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儒因为体弱,娶妻多年一直无子,后来年纪大些的时候身子骨儿反而比之前好了很多,便有了长子莫追风,再之后其妻在生育次子莫追雨时难产。据说莫大儒之妻是在出门上香的路上突然动了胎气,才因早产引发难产而亡。莫大儒丧妻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崔桃发现信上的字迹属于韩琦,尚存墨香,可见刚写没多久。
看来是他将所获的杂乱消息整理总结之后,才给她看,便省得她费时间分析了。
信的末尾还有备注,莫大儒之妻早产情况存疑。
崔桃看完时,韩琦正好用完饭。这让崔桃意识到韩琦来她这早做好了觅食的打算,这信就是用来准备在他吃饭的时候给她看的,不然他何必特意写,用口说就行了。
这男人未免太贴心了,连他吃饭的那一会儿工夫都担心她会无聊。
崔桃开心之余,还是要问正事儿,这莫大儒之妻难产存疑的缘故为何。
“据莫家老宅的邻居供述,莫大儒之妻回家之时,身上有伤,痛哭喊着要寻死,这之后过了两个时辰才请产婆和大夫入府。与其妻一起上香的还有当时只有四岁的莫追风,身上沾了很多土,吓得都不会哭了。若仅是上香途中早产,情况岂会如此狼狈?”
“既然选择出门去上香,原本身体应该不错的,胎也稳了。”崔桃也觉得在途中肯定出了什么意外,但莫家没对外宣扬。
韩琦还想多留一会儿,却被崔桃打发回家,令他早点休息,把觉补回来。
次日,崔桃终于得太后召见进宫。
不过她见太后时,赵宗清也在,除了给太后讲故事,倒没机会说别的话。
崔桃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赵宗清也告退了。
“未来姐夫!”崔桃喊了一声。
赵宗清怔了下,随即笑看一眼崔桃:“听到消息了?不过尚未订亲,你在宫中这样乱叫,容易惹人非议。”
“莫非还有变数?”
赵宗清看眼左右,压低声音对崔桃道:“退而求其次的勉强选择罢了,若非最合心意之人已经订亲,我是断然不想娶他的,说起来你六姐与你还真有几分相像。”
这话隐含的调戏意味十足了,听起来好似他中意的人是崔桃一般。
赵宗清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是他忽然起了心思,觉得这死一个玩一个才更有意思。他会让韩琦在濒死之前好生看看他心爱的女人如何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要让韩琦在不停地求饶、万般后悔曾经戏耍过他的情况下,慢慢受尽折辱而死,这是他戏耍他的代价!
崔桃自然知道赵宗清不是真的中意她,当初他催促韩琦尽早跟她定婚,目的就是为了给韩琦卖人情,也是为了之后使团案弄死她时,能更刺激韩琦,趁机将韩琦拉拢到他身边来。
比起女色,很明显算计人和操控人才更让赵宗清兴奋。
不过崔桃还是表现出一脸错愕的样子,满足赵宗清那番话的需求。让对方表达得越多,她才能探知更多的情况。
赵宗清见到崔桃的呆愣后,嗤笑一声,果然又出言了。
“别多想,这合心意之人却不是说意中人,是适合站在我身边的人罢了。人最脆弱的就是男女之情,挡不住风,经不住事儿,耗不住岁月的磋磨,揉进丁点的沙子就会让两个人分崩离析,更会是致命的软肋,要来何用?”
发现崔桃满脸不赞同的表情,赵宗清叹她早晚会明白。
她怕是还不知道,这‘早晚’,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你经历少,才不懂,惯爱以偏概全。”
崔桃略带沧桑地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语调中所抒发的感情很明显,仿佛是‘一个成年人在跟不懂道理的小孩子硬讲道理’,恰如对牛弹琴。
第149章
赵宗清轻笑了一声, 不与崔桃辩解,自有她后悔的时候。
“就怕她还会再择机进宫,少主, 要不要盯紧?”
“把消息传给范仲淹。”
案子的牵涉者意图进宫斡旋, 寻求太后的帮助, 这消息传到秉性正直的范仲淹耳朵里,一定会令他恼怒。从前范仲淹都敢大胆妄为地参太后, 更何况区区一个崔七娘。听说他在开封补的调查并不顺利, 那些衙役们都带着情绪,不太愿意配合范仲淹去查韩琦。
若他再得知此事, 哪里还会坐得住?惹来满朝文武的非议和不满,她崔七娘自然是再没机会进宫。
不出赵宗清所料, 当范仲淹得知崔桃进宫找太后的消息后, 他便立刻怒气冲冲面圣, 还特意带了吕相过来。
“臣无能,只怕查不得此案了!”范仲淹语气铿锵,引得赵祯和吕夷简都很疑惑,忙询问他缘故。
范仲淹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长篇大论崔桃今日进宫面见太后之事,有多少可能的意图, 可能的利益和危害,又叹崔桃一个小女子竟然仗着姨父是宰相,背靠太后, 便势炽骄纵,妄图忤逆圣旨,只在面上遵守规矩,背地里却处处都是小心思。
“吕相觉得下官所言是否在理?”
