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有人在哭,在叫他哥哥。
眼前走马花灯般略过一切事,苏易鸣下意识知道谁在哭。他想让他的小娘子别哭了,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
脑中的幻想越来越多,越来越挤,腹部的疼痛,心脏的骤压一齐袭来,苏易鸣似乎有短暂清醒。
他努力睁开眼,看到苏嫣初的脸。
苏嫣初本以为苏易鸣已死,却不想他竟还睁开了眼。那双眼似乎毫无焦距,又似乎对准了她。
苏嫣初一直视苏易鸣为自己的所有物,苏易鸣是最听她话的男人,苏嫣初将这归根于她从小养起的结果。
狗这种生物,自然是从小养大最好。
可是看着面前的苏易鸣,不知道为什么,苏嫣初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她想,大概是因为养的时间最长,所以难免心疼吧。
苏嫣初盯着苏易鸣的脸看,恍惚间竟有种古怪的悲伤感。
人明明是她杀的,可是她竟然会感觉到悲伤。
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从一开始的呜咽到后来没有声音的滚落,像止不住的清泉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心中某块地方似乎被挖空了。
苏嫣初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下意识伸手握住那个匕首柄,却不想苏易鸣拼尽最后一份力量,反握住了她的手,开口道:“初初别怕,我带你回家。”
苏嫣初下意识“啪”的一声打开苏易鸣的手,她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双眸怔怔。
男人闭上了眼,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平静地养在那里,成为了一具,逐渐消失温度的尸体。
苏嫣初突然开始慌乱,那一刻,她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产生了一股让她自己都不知所措的恐怖感。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很伤心,甚至在她下手的时候她都不觉得有半分悲伤。可当这件事发生后,她看着苏易鸣的脸,开始觉得后怕,后悔。
可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苏嫣初转头看向苏念珠,脸上露出笑,“姐姐,哥哥死了。”
第54章 (真相)
“她疯了。”苏念珠看着抱住苏易鸣的尸体, 跪在地上唱摇篮曲儿的苏嫣初,干涩着声音说出这句话。
“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叛国之罪是逃不掉的。”陆棠桦的表情很淡, 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很冷, 没有半丝表情。
苏嫣初仿佛没有听到陆棠桦的话,还在一个劲儿地抱着苏易鸣唱曲儿。
陆棠桦牵着苏念珠的手,从苏嫣初身边走过。
苏嫣初低垂着脑袋,青丝垂落, 哼哼唧唧,眼神飘忽。她细瘦的胳膊紧紧搂着苏易鸣的脑袋, 她把脸贴到苏易鸣的额头上轻轻磨蹭, 她软绵绵地唤他,“哥哥,哥哥……”
苏念珠走的越远, 身后的声音便越发模糊。
她感觉到自己被陆棠桦牵着的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那汗黏糊糊地沾在两个人的掌心, 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是她的, 还是陆棠桦的。
重新坐回马车上, 苏念珠被压得沉甸甸的心还没缓过来, 她问, “我们还要去哪?”
“回宫。”陆棠桦挑开帘子看一眼山下。
冬日的天, 山木萧瑟, 寒风呼啸,天际处黑压压的一层云似散未散。
苏念珠注意到陆棠桦的表情,她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陆棠桦朝苏念珠笑一笑, “回去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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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路坐着马车回宫,路上很平静, 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可就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苏念珠觉得心慌。
她下意识把手覆在了陆棠桦手上,男人转头看她,反握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未发一言,情意却已深藏其中。
巍峨瑰丽的紫禁城涌现在苏念珠眼前时,她尚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而当马车行近,她才发现宫门口竟无一人把守。
这是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苏念珠想到了陆从嘉。难道是陆从嘉趁着这个时机也想来一场瓮中捉鳖?
