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自然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京城脚下,更是如此。
待得一行人过去,秦青抬脚进了店, 这才堪堪回过身来,那几人已经走远了。芦苇执了砚台:“小姐这个可好?”
说着才发现不对,随着她往外头瞧去:“小姐看什么?”
“看刚才那几个人。”
“怎么了?”
秦青抬了胳膊嗅了嗅,方才错身的时候,那几人身上有特殊的香气,这香气几乎不见,只她自小对药草极其敏感,轻易就能闻出。
是金胡人。
芦苇凑近了些,仔细闻了闻:“小姐闻到什么了?”
“金胡人特有的香膏。他们常年以牛羊为食,喝的也是牛羊之奶,他们的先人怕身上有味,故而制了香膏,此香气味极淡,用之不为熏香,只为抑味。”
“金胡人乃是蛮子,竟然还会这般在意自己的体味?”芦苇笑起来,“那他们的先人原本该多难闻啊!”
只是下一刻却发现面前人并没有笑意,秦青瞧住她:“不过是金胡老人的说法,只是此香难制,寻常人等用不得。”
“小姐的意思是?”
不是寻常人家,便就是与王族有关了。这种时候,北疆有何家坐镇,怎么会放任金胡王室入京?
方才那些人出来得突然,险些冲撞上的时候,为首之人是与她施了礼的,可见并非当真蛮族,只是那人到底没有开口,秦青此番想起,才明白应是他怕一开口就暴露了身份。
“芦苇,你记得方才那些人的模样吗?”
“不记得了,”芦苇摇头,“不过那领头的着的青衫,看着倒是俊秀的,不像小姐说的金胡人。”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青扬眉,不待再说,却听外头一阵喧嚣。
蒋岑的声音隔了老远传来,欠揍得狠:“你倒是说话啊,哎呀,你俩能不能起开点?打又打不过,何必?”
说话间还有动手的声音,芦苇一脸莫可言说地瞧向主子:“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
回去,怕是不能了,须臾那声音便就又近了些。
“我说你们这几个人,烦不烦啊?爷跟他讲道理呢,你们有点眼力见行不!”蒋岑一抬脚又两个人嗷嗷叫了起来,耳朵疼,便就对着那个依旧往前走的人道,“我诚心与你商量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装什么哑巴!”
甩开那几个小厮,人就跟着跨进了铺子,刚要伸手去逮那前头人,却是瞥见那门边笔墨台子前立着的人,不是秦青又是谁。
这一看,原本整个炸了的毛全数都顺了下来,嘴角一牵:“秦小姐怎么也在,好巧!”
巧不巧的,谁说得准。秦青看了一眼那青衣的男子,这才在围观的人群中略略矮身行了礼:“蒋公子。”
“那个……我……哎!你别走,你回来!”蒋岑跨前一步,一把拽住了(?′з(′ω`*)?轻(灬? ε?灬)吻(??????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人,回头对着秦青道,“秦小姐买笔呢?”
“蒋公子,”秦青忽而道,“强人所难不好吧?”
有一说一,分明晓得她是在帮自己,蒋岑还是觉得窒息,尴尬咳嗽了一声:“秦小姐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是朋友,呵!朋友!”
说着便就一把搂住了那人,青衣人碍于不得说话,被他箍得严实。秦青有点头疼,怕是个人都能瞧出来人家多勉强。
秦青转而看向那人:“公子若是不便,这里有的是笔墨纸砚。我看蒋公子实在诚心,公子倒是可以换个方式与他说。”
那青衣男子顿了顿,许是没明白她是哪边的,等终于想通了,颇为震惊地又瞧了她一眼。
蒋岑伸手一拍他:“对对对!咱们寻个茶楼,好好说,啊,好好说。”罢了又对着冲上来的几个小厮道:“看看,你们家公子都答应了,还打什么?”
青衣公子这才轻轻抬起手挥了一下,几个小厮纷纷靠边站好,没再上前。
“这才乖嘛!”蒋岑嘻嘻一笑,“走走走,我知道对面就是茶馆,我请你吃茶!”
罢了复又对着围观的道:“看什么啊!散了散了!不知道久别重逢胜新婚啊?!我对我朋友热情点,你们什么表情?快散了!”
是非地啊,秦青没眼看他。蒋岑也是重新看回她身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有病,忙期期艾艾与她道:“秦小姐,相逢即是缘,不如一起吧?”