吕夷简总算明白范仲淹为何巴巴地把他找来, 合着就是为了当面讥讽他,硬逼着他这个亲戚表态,好来个‘大义灭亲’。
可他并不想!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和观察,吕夷简非常相信崔桃的人品,这孩子在开封府尽职尽责做事,破冤案保百姓平安,是难得心怀大义的奇女子。他又怎能在孩子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可他若是求情的话,护短之嫌太明显,反倒更起反作用。
“这事呢,要看怎么看了。”吕夷简半睁着眼,慢悠悠地说道。
“那依吕相之见,该怎样看?”范仲淹追问。
“当初说禁止人家接触案子和开封府相关人等,可又没说不准进宫。太后爱听崔七娘讲故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再说这次是太后传召,崔七娘难不成要忤逆不来?
讲故事而已,范秘校言之过重了,若不然便召来当时陪侍的宫人问上一问就是。”
话是这么说,但谁敢随便传召太后宫里的人来问话?更不要说当时陪侍的宫人都是太后身边的亲信,惹得太后震怒,在场的人谁都扛不住,包括皇帝。
“今日或许无事,但倘若她死后继续频繁入宫,势必会给人盛宠正隆之像,少不得有巴结的、畏惧的、偷传消息的……谁还敢得罪她,招惹她,去老实招供?”
范仲淹退而求其次,要求皇帝在他把案子情况查明之前,禁止崔桃再进宫。
赵祯应承,随口叹了声:“这么点小事,何至于如此较真。”
此话当即引来范仲淹的不满,滔滔不绝地细分析其中的利害,逼得赵祯连连点头叹所言在理。
半个时辰后,禁止进宫的消息就传达到崔桃那里。崔桃家中正在招待客人,传话的人走后,这些客人们都散了,大门紧闭。
赵宗清得知此消息后,留四个人继续监视崔桃和韩琦的动向,令余下的人手都去金明池那边帮忙。
他随后召来一名脸生的属下,此人名唤浮光,是赵宗清的亲信。他平常一直藏在暗处,鲜少露面,便是莫追风和莫追雨兄弟也不认识他。
“过两日便是上元节,灯和灯油可备齐了?”
“备齐了。”浮光躬身应承。
“去办吧。”
浮光抱着一摞套街道司的衣裳,分派给属下,令他们在上元节前夜穿好了候命。
是夜,皇帝头疼病又犯了。
徐巍前来为赵祯诊脉。
赵祯半卧在榻上,边揉着太阳穴边蹙眉,斥宫人们都出去,嫌吵。
“官家可识得此物?”徐巍从袖兜里掏出一方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
赵祯坐起身来,仔细端看一番后,摇头。
“官家可还记得王美人,是否曾用过这类锦帕?”
赵祯的脑海中乍然忆起王美人的笑脸来。她虽不是宫中容貌最美的一个,却是笑起来最好看的女子,睫毛长又浓密,双眸盈盈清澈如泓,笑时候弯成月牙形,极具感染力,让人见了不禁跟着勾起嘴角,也想跟他一样开心地笑,不管什么坏心情都抛却脑后了。那时候他常和太后闹矛盾,只有去她那里才觉得最放松舒服。只可惜她那般赋质温良的人儿,却短命。
“怎生问起她来?”赵祯又看一眼锦帕,确认自己不曾在王美人那里见过此物。
徐巍简单解释此事涉案,才不得不冒犯皇帝,询问清楚。
“那官家可曾见过王美人画过类似这样的荷花?”
赵祯有些恼了,“王美人早已经死了,怎会涉案?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徐巍忙跪地赔罪,尴尬表示他也不清楚。他今日按惯例去给韩琦‘诊脉’,只得了这些话来传递。
“不然官家将他传召到宫里,亲自问他?”徐巍试探问。
鉴于今天白天刚发生过的事,皇帝断然不可能将人传召入宫。韩琦选在这种时候抛出王美人的问题,让他来传话,简直太聪明狡猾了。他韩琦连皇帝的眼色都不用看,就能得到答案了。苦了他,更苦了官家,对着他发不了太大的火,只能憋着了,终还是要配合回答问题。
“官家,事关重大。”徐巍悄声提醒赵祯。
如今已有近万数人马陆续靠近汴京,在金明池外十里悄悄驻扎。因还有许多未知地方的来人在悄悄聚集,他们会在临近关头的时候现身,所以明日人数极可能会翻倍,等到上元节那日恐怕还会更多。
汴京城人口过百万数,算上城外诸多州县人数就更多了,赶上过年走亲戚串门,人员流动太过巨大。这些人都三三俩俩地乔装成串门子的百姓,即便总数达两三万之多,还是非常难查。
倘若设关卡,严厉排查,倒是能查出这些可疑人员,但这样势必会打草惊蛇,不仅无法让幕后的大鱼现身,还会令这些人马受惊蛰伏起来,便无法彻底肃清。这一次还有排查的方向,可以防御他们的阴谋,下一次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出什么事了。与其长期埋着隐患,不如结网捞鱼,一举歼灭。
“没印象。”
赵祯也怕是自己没记清楚,便唤来当年伺候过王美人的宫人询问,所得答案一样,皆不曾见过王美人绣过或画过荷花。
不过王美人的两名贴身大宫女都表示,王美人生前在没事的时候,常会坐在荷花池边呆望许久,问她何故,只说发呆也是休息的一种。
倘若她真是爱荷之人,为何只字不提?