“陆棠桦,不对劲。”苏念珠紧紧攥着陆棠桦的宽袖,与他贴身坐在一处。小娘子警惕地望着那巨大的宫门,就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男人半阖着眼,似在小憩。他伸手揽住她,直接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突然的失重让苏念珠慌了神,她随手乱抓,抱住了陆棠桦的脖子。
马车虽平稳,但依旧避免不了一点跌撞。
男人抬手,指尖抚过苏念珠的面颊,眼神深谙,语气低哑,“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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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大开,卷起一袭尘土,露出黑洞洞的口,像凶兽张开的獠牙。
“啪嗒,啪嗒……”有铁骑之声传来,伴随着飞扬尘土,在苏念珠吊起的心中,她听到郝鹭的声音远远传来,“贤王领兵私闯禁宫,已被降服,现关押在天牢之内。”
苏念珠高高悬着的心怦然落下,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陆棠桦贴着她的耳朵低语,“你看,我早就安排好了。”
这是一场完美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念珠转头去看陆棠桦,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男人了,又觉得这个样子的陆棠桦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你先回去,我去地牢看看我的好皇弟。”陆棠桦跃下马车,让苏念珠随郝鹭先回坤宁宫。
苏念珠撩开马车帘子,犹豫了一会儿后朝男人道:“你早点回来。”
“嗯。”男人淡淡颔首。
苏念珠面色微红,又道:“我在家里等你。”
软绵绵的语调像浸着蜂蜜的糖糕,像放了一把落了浓霜的小青菜汤面。
陆棠桦不自觉勾起唇,暖了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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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阴暗潮湿,永远散发着一股霉味。昏暗灯色之下,陆从嘉褪去了华衣美服,蓬乱着头发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身上被挂上了铁链,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陆棠桦弯腰进地牢,先是看了一眼这发霉发潮的地方,然后皱眉看向陆从嘉。
牢内很静,陆棠桦沉吟半刻,开口打破沉寂,“我本是要将位子让给你的……”
陆从嘉终于动了,他抬头,满脸讽刺,“哦?那又怎么不让了?”
陆棠桦的眼中浸出星光之色,语气亦柔软许多,他道:“因为我找到了生的希望。”
“呵,”陆从嘉脸上讽刺之色更甚,语气陡然阴毒,“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
“从小你是太子,我是贱人。你高高在上,我却被人踩在脚下。父皇喜欢你,将你视作掌上珠,而我呢?连他脚下的一块泥都不如。你说,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把疯病传给你,而传给我呢?”
“你说什么?”陆棠桦听到此话,面色大变,猛地上前,一把攥住陆从嘉的衣领。
男人力气极大,几乎要将陆从嘉从地上拽起来。
陆从嘉看着面前的陆棠桦,发出肆意而猖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眼中隐现猩红血色,一轮一轮,一圈一圈,像晕开的湖泊水晕一样,似乎有野兽在其体内苏醒。
“砰”的一声,陆从嘉的额头猛地朝陆棠桦撞过去。
陆棠桦躲闪不及,踉跄着后退,摔倒在地。
陆从嘉站起来,身上的铁链随即发出一阵清脆叮当声。陆从嘉额头青紫一块,却仿佛没有痛觉,他红着双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棠桦,“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不是听明白了吗?”
“三年前,三年前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陆棠桦忍着眩晕站起来,他紧紧盯着陆从嘉,胸腔剧烈起伏。
陆棠桦迫切的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时候,他是有记忆的,有时候他又是没有记忆的。他觉得那些人是自己杀的,又觉得那些人不是自己杀的。记忆中的杀戮被蒙上一层纱,不真实的像梦境。
“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才是应该得疯病的那个人,而不是我!那个老不死的东西什么都没给我,却独独给了我这个疯病!他怎么能死的这么安心?我早就应该把他的坟挖出来煮干了喂猪吃!”
陆从嘉陷入癫狂之态,他一边扯着铁链,一边朝陆棠桦嘶吼。吼完,陆从嘉尚不解气,他的双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这是一种极恐怖的红,就像是红墨水从内撒开。
一圈一圈的荡漾开,里面失去了人的理智,被猛兽占据。
陆从嘉大笑着,朝墙壁撞去。
“砰!”
一下。
“砰!”
两下。
“砰!”