一起个棒槌。秦青头也不会地就上了车。
蒋岑啧了下嘴,一歪头瞅见边上人面上淡淡的笑意,凶巴巴道:“笑什么!嘴都歪了!闭上!”
秦青一路行出老远,才终于想起来那人名姓——屈南栖。当年新政,内忧外患,便是这个人站出来,与蒋岑一起,一个攘外,一个安内。
只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西北之乱平定之后,毅然辞行离去,是蒋岑追去关外,跪于他身前,请他回来。
后来如何了呢,她竟是浑浑噩噩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镇国公府的牌匾揭开那日,他便就站在宫人的最前方,与她说:“蒋夫人安好。”
再后来,他便就再未出现。
“小姐认识方才那位公子吗?”芦苇试探问道,“他当真是金胡人?”
“面善罢了。”秦青理了裙角,忽而想起,“孩子们的笔砚是不是忘记买了?”
“哎呀!忘了……”芦苇直起身板,“那奴婢回去买。”
“去吧。”
芦苇狐疑:“小姐不一起回去瞧瞧么?”
“我为什么要回去?”秦青觑她,这才发现自家丫头面上有些戏谑,原是以为她又要寻借口,遂拿手点了她,“好呀,你竟然也开始打趣起我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就是问问。”芦苇笑着跳下车去,她好歹跟了小姐这般久,那蒋公子总也绕在小姐身边,小姐哪次又寻隙刻意躲过,反像是特意等着那人一般,任是傻子也明白啊!
想着还特意在马车边等了一刻,当真不见小姐下车,这才着实信了往回跑去。
这厢蒋岑好容易把人给抓了,甚是客气地给请上了二楼的雅间里,那原本跟着主子的小厮就要一齐进去,被他拦了:“谈生意呢,你们紧张什么?”
眼看着又是一架,那青衣公子终于挥了挥手,外间人等皆是停住,散开守在了门外。蒋岑一勾唇:“好大的架势。”
青衣人未说话,只是先行坐了下去。
蒋岑便拿脚把门带上,几步过来:“早这样多好。哎,你那个什么夜明珠,卖给我吧!”
大概是实在没想到这个,青衣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顺了他目光看了看自己身侧的口袋,半晌,终是艰涩开了口:“公子所为,就是这个?”
“啊!”蒋岑点头,“不过呢,你既然不是哑巴,那咱们还能说说其他事!”
“在下无事能与公子说。”
“有的。”蒋岑笑起来,“公子这大兴话说得不错,想来方才不说不是为了怕人认出你是金胡人,而是怕你的随从认出你是大兴人吧?”
“……”
蒋岑一纵身便就坐到了他身边的桌子上:“哎,还是说,那外头几个其实是来看着你的?”
搁在桌上的手未有动静,只那青衣之人却是抬起头来:“蒋公子好眼力。”
“过奖过奖,哪里有屈公子厉害。”蒋岑面上开怀,不想一眼看下,那人却是抿了唇,“怎么?我认错了?”
“倒也不是。”屈南栖一字一顿道,“只不过——在下,姓屈南。”
“恩?”蒋岑随手端了茶水,“哦,这样啊。罢了罢了,言归正传,屈公子这夜明珠究竟卖不卖?”
“……”
第三十七章 说好
屈南栖见他神色认真, 便就伸了手去,将那袋子摆在了桌上:“早闻蒋公子声名,今日一见, 名不虚传。”
“声名?”蒋岑目光已经黏上袋子, 口中不屑,“那是个什么东西。”
“确实,不重要。”屈南栖点了头, 和煦笑了,“蒋公子既是想要这珠子,在下已经解了在此, 为何不拿?”
“拿?”蒋岑哼了哼, “爷是跟你买这珠子的,你莫不是在考验爷的人品?”
“蒋公子此言差矣, 这珠子不过是有人偏非送来, 却之不恭, 在下就收了。”屈南栖缓缓道, “左右收来无用, 徒增累赘, 还遭人惦记,蒋公子若是当真想要, 拿去便是。”
难怪也不找个盒子好生装了, 就这般随意带着,蒋岑想着拧眉呲了一声,坐着的人抬眼:“蒋公子何意?”
