现在去医院。”他一边说着,一边要打横抱起曾忱。
曾忱闭眼,很重地喘了口气,制止他的动作。
她再次睁开眼,目光已经找到焦距,摇头道:“没事,谢谢。不用去医院。”
容起云松了口气,但看着她明显白了几分的脸色,并不放心,“还是去看看吧?”
曾忱抬头,坚定地拒绝:“不必。”
刚才自行车呼啦倒下来的动静很大,旁边的商户听见,忙不迭出来帮忙扶。
“怎么了这是?”
有目击者看见刚才的事,“哎哟,那摩托车司机赶着投胎呢?这大早上的……”
曾忱深呼吸几次,声音平稳下来:“我真的没事,谢谢容先生。”
容起云嗤笑了声:“可是我有事,怎么办?”
曾忱这才发现,他胳膊上一道口子,血从白衬衫里渗出来,染红一片。
曾忱眼皮跳了一下,“那,我送你去医院?”
容起云摇头:“算了,别浪费人民资源,去你家,给我包扎一下吧,曾小姐。”他尾音拖了长调,分明是要挟。
曾忱要开口拒绝,他又补充:“曾小姐不会这么冷血无情吧?毕竟我也救了你,不是吗?还是说,你担心我会做什么?这你也大可放心,我是守法公民。”
他受伤的地方血还在往外冒,曾忱紧抿着唇。
来帮忙的街坊又劝:“哎哟,流了这么多血啊,这可得快点止血。”
曾忱无声叹息,妥协:“你跟我回去吧,快点走,要不然流血流死你!”
容起云听她这一句,仔细咂摸着,嘴角无声勾了勾。
曾忱往前走,步子很急,偏生后面那个人还不急不缓的。好像流的不是他自己的血。
曾忱回头看他一眼,眉宇之间染上些薄怒。血还在往下滴,滴落在地板上,曾忱看得心梗,不由分说从他口袋里拿出一条男士手帕,把他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止了血。
“快点走。”曾忱说。
容起云不动,得寸进尺,伸手要她拉着。
曾忱看他一眼,眼神分明在骂神经病。她转身欲走,容起云立刻收敛,“走,走,走吧,阿忱。”
最后那两个字,好轻,好轻。
这时候有风吹过来,把曾忱的头发往后吹,太阳从林荫里投射下来。
曾忱忽声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不过只有片刻,片刻间,已经烟消云散。
她领着容起云进门,让他在房间里坐下。响起他买的碘酒之类的东西,还放在门口的塑料袋里,又转身去取。
曾忱把塑料袋一把甩在他身上,“自己上药吧。”
容起云皱眉,控诉她:“阿忱,你不能这样虐待一个伤患。”
曾忱别过脸,塑料袋上还有露水,映在他衬衫上,留下几点印子。
容起云看她这样,慢条斯理单手解开了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东西,又去解伤口,还一边唉声叹气。
曾忱觉得自己情绪全然崩盘,好像早上的起床气卷土重来。
她深呼吸,压下心里的躁郁,转头:“我们没可能重归于好。”
容起云一面给自己上药,一面对她忽然的挑破略显惊讶。他抬头,“为什么这么笃定?”
曾忱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即便无情看你也多情的眼。她朱唇轻启:“我已经说过一遍,因为我不喜欢容先生,没意思。简单点说,你不是我的菜,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你,我不会和你扯上关系。”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起这个话题。
曾忱胸膛一起伏,视线一转落在窗户上,“所以,没可能。”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幢幢重重,她喉头上下一动,“我本来不想把话说那么清楚,大家留点假象不好吗?”
容起云动作没停,把衬衫刺啦撕开,这一声听来刺耳。
容起云脸色微沉,心里说:骗人。
曾忱在撒谎。他想这么说。
可是,他又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么说。
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从前甜蜜,今时针锋。
……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
“九月十二号……”
……
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这僵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
第45章 耳鬓厮磨
杨霖摘了头盔, 啐了声,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下来,深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鲁莽。
如果撞到了, 只怕人没死,还要把自己搭进官司里。至于刚才, 那俩人……即便他们要追究,所幸他这车牌是假的, 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杨霖一看见曾忱那个贱女人, 就觉得血气上涌。
如果不是她的话,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原本拥有财富和地位, 哪怕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足够一生滋润。可是就因为她, 他手上的一切都失去了。
杨霖还记得,那时候他本要去求容起云。在去之前,他已经找过杨梦, 求杨梦去找找曾忱, 托托关系。
杨梦告诉他, 曾忱不答应。她说,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办法, 杨霖只好亲自去求容起云了。容家家大业大, 按理说不在乎他们这一点产业。
他到的时候,容起云正搂着曾忱。那个女人, 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说,哦,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杨家,也看不惯曾家, 如何?