三下。
墙壁上飞溅的血花落到陆棠桦脸上,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那双紧握着的拳头也缓慢松开。
陆从嘉的脸上都是血,可他依旧在撞墙。他像是一头疯狂的野兽,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人性,只知道发泄。
“啊啊啊!杀了我!杀了你!杀了你!”陆从嘉胡乱喊着,声音嘶哑。片刻后,他的眼中突兀显露出一种惧怕的情感,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直盯着陆棠桦身后。
陆棠桦转头,在身后看到了周玳。
周玳苍白着脸站在那里,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周玳?怎么了?”陆棠桦上前。
他知道苏念珠很是看中这小太监,便要伸手扶他,却不想周玳猛地一把打开他的手,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陛下,陛下,奴才,奴才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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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玳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三年前,他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宫里头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周玳不仅吃不饱,还总被人偷饭,殴打,辱骂。
那一日,他实在是饿极了,跑进了御花园,揪着牡丹花瓣吃。
兴许是年纪小,周玳那个时候哪里知道这是多大的罪,他只知道,再如何也不能饿死。
那一夜,先帝圣诞,举天同庆。宫里宫外都很混乱,周玳一人躲在御花园的花圃内摘花瓣,饿死鬼一般的往嘴里塞。
御花园很静,当他听到前头舞女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时,下意识面色一白,赶紧躲进花圃内,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花圃虽矮,但天黑,周玳人又瘦小,若不细看是发现不了他的。
然后,周玳就被后面发生的事吓破了胆,烧了三天三夜,记忆全无。
直到方才,周玳看到陆从嘉发疯的样子,脑中尘封的记忆冲匣而出。
“三年前,杀死舞女姐姐们的凶手,是他!”周玳抬手指向陆从嘉。
他永远记得透过那层薄薄的缝隙,看到的那双猩红眼眸,红的像血色,恶心的像猪血。
浓郁的花香掩盖不了的血腥气,那些残肢断臂,内脏头发,纠缠在他的噩梦中。记忆虽无,恐惧却在。
“贤王杀了人,将吃醉酒的陛下拖了来,扔在了牡丹花圃里。”
第55章 (大仇得报)
地牢内沉寂了一会儿, 陆棠桦霍然抬脚,朝陆从嘉走过去。
男人身形高壮,幽暗地牢内只点一盏油灯。那油只剩沾边一点, 极暗, 如此一遮,更显出古怪而幽深的晃动暗影来。
踩着潮湿的地面,陆棠桦的步子越跨越大,越走越急, 直至一个健步窜到陆从嘉面前,猛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陆棠桦手劲极大,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股力气浸着这几年的愤怒, 怨恨,解脱,像一张原本编织的密密扎扎, 突然被戳破后重见天日的网。
陆棠桦觉得自己得到了重生, 而他面前的陆从嘉就是那一点最后的泥泞污秽。
现在, 他只要将这点污秽抹杀干净, 他就能获得真正的重生。
陆从嘉被掐得面色青紫, 脸上却带着笑, 疯狂而执拗。他赤红的双眸盯着面前的陆棠桦, 艰难而努力的用嘶哑的嗓子吐出两个字, “蛊虫……”
蛊虫!
陆棠桦的手一下就松了劲,“你说什么?”
“咳咳咳……”陆从嘉使劲咳嗽了一阵,他趴在地上,笑得撕心裂肺, “哈哈哈……”
“快说,你说的蛊虫是什么意思?”陆棠桦又把陆从嘉从地上拎起来。
陆从嘉仰头看他, 脸上笑意未褪,更显狰狞可怖,他说,“只有我知道楚瑜骁在哪里。”
怪不得暗骑卫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楚瑜骁的踪迹,原来楚瑜骁被陆从嘉藏起来了。
陆从嘉身为皇室人,自然明白暗骑卫的运作方式,这也是他能将楚瑜骁藏得滴水不漏的原因。
陆从嘉攥住了苏念珠的命,就相当于攥住了陆棠桦的命。
陆棠桦急促喘息着,他盯着陆从嘉,像是在审视他话语的真实性。
陆从嘉“呵呵”笑两声,看向陆棠桦的视线满是挑衅,“你真的要杀我?”
光从陆从嘉知道蛊虫这件事来说,陆棠桦就不敢杀他。
陆从嘉显然也知道这件事,不然他也不会抛出这最后的底牌。
陆棠桦不是一个会被威胁的人。
楚瑜骁,楚国太子。
打蛇打三寸,掐人掐咽喉。他找不到楚瑜骁,就让楚瑜骁来找他吧。
陆棠桦一脚踹上陆从嘉,甩袖而走。
身后铁链铮铮,是陆从嘉充斥着血腥之气的狂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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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郝鹭身穿战袍跪于陆棠桦面前。
半日前,陆棠桦向她下达指令:“整兵,讨伐楚国。”
郝鹭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疾奔而来。
“陛下,如今的楚国不比从前,兵强马壮,很难攻破。”
如今的大周也不是从前的大周,在陆棠桦瘫痪的那些日子里,朝中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若在此时发动战争,受苦的只会是百姓。战争一旦发动,到时候,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后面的话,郝鹭没有说。因为她知道,就算她没说,陆棠桦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