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点点头,应和这话确实有道理。
崔桃在萍儿和李远跟各家人聊天的时候,又瞧见周婆子大儿子衣服上的补丁针脚粗糙,歪七扭八,显然像是他自己动的手。而小儿子身上的衣裳有破损之处,都被针脚细密地缝补上了,手法很细致。这一家子除了周婆子的丈夫,上还有一位老父亲,下面便是三个儿子,都是男人,缝补衣服的针脚能这么细腻,倒是有点稀奇。
崔桃便把周婆子的七岁的小儿子唤来,问他这衣服上的破损处是谁缝的。
小儿子低头看向崔桃所指,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原来是破了,但等我穿的时候已经补好了,爹爹不让我多问。”小儿子乖乖道。
崔桃笑着拿出一包点心给他,夸他乖巧。
随即,她便带着李远和萍儿告辞。
萍儿跟崔桃急道:“我看这家人有问题,怎么不抓?”
李远点头附和,也很不解。
“暗抓。”崔桃道,“别打草惊蛇,我看孩子们未必知情,只抓大的。”
这之后,李远就找了村里的德高之人,令其告知俩家男人有钱多活儿少的事儿给他们做,但要离开家三天。俩男人当即就答应了,收拾了东西出来,转头就李远带人控制住了。稍作恫吓审讯,俩男人就招供出了孙婆子和周婆子的所在。
俩婆子如今就住在距离陈留县不远的梅花观内,扮成了女冠在观内洒扫,帮忙做菜。等见了开封府的人来,俩人都吓傻眼了。当被质问指责她们杀了胡连枝,俩婆子吓得立刻跪地哭着喊冤,表示她们真没杀人。
“是陈三郎他们干的!”
一听这话,开封府众人都松了口气,如今总算眉目清楚了,就差顺藤摸瓜,敲定相关证据,拿住陈三郎等人。
王钊厉声呵斥二人痛快招供,否则大刑伺候。
周婆子和孙婆子都吓得哆哆嗦嗦,俩人边哭着边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便你一言我一句地交代经过。
“那日娘子要回家,我们本就是赶着驴车去的,便赶着路驴车回去。谁知要到陈留了,突然有十几个人半路劫车,抢了我手里的鞭子,把车劫去了青窑那里,那天窑里没人,便只有陈三郎他们那些人。”
“陈三郎他们嘻嘻哈哈,要抢了娘子所有值钱的东西。娘子别的都舍得,唯独那金步摇她不愿给,死攥着抱在怀里不撒手。”
俩婆子说到这都哭起来,开始语无伦次。最后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大家终于捋清楚整个经过。
陈三郎他们见胡连枝反抗,便更起了玩心,就戏耍起胡连枝来。当时窑厂内正好有一水池,不算深,只到人膝盖那么深,是用来做砖和陶器的用水。
陈三郎等人就将她按进水池里,呛得娘子挣扎直咳嗽。这时,墙后头忽然有动静,陈三郎他们发现有俩男人躲在后头,俩人意识到被发现后立刻就要跑。十几名少年,其中不乏脚力好速度快的,很快就把那俩人抓了起来。
质问之下,便得知俩人是附近的村民,因打柴回来的路上,瞧见陈三郎等人的作为,就跟了过来想帮忙。他们喊着陈三郎犯法,他们要去报官。
陈三郎一听这话便生气,把那俩男人也按进池子里,要给他们长教训。十几个人围着看胡连枝和俩村民在水池子里挣扎,大笑不止,还时不时踩着他们三人的背,不让他们露头出来。结果没多久,胡连枝和那两名村民便不动了。
陈三郎等人这才意识到出事儿了,把人捞上来后,发现人不动了,先是吓傻眼了。随后就让周婆子和孙婆子在一砖窑旁挖坑埋尸。周婆子和孙婆子就选了好挖的沙土,挖完了之后,就把三具尸体搬了进去,埋上了。
“我们当时不这么干不行,他们要我们也掺和一脚,就算我们也有份儿杀人了。他们说这样我们才信我们不会报官,若敢报,他们会众口一致说他们跟我们是同伙,是我们指使他们杀人的。”
“我们真怕死,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处置尸体,事后一声不敢吭,只能躲起来……
真是作孽啊!我们对不起娘子!”
周婆子和孙婆子后悔不已,痛哭流涕磕头认罪。
由此,便缉拿了陈三郎等人。情况竟真如周婆子和孙婆子所言那般,陈三郎等人众口一致表示,是周婆子和孙婆子使钱收买他们,让他们杀了胡连枝。
“混账!你们再扯谎,便吃板子,大刑伺候!”王钊抄起木杖踱步到陈三郎等人跟前,万般嫌恶地叱骂道。
“若他们所言属实呢?”一直坐在上首之位沉默的韩琦,突然冷声道。
第77章
陈三郎闻言忙给韩琦磕头,“确是那俩婆子命我们劫了她们家娘子,小人们只是想图财而已,谁想到她们竟趁机下狠手,将她们家娘子给淹死了,连跟踪过来的那俩打柴的都没放过!”