杨霖至今想起来,仍旧恨得牙痒痒。
他今日见到这两人,心中的仇恨一瞬间被点燃、放大,曾意说得对,怎么能让他们好过呢?
他冷笑一声,搓了搓手,又开着摩托车离去。
他早忘了十年前,他曾经在西门口撞死过一个人。
*
咚咚咚。
曾忱起身去开门,门外是这附近的街坊,手里还提着一条鱼。
“你的鱼忘记拿了,我给你送过来。”
曾忱看着那条已经濒死的鱼,它的尾巴还挣扎了两下,证明自己还活着。
“哎哟,还活着呢,快点把它放水里养养。活鱼才好吃,等死了,就不好吃了。”
曾忱接过,“谢谢啊。”
送鱼的人摇头,看着曾忱笑,又忍不住地目光往她身后的院子里飞,支支吾吾地打听:“你男朋友呢?还好吧?流了好多血哦……”
曾忱微笑,摇头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
送鱼的阿姨对这说辞显然不相信,曾忱自从住过来,一直都是她们的话题人物。长得漂亮嘛,难免叫人讨论。那个俊后生也是,一看就不是他们这里的人。
她忍不住八卦,“知道你不好意思,也没必要和阿姨打谎,你们小年轻……”
……
容起云处理好伤口,曾忱还在门口和人说话。门外的阿姨嗓门不小,容起云听见了“男朋友”“小年轻”之类的话语。
这些言辞落在他耳朵里,忍不住让他弯了嘴角。
趁着曾忱没回来的功夫,容起云打量她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是应有尽有。
墙边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生得很好看,眉眼之间。和曾忱还有点像。
容起云想起她的母亲,这应该就是她母亲的照片了。
他目光又往旁边移开,蓦地顿住——
停在了那个相框上。
相框里的人,正是容起云。
容起云呼吸都缓了几秒,伸手去拿。他嘴角笑意控制不住,藕断丝连,可不就是第一缕丝。
曾忱在撒谎。
什么没爱过他?如果……
他思绪被曾忱的脚步声打断,“容先生的教养没告诉你,不可以乱动别人的动心吗?”
曾忱把鱼放在了院子里才进来,一进门就看见容起云在乱动她的东西。
她语气不善,待目光落在他手里东西,心中一紧。
容起云盯着她的神色变化,一点都不放过。他几步走到她跟前,扬了扬手中的相框,“不是扔了吗?”
曾忱垂眸,夺过他手里的相框,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桶里还有她早上做饭倒掉的剩饭,一顺便,那个相框就被狼狈包裹。
她眼神没波澜,声音更是处变不惊:“大概是我记错了,不过现在扔也是一样的。多谢容先生提醒我。”
容起云下压眉睫,某种墨色往外涌,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质。
曾忱并不惧,和他视线对上。
容起云不怒反笑:“阿忱,言语可以骗人,可是心不能。你说你全然在利用我,这话我可不信。”他已经逼得很近,气息喷在她面上。
曾忱偏头避开,也觉得好笑:“床上的话容先生不会也信?那顶多证明,容先生活好罢了。”
她往后退一步,看向他已经处理好的伤口,“既然你已经处理好了,请你走吧。最好明天也不用来了,不过来不来是你的选择,反正我的态度只有一个。
你要是想在这里和我耗一辈子,我也不介意。”
容起云看着她侧脸,哼笑一声,耍赖坐近旁边椅子里,“那就耗一辈子吧。”
曾忱听着“一辈子”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太阳穴跳了一下,她冷嘲:“我可不会觉得荣幸。”
两个人说着,又陷入僵持。曾忱做了逐客的姿态,容起云一副耍赖的模样,谁也不让谁。
江岳看见大门敞开的时候,心头一喜,一下跨进门。等看见容起云和曾忱对峙,又心里咯噔一下。
江岳大声嚷嚷:“你们在干什么!我就几天没来!你们就到这地步了!”
他拔腿冲上前,不可置信看着曾忱,又看容起云,情绪很是激动。
江岳好不容易才从他爸那儿跑出来,马不停蹄就往这儿赶。这一幕,打击可太大了。
他看着曾忱,声音都有些颤抖,求证:“你们和好了?”
曾忱扶着太阳穴,只觉得心累。她把容起云从椅子里揪出来,和江岳一起推出去,“门儿都没有!你们离我远点吧。”
最后一句是恳切的希望。
江岳看着面前被关上的门,眨眨眼,很是不爽。他狐疑地看向容起云,发现他略显狼狈,胳膊上一片红。
江岳呼吸一滞,“你们做什么了?”
容起云冷笑一声,“呵。”
什么也没说。
江岳看他这反应,心里更加着急,“曾忱原谅你了?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容起云背过身,心道:“苦肉计不管用,三十六计,总有一计管用的。”
正这么想着,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