既然韩琦会揪着荷花的问题不放,就代表这背后一定有事。
赵祯心里或多或能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身为一名帝王,岂可能会容忍自己后宫的女人心有他人。
赵祯脸色极差,呵斥徐巍给韩琦传话,此事若不交代明白了,今后别想再回朝为官!
当徐巍把话传给韩琦的时候,韩琦只面不改色应承一声,便忙于别的事去了。徐巍怎么看都觉得韩琦根本不怕官家的话,幸亏官家这会儿没在,不然瞧韩琦这反应非得气死了。
“韩推官现在有多少把握?”
“五成。”
“什么?”徐巍大惊,吓得心肝乱颤,“事情不是都查明白了么,这兵也随你们调,怎么就这么点把握?这如何能让官家上元节安全赏灯?”
“今日之后,会有九成。”
“却还是有一成变数,你可知这件事一旦疏忽失败,后果有多严重?”徐巍提议韩琦还是不要让官家在上元节露面。
“官家早已下旨昭告天下,上元节赏灯与民同乐,会点燃最大一盏天灯,为大宋和黎民百姓祈福,这种事岂能说改就改?”
徐巍知道这种昭告天下的旨意,除非了极特殊情况,不然临时更改便会有损天威。可终究还是皇帝的安全最重要,如果出现问题,他们这些参与查案的人都活不了。
“况且官家不现身,那些人不会动手。”
徐巍欲再游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得了,他还是提前一天放天灯,先祈福吧。若失败了,也算提前给自己点根蜡。
崔桃在家无聊了,就挖了个地道,这技能借鉴于杏花巷案的凶手陶章。
陶章虽是侏儒,更是个杀人恶魔,可挖地道的技能确实优秀。得益于开封府人员的详细审问,陶章在供状里详细交代了他挖地洞的整个过程,透露出几个技巧在其中。崔桃便活学活用,把地道挖到了邻街吴掌柜家的狗窝。
崔桃冒头出来时候,被大黑狗舔了两口。王四娘随后出来的时候,大黑狗却对她龇牙凶叫。崔桃便拉住了大黑狗,安抚狗的情绪。
“哎呦我去,这狗眼还真能看出高低来!”王四娘愤愤不满地抱怨。
这间住户吴掌柜刚接手一家生意极好的包子铺,崔桃曾最爱吃他家芥菜羊肉馅的包子。崔桃在京名声不小,吴掌柜自然认识崔桃。吴掌柜闻狗声跑来,忽见崔桃跟自家大黑狗抱在一起,他愣了又愣。
崔桃亮出腰牌,“衙门办案,还请吴掌柜配合一下,记得保密。”
“晓得,晓得!”吴掌柜依崔桃之言,弄了些稻草堵在洞口。
“这狗看家的?”崔桃趁这时候又摸了两下大黑狗。
“是,不过现在看是个没用的。”吴掌柜见崔桃很讨大黑狗喜欢,不禁玩笑一句,又问崔桃是偶然挖到他家,还是故意的。
“我知吴掌柜一人住在这,这附近数你家人最少,这办密案自然是知情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是故意挖到你这儿来的。”
吴掌柜马上称赞崔桃挖洞技术了得,配合二人的意思,送她们从后门出去。
早有安排好的马匹在等候,崔桃和王四娘随即就骑马去了。
吴掌柜笑着张望片刻后,脸色立即冷下来,赶紧往广贤楼报信出去。
崔桃和王四娘跟踪宋御史一整天。
夜里,林尚书便在广贤楼夜会宋御史,二人在屋中商议乾元节谋反的具体计划。其实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崔桃听的,好让崔桃以为他们谋反的日子定在了皇帝生辰四月十四那天,自然就会忽视掉最近的上元节。
崔桃和王四娘从广贤楼出来后,就跟做贼似得,悄悄去了韩琦的府上。实则他们这些小动作,都在赵宗清的监视之下,她们就是要装成好似得到了重大消息,急着去通知韩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