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何时去信告知了家里头?”崔桃好奇问。
韩琦:“很早以前了。”
崔桃不禁又笑。
“看来六郎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嘛,预料到我会愿意嫁给你。”崔桃不禁拍了拍韩琦的肩膀,赞叹不已。
“平生所思皆用在了你身上,若不成事——”
“怎样?”崔桃见韩琦居然说半截话,忍不住催促。
“也不能怎样。”韩琦失笑一声,便突然抱紧了崔桃。
崔桃怔了下,此刻虽然头挂在了韩琦的肩膀上,看不见他现在的表情,但她有听到韩琦喉咙发出轻微下咽的声音,且不止一次。人只有在紧张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反应。
崔桃环住韩琦的腰,也紧紧地抱着他,闭着眼,吸着他身上的冷檀香味儿,更好闻了。
……
当天夜里,崔桃就叫来了王四娘和萍儿,向她们正式通知她跟韩琦在一起的事。毕竟都要订亲了,也是时候告诉她们了,再瞒就说不过去了。
王四娘和萍儿本来围桌坐着,一个嗑瓜子,一个用手剥瓜子,本都以为崔桃叫她们来是要讲一讲鬼宅挖眼案的勘破经过。
在忽听崔桃的宣布之后……
王四娘刚把一颗瓜子卡在嘴里嗑开,惊讶地还没来得及用舌尖收走瓜子仁儿,所以瓜子仁儿就从她的嘴缝里掉在了桌子上。
萍儿则直接手抖地把手里的瓜子给扒飞了。
俩人同时看向崔桃,没有立刻发声。
准确的说,半晌都没有发声。
崔桃就给自己先斟了一杯茶,当她把茶壶放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差点就本能地把手里的茶壶撇向声音的源头。
“我的娘哎,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王四娘叫完之后,用手扒拉一下身边的萍儿,一脸疑惑问,“我刚才好像听崔娘子说,她跟韩推官搞上了?”
崔桃无奈地白一眼王四娘,自然是不大喜欢她这措辞,但深知她就这德行,便暂且不跟她计较了。
萍儿点头如捣蒜,对王四娘道:“我好像也幻听了,听得跟你一样!”
崔桃抓一把瓜子,自己嗑起来,看这俩人能到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
王四娘和萍儿在互相交换眼神、彼此寻找认同中,渡过了漫长的嗑了八个瓜子的时间,俩人才总算反应过来,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崔桃。
“我们没听错?这次不是我们瞎想?”
“崔娘子真跟韩推官在一起了?”
俩人轮番问。
崔桃掏出那把桃字折扇,笑着在她们面前展开,扇了扇。
王四娘深吸一口气,掐腰道:“老大,这就是你不厚道了,瞒了我们这么长时间。”
“就是啊。”萍儿应承。
“不确定的事儿告诉你们,那不是让你们跟着瞎操心么。”崔桃解释道。
王四娘和萍儿自然都明白这道理,总之现在知道了喜事儿,过去的那些都懒得计较了,她们现在有满肚子疑惑迫切想知道答案。
崔桃举起三根手指,让她们每人只能问三个问题,不然她今天晚上甭想睡觉了。
俩人当即开始珍惜起提问题的机会来,慎重挑选自己想问的问题。
“老大跟韩推官有没有那个?”王四娘两眼放光,一如当初,她总是免不了好奇这方面的问题。
崔桃再度白一眼王四娘,多亏今天心情好,可以忍她。
王四娘因为过度兴奋而失智,激动地催促崔桃,“快说说,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没有。”
“那有没有亲亲?”王四娘追加第二问。
“你的问题数量已经到了。”崔桃道。
王四娘愣住,“没有啊,我就问了一个啊。”
崔桃竖起手指给王四娘数:“有没有那个,第一问;有没有,第二问;到底有没有,第三问。”
“啊?后面的也算啊?”王四娘震惊,懊恼地挠了挠头,感慨自己真笨。随即她就赶紧把希望寄托在萍儿身上,让萍儿帮她问一问,有没有亲亲。
萍儿也白一眼王四娘:“我才不要问这种问题,多丢人啊,也就你能问出口。”
萍儿的三个问题就很正常了,第一问俩人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第二问是俩人相处如何。
王四娘明明很好奇地饶有兴致地听完了,却还是抱怨萍儿问的问题太平淡,不够劲儿。
“若跟韩推官订亲,可能过韩家那一关?我担心娘子过去的经历以及现在做的活计,韩推官的家人难以接受。”萍儿第三个问题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本来吵吵闹闹一直撺掇萍儿的王四娘,这会儿也沉默了。世俗眼光终究是避免不了,更令人难以招架得住。
“他说他母亲那里通知过了。”崔桃也觉得韩家那边应该不会全都意见一致地同意,但韩琦没有特意提及,应该是没多大的紧要之处。
“不管是谁,若敢欺负娘子,我们姊妹都照打不误!”萍儿音调听起来依旧挺温柔,却举起胳膊,亮出了拳头,坚决地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王四娘附和,啪地一下拍桌,表示谁都不行。
“不过韩推官的模样还是不错的,这事儿最终就算不成了也不怕,老大也被伤心,咱大不了就当占便宜、白嫖了!”王四娘劝慰崔桃道。
崔桃缓缓吸一口气,喝口茶让自己尽量冷静。
“便是有了娃儿也不怕,模样肯定差不了,脑袋瓜儿也绝对不会笨了,咱们三姊妹一起好好把他养大!”王四娘接着气势不减地喊道。
崔桃当即摔下茶盏,抓起桌上的瓜子就朝王四娘身上打。平日里连银针都能飞的人,飞瓜子自然不在话下,王四娘被打得一边抱头一边躲,连连告饶。
崔桃忍到这地步了,哪可能放过她。
“我叫你这辈子都后悔今日嘴欠!”