“依你之言,你们十几人在旁皆没有动手,只她们俩婆子杀死了三人?”崔桃质问。
陈三郎忙道:“小人们有罪的,小人们确实动手了,但小人们只是想把他们三人绑了起来,吓唬两下罢了。也怪小人们年纪轻,激动起来就说话不过脑子了,不小心把她们俩跟我们合伙的事儿给说了出来。谁想那俩婆子心狠呐,趁机就将他们踹进了水池子里,把三人都给淹死了!
她们说事已至此,如果不这么做,大家都得倒霉。为堵我们的嘴,她们将胡娘子随身带的嫁妆大部分都分给了小人们,还让小人们去处置尸身,让大家就此把这事儿忘干净了,以后谁都不准提,不然大家就一起坐大牢。”
陈三郎接着表示,他们都胆儿小,正好那时候青窑来人了,他们不敢冒险运尸出去,就暂时将尸体掩埋在砖窑旁的沙堆里。
他们知道那砖窑不用了,沙堆暂时没人动,想等着回头得机会的时候再将尸体运走。但他们这些人谁都不敢再去碰那三具尸体,拖着拖着时间就长,便想着那么长时间尸体都烂了,化成白骨了,也认不出来什么,便是挖出来也不怕,所以就干脆不管了。
直到前些日子开封的人来查,他们才得知那三具尸体居然变成了干尸。
“小人们素日偷奸耍滑,吓唬人占便宜,是小人们不对,小人们有罪,但小人们真的没有杀人啊。求韩推官明鉴!”陈三郎大呼喊冤,给韩琦磕头。
韩琦便问陈三郎,可记得事发那日具体是哪一天。
陈三郎:“五月二十八,小人平常不怎么记日子的,但是因为那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以小人记得特别清楚。”
韩琦又问他在五月二十八日那天什么时候劫人,陈三郎回答是在下午。
“当时可下雨了?”韩琦再问。
陈三郎愣了下,皱眉仔细想了想,“记不太清了。”
再用同样的话去问孙婆子和周婆子,两人也答了同样的日子,是在午后出发,是否下雨她们也都说记不清了。
随后,王钊带人接着审问了跟陈三郎一同被抓的十几名跟班,所有人口供一致,跟陈三郎的描述所差无几。
“既然他们早已经知道开封府查到了干尸,若提前做好了准备串供,也实属正常。”崔桃倒并不认为这些证供全可信。
“那到底这两帮人谁说的是真话?”李远觉得自己把脑瓜皮挠破了,也想不明白。
好容易这发生在一年多前的案子终于有眉目了,查出来的嫌犯俩帮人还各执一词。李远急得现在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这样就能知道真相了。
崔桃望向韩琦。
“据本地县志记载,五月二十八上午天晴无雨,至晌午突然变天下了大雨。胡氏在大佛寺礼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偏偏在这日下雨的时候,急着赶路回家?”韩琦道。
县志记载的天气情况,必然是准确得,肯定比陈三郎、周婆子等人准确得多。
“必然是出于什么缘故所以才着急回去,而这个缘故孙婆子和周婆子并没有讲述,可见她们二人在这事儿上撒了谎。”
崔桃应和之后,话锋一转。
“但陈三郎等人的证供也有问题,俩婆子若真是心狠之人,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喊来陈三郎等十几个人帮忙动手。她们都是贴身服侍胡娘子的人,自己动手的机会有很多,何必让那么多人知情,平添风险不说,还要平分钱财。”
韩琦点头赞同崔桃的话。
李远听完这些话就更糊涂了,他挠了挠头,认真地捋了一下,“也便是说,人确实可能是陈三郎他们所杀?但是两个婆子也不算无辜?”
“两方皆在撒谎,”韩琦总结道,“皆说着有利于己方的证词。”
罪犯想要通过狡辩,来逃脱重罪惩罚。这种情形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十分常见。
崔桃令王钊取来金步摇的图,分别去问俩婆子和陈三郎等人,他们是否见过这金步摇,去向又在何方。
陈三郎等表示见过,他们把金步摇从胡连枝手里抢过来之后本想留下,但是被俩婆子拿走了。俩婆子则都表示金步摇被陈三郎他们拿走了。
崔桃便让他们双方当堂对峙,两方便在朝堂上互吵了起来。
“我这儿正好有几张言咒符,你们只要举着符纸发誓,一会儿说完了,纸一烧便会灵验。”
俩婆子当即发毒誓说那金步摇他没拿,她们不得好死,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到陈三郎等人这,却有几个人明显露怯,犹犹豫豫之后才跟着陈三郎那样举手,跟着发了毒誓。
陈三郎应对堂审的态度,的确嚣张,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受审,崔桃可能也难判断出什么。但架不住他们人多,总有人心思软弱些,胆子小,便容易露破绽。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人应该是陈三郎等人所杀,俩婆子在这点上没撒谎。
崔桃反而不审陈三郎等人,这些人明显串供好了,没有证据破他们,他们应该都会死咬着牙不认。崔桃令他们下去,先审周婆子和孙婆子。
崔桃随即便提及周婆子的儿子和孙婆子的女儿,“刚去看过他们,个个模样好,懂事儿爱笑。”
周婆子想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小儿子,孙婆子便想到了自己即将待嫁的女儿……
“若非有你们出言挑唆,胡氏会在雨天焦急赶回家?下着大雨呢,陈三郎等人便是喜欢在路边扮劫匪吓唬人,也不该傻到在那种天气,不确定地在路边淋雨傻等。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确定他们会等来人。陈三郎说是你们雇佣了他们,这点应该属实,没有撒谎。”
崔桃的话,令周婆子和孙婆子都开始紧张地头上冒冷汗,身体微微地颤栗。
“此案若是你二人教唆指使,即便不是你二人亲自动手,也确系为主谋,该如何判刑?”崔桃看向王钊。
王钊高喊:“仆谋害主,罪加一等,斩立决!”