“我就是觉得, 你们这些工于谋之人,莫不是脑子都有点……”蒋岑话说一半,“算了。这珠子呢, 我是真的想要,但是,你要是不收钱,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
“我这里有规矩,不要钱的东西,它不香。”
“……”屈南栖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公子若是能与在下一个方便,我便就允了你。”
蒋岑想了想:“行,这个倒也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方便不能是不着天际的,也不能是叫我太过为难的,否则嘛——你还是叫他们进来跟我打一架,打赢了我抢走的好。”
“蒋公子说笑了。”
“哎,你莫要睁眼说瞎话,我不是爱说笑的人。”
屈南栖恍然瞧他,而后才道:“蒋公子多虑了。”
“那你说说。”
“在下初来乍到,未有落脚,不知公子可否安排?”
晚间树影摇曳,有清风徐来,秦青收了笔抬眼,便就见一道身影滚进。
老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何况这人累积两世,这种翻窗之事也是做了千八百回,颇为顺遂,连抬眼看向她的面皮子都调试到了介于欣喜得意与抱歉之间,将将好叫她骂不出来。
“关窗。”
“好!”蒋岑转身轻手轻脚将窗子关了,这才回了身评价道,“秦府这窗户,没有蒋府的宽敞。”
“那是自然,我们秦府的窗子不当门使。”
蒋岑也不觉得噎,伸手往怀里掏去,下一刻那手上便就盈了一抹莹光:“送你!”
这人似乎是每次都带了东西,怕是真的有见面礼一说,见一面送一次吧?
秦青偏头瞧了瞧那案上摆着的,从瓷瓶到宫灯,着实有些摆不下去,其他便就罢了,只他手里这珠子一看就非凡品,摆在这屋子里,倘若父亲问起,她该从哪里回复去。
思及此,案前人便就别开目光:“不要。”
“别呀!这个你必须要,这个是我跟你提亲用的!”
秦青手里的茶还没送进口中便就有些呛住:“你说什么?”
“就那个意思。”
“嗯?”
“哎呀,咱们总也不能这般耗着,我心里不踏实。”蒋岑捧着那珠子到她面前,“我想过了,这提亲么,给你爹提的那是场面,给你的才是正经。听说这金胡王室的夜明珠产自神山,乃是有神氏赐福的,用来提亲,最好不过!”
“你跟屈南栖讨来的?”
“是跟他买来的。”
“这金胡王室待他不薄,连这百年难出一颗的神山夜明珠都能送得。既是如此,为何他偏非要拒绝?”秦青左右瞧了瞧那珠子,“早间我于他身上有闻见金胡王族特有的凝香,旁人只道这香是为了抑味,我今次倒是觉得,怕是这香还有别的用途。”
前世里蒋岑与屈南栖关系不错,确然称兄道弟过,只因是如此,那关口一跪才叫人酸楚。大兴不能没有先生。
哪怕这个大兴它变了,屈南栖能离开,蒋岑却不能弃。
秦青不知道跪在昔日好友面前唤他先生的时候,会是何心境,也不知那怀揣抱负,出山又归隐之人,是因何而为,只瞧见面前那珠子绚烂,想着便就伸手过去:“你与他相交多年,此前可有问过他为什么?”
不想那珠子竟是被蒋岑一把握住了,没叫她拿走,秦青往他面上看去,却是瞧见他赌了气般。
“怎么?”
“提亲这等大喜的时候,那些琐碎小事,就不能容后再议?”蒋岑退后了一步,倒似是抱着个能要挟的宝物,容不得侵犯。
秦青皙白的手便就空在当场,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清他动作,无奈想笑,终是收回手来:“你待要作何?”
“刚刚怪我,行事太过随便,起的头不好。”蒋岑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地,“我不管,重来,你过来站着。”
“做什么?”
“刚刚那次不算,现在我重新与你提亲。”
难道原本不就是个玩笑?秦青刚要讽他,但见面前人已经端正站好,双手端着那珠子,没来由竟是跟着他一起严肃起来,下意识就依言站到了他身前。
蒋岑不察,手心竟是起了汗,轻咳了一声,郑重道:“我,蒋岑,今年十……”
顿了一瞬,秦青抬眸,却见他忽而弯了眉眼,低头复又缓声道:“我,蒋岑,今年三十有五,已过而立。岑心有所属,不可移也,故今得此珠,特引祈神氏为媒,求秦家女青,嫁我为妻。”
说着便就近前,秦青垂目,手中润泽盈彩,大掌托了她的手,牢牢替她握紧,再抬头,便就撞进男人笑意沉沉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