王四娘嗷嗷地往外跑,崔桃又抓一把瓜子追了出去。
萍儿也抓了一把瓜子,笑着靠在门边,边嗑瓜子边瞧她们一追一打的热闹。
一时间开封府荒院之内,吵闹声不断。
……
张昌驾车载着韩琦归家之后,便预备去通知厨房备水,却见方厨娘匆匆赶来,随即又见方厨娘身后跟着一人。那人一见到他们之后,立刻转身往院子深处跑,喊着‘六郎回来了’。
方厨娘面色不佳道:“大娘来了。”
张昌从瞧见那跑走的人就大概猜出来了,那厮正是韩家大房娘子跟前跑腿的。
“这人来得倒是突然。”张昌随即对刚下马车的韩琦感慨。
韩琦垂眸轻扯了下衣襟,什么话都没说,径直朝正堂而去。
方厨娘却是一脸愁容,原地焦急了片刻,才慌乱地跟上。
韩善彦陪着母亲宋氏在堂内等候,他一听说韩琦回来了,赶忙跑到正堂门口相迎,哭丧着脸小声告诉韩琦,他母亲来了。
韩琦应承一声,便进了正堂。
上首位正坐着一位着锦穿缎的中年女子,浑身上下一丝不苟,面色严肃。此时她正低眸放下茶盏,随即才挑起眉目,看向韩琦。
“大嫂。”韩琦行浅礼,见过宋氏。
“咱们可有三年没见了。”宋氏声音清正,透着威严,令本就肃穆的氛围平添一份逼仄感来。
韩琦应承。
宋氏再度打量韩琦一番,面容略有些松动,露出一丝笑容来,“倒比以往俊拔更甚。”
“那是,六叔一向秀异于常人。”韩善彦不禁崇拜地感慨道,随即他就收到宋氏瞥来的警告目光,马上闭嘴低头,乖乖在一边站着不再吭声。
半个多月以前,宋氏从韩琦生母那里听说,韩琦居然有意与博陵崔家女结亲,她本还挺高兴。但随后派人细打听这崔七娘的情况后,宋氏便只剩下暴跳如雷了。那样经历的女子,怎能配得上他们韩家六郎?纵然韩琦是庶子,可他如今是丁卯科的榜眼,是开封府的五品推官,谁都知道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如今寒门进士都能配得上盛族嫡女了,更不要说韩琦是出身世宦之家的子弟,加之才貌无双,自然该是有更好的选择。
宋氏还听说崔七娘如今就在开封府当值,这令宋氏不得不多想,这二人或许私下里早就互生了情意,甚至有了苟且。韩琦涉世未深,对男女之情知之不多。宋氏觉得他八成是被眼前的东西给迷障双眼了。所以她这次是紧急赶来汴京找韩琦,便要力挽狂澜,赶紧把走歪路的韩琦给拉回正道上。
宋氏令韩琦坐下和他说话,简单道明韩琦母亲的身体情况还不错后,便将话转入正题,“我刚来汴京,便听说礼部尚书有意择你为婿。你怎么不早点跟家里说?早日张罗了,善彦如今也会多了一个堂弟不是?”
“多不多,与他何干,他如今紧要的是读好书。”韩琦淡声道。
这话很明显是借着说教韩善彦的机会,向她表明态度。
宋氏本想和韩琦委婉点,听他此言顿然脸色转冷,对韩琦道:“这话何意?莫不是到了这般年纪了,还不想成亲?辜负你爹爹九泉之下对你的期盼?”
“父亲的期盼,大嫂会清楚?”韩琦反问。
宋氏怔了下,更生气。她公爹人早在地下了,她如何会清楚死人的想法,韩琦又在讥讽她。
“果然是书读多了,翅膀硬了,三年不见我,刚见我就想把我气死是不是?可别忘了是谁把你抚养长大!”