周婆子和孙婆子听到‘斩立决’三个字,吓得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想想你们的孩子以后还会在外人面前抬得起头么?你们就是杀人犯!出嫁?谁敢娶?娶妻?谁敢嫁?那可是杀人犯的女儿和儿子!”
崔桃转头又问李远可愿意让自家女儿或儿子,嫁娶给这样人家的孩子。
“我疯了么!疯了都不会!我只想让他们滚远点!”李远配合出一脸嫌恶。
“你们就是主谋!”崔桃重复指认道,“不管你们是否亲手杀人,你们也是主谋!”
周婆子难以背负这样的名,惊得瞪圆眼,直摇头:“不不不,我们不是!”
“我们没杀人!我们没想胡娘子会死啊!”孙婆子也慌了,跟着辩解,“这不是我们的主意!不是我们指使的,是李二娘!李二娘!”
出来了。
崔桃不禁看向韩琦,此时他的脸色已经阴冷到谷底。因为他很清楚,牵涉到李二娘意味着什么。
惊堂木响彻整个公堂。
周婆子和孙婆子都不敢再撒谎,相继老实招供。
自从胡连枝离开李家去了大佛寺后,李二娘就会时不时地派人去找周婆子和孙婆子,不是送钱就是送物,嘱咐周、孙婆子好生照料胡连枝。周、孙二人本就是看着李二娘长大,对李二娘的感情更深厚些。她们见李二娘如此善解人意,不禁更心疼起李二娘来,也知道李二娘如此牵挂胡连枝,实则是希望胡连枝能给她一个机会,为她和韩六郎的姻缘牵线。
因为受了李二娘太多的好处,俩婆子因而觉得胡连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都是一家人,也不是要人家强娶,怎么就不能说道两句,帮忙引荐一下?虽说以前是闹过不愉快,可亲戚之间哪有隔夜仇?
周、孙俩婆子便得机会就劝慰胡连枝。奈何这次胡连枝一点都不像她刚嫁进门那时候听劝,任凭你磨破嘴皮子都没用。
周孙俩婆子只能在心里埋怨胡连枝不识趣,却也无可奈何。
至五月中旬,李二娘亲自去了一趟大佛寺,与周孙二人商量着,不如想个主意令胡氏早日归家,令她尽快与她爹爹和好。周、孙俩婆子早就腻歪了寺庙里的清苦生活,一则确实觉得俩夫妻分离久了不合适,二则她们自己也惦念着家里的孩子们,所以俩人立刻举双手赞同李二娘的想法。
“佟婆子随着李二娘一起来的,她问我们如今有一个机会,愿不愿意帮二娘一把。她说胡娘子是不论怎么劝都铁了心的不愿意找韩六郎了,就不能光用嘴去游说她。”
因提及韩琦,孙婆子和周婆子都畏惧地望了一眼端坐在堂上首位的韩琦。
韩琦淡淡地回看她们,表现得异常冷静,目光更是冷静到吓人的程度,虽没见有多少恨意流露,却莫名地让被注视者浑身颤栗。
孙婆子嘴唇哆嗦着继续道:“她说该来一剂猛药,让胡娘子感动一回,许就有效用了……”
佟婆子由此提起她们这次来大佛寺的路上,碰见一群年纪轻的流氓装着劫匪吓唬人的情况。这若是安排一下,稍微吓唬一下胡连枝,然后让李二娘带人来救,胡连枝岂会不感动?
她们都知道胡连枝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再怎么样也要承下李二娘救她的人情,如此李二娘再央求她什么事儿,她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了。
周、孙俩婆子都觉得这提议极好,愿意配合李二娘和佟婆子的安排。佟婆子便让俩婆子听信儿,回头按照她们的安排去做即可。
五月二十七这日,俩人接到佟婆子捎来的消息,告知她们务必要在五月二十八这天午后出发,另给了她们一封李二娘说自家爹爹病重的亲笔信,可在必要的时候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