论起年纪,宋氏比韩琦的生母还要大上几岁,她可是正八经地是看着韩琦长大的,对韩琦自然是算有抚育之恩。
“稚圭自是不会忘记大嫂的养育之恩,但大嫂此番前来的目的,不必道明,彼此都清楚。今日不管大嫂如何说,稚圭这里只有一句话。”韩琦言语斯文,表情淡而疏离,偏又不失礼节。
宋氏瞧他此状,心中越发憋火生气。
“什么话?”宋氏没好气地问。
韩琦:“长嫂如母,”
宋氏怔了下,表情舒展开来,脸上马上浮现出非常满意的笑容。她正想跟韩琦说‘你明白就好’,便听韩琦又道了一句。
“却终究不是母。”
第88章
宋氏脸色骤然冷下来, 眼中盛满怒意,但依旧保持着端庄而坐的仪态。
“天晚了,嫂子早些歇息。”韩琦随即问宋氏住在哪儿, 便唤张昌和方厨娘送她。
宋氏与韩琦的年纪虽然相差跟大, 但毕竟是叔嫂关系, 如今韩琦一人独居,自然是不便留宋氏住在家中。宋氏若有安身之处便送她过去,若没有,韩琦也会另安排地方安置宋氏。
宋氏本酝酿到嘴边的无数谴责之言, 又被韩琦这两声赶人的话,气得脑子瞬间空白了。
韩善彦瞧这光景, 悄悄地撇嘴。多读书果然大有用处, 能以温和讲道理而不失文雅的方式驳斥他娘了!韩善彦随即检讨自己这想法有点不孝, 可他心里就是不禁莫名地觉得爽快是怎么回事?
“好生厉害!果然是当了官,翅膀硬了, 连大嫂都不看在眼里了!韩稚圭,亏你读了那么多书,竟连做人不能忘本的道理都不懂!”
宋氏气得无以复加, 她随即起身, 便打算走。既然韩琦赶人了, 她岂能厚脸皮地再继续呆下去。
“嫂子所言极是, 做人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韩琦应承。
宋氏这次有防备之心了, 她晓得韩琦便是应承她也未必有好话, 便防备地盯着他,先等着他下话。
“稚圭一直记得少时长兄教诲,先修身,再齐家。”韩琦顿下, 才又对宋氏道,“稚圭略知大嫂因何瞧不上她,不算稀罕,其父崔茂也有此态,后被太后批了一句‘修身养德’。”
韩琦的话不仅仅是搬出了太后提醒宋氏,还是有言外之意:
你已经不是第一人如此了,他早有心理准备,也早有应对之策。与其闹得大家不欢而散,不如明智地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多管。
宋氏阴沉着脸,凝眸冷冷地盯着韩琦,态度依旧没有转变。
“今后在京,我会照顾好他。”
韩琦说这话时,看向了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韩善彦。
韩善彦忽然被点名,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继续缩头,拉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氏狠狠蹙起眉头,韩琦这是在威胁她。告诉她,如果她不多管闲事,两房之间还可以正常来往,他以后可以凭他的能耐照顾韩善彦。但如果闹掰了,不言而喻。
为官者不孝,定会被嘲讽治罪。但兄弟之间交恶,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不过是遭几句训斥,被人议论一阵。她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威胁韩琦的东西。
当年公爹早逝,留下胡氏韩琦母子。韩家兄长们出于责任,自然要照料幼弟。宋氏就把这活儿拦下了,不过收留一对母子没什么麻烦,还可把韩琦该分得的那份儿家产留在长房。
他们母子也确实没添过什么麻烦,给他们留一间院子,添些碗筷衣食即可。谈不上如何上心,也谈不上苛责,到底是韩琦争气,模样好又懂事聪明,得教书先生们的喜欢,由此才得了他几位兄长的疼爱。
宋氏后来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将来必给韩家长脸,给他们长房争光,才对韩琦的照料越发上心起来。
不过那会子韩琦已经大了,对谁都是有礼有节,叫你挑不出错,却也难亲近。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宋氏本以为她于韩琦而言,怎么也该算是一位特别有分量的亲人了。比不过她的生母胡氏,一半总该有吧?可今日却叫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过是‘泛泛而交’。当然韩琦是不会对泛泛而交的孩子特别照顾的,故而从他照顾韩善彦这一点,又不能说他无情。
思来想去,宋氏多少明白了韩琦的分寸。分寸之内,该有的亲戚来往和互相照顾他都不会少。但在分寸之外,说绝情便绝情,全然不会顾这近二十年的亲戚情分,更不要想凭这些束缚要挟他。
临走前,宋氏打发韩善彦先上了马车,眯着眼质问韩琦。
“我倒很想听你说句实话,这么多年以来,大哥大嫂在你心里算什么?”
“稚圭敬重诸位兄嫂。”韩琦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