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擒泪,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如春日里掐出尖的嫩牙。
可吸引陆从嘉的不是苏嫣初的脸,而是她身上的味道。
帷帽落到陆从嘉脚边,男人嗅到一股甜香,沁入五脏六腑,几乎令他神醉,连心中的暴虐之气都收敛不少。
陆从嘉面露疑惑,一脚踢开那丫鬟,扯住苏嫣初,把脸埋入她脖颈间轻嗅。
腥热的血沾到苏嫣初脸上,小娘子颤抖着,浑身僵硬,不敢作声,甚至因为太过害怕,所以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在苏府,而这个黑衣男人竟代替了那马车夫的身份,成了苏府的仆人。他每日夜间都会来寻苏嫣初,抱着她睡。
苏嫣初因为害怕坏了自己的名节,所以不敢声张。后来,陆从嘉养好了伤,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苏嫣初。
三皇子,天潢贵胄,与她这种庶女犹如隔了银河一般。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身份在,又能差到哪里去?
苏嫣初震惊之余,更加不敢放肆。
一年后,先帝去,三皇子变成了贤王,太子变成了皇帝。
得了贤王封号的陆从嘉迅速扩展势力,像一头刚刚成长,磨砺爪牙的凶兽,竭力在这京师的龙潭虎穴内肆意成长厮杀。
有了这股血性,再加上暴君不得民心一事,朝中大臣纷纷朝他靠拢。至此,陆从嘉终于在朝廷之上抗争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得了权势,男人的性格越发狠绝。面对陆从嘉的强势,苏嫣初也只能忍气吞声,以保家宅平安。
而陆从嘉似乎很是喜欢她,随着他自己权势越盛,苏嫣初也开始在京师内顺风顺水起来。
一个庶女,骤然高贵,从一个受尽白眼的低贱之人,变成了被三皇子看在心尖上的人。从前那些看她不顺眼的人反过来巴结她,从前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她的屋子里送。
苏嫣初知道,她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陆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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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嫣初是陆从嘉的药,在他发疯病的时候,只有抱着她才能冷静下来。
陆从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事实就是如此。不管看多少太医,吃多少苦药都治不好的疯病,只要抱一抱苏嫣初就能好。
陆从嘉认为,苏嫣初是上天赐给他的机会,是上天送给他的宝贝。至此,他对苏嫣初就跟对别人不一样了。苏嫣初要什么,他给什么。苏嫣初说什么,他做什么。
这一年多来,苏嫣初真正就是被陆从嘉捧在了心尖上。
可其实,苏嫣初还是怕他的。
尤其是陆从嘉发疯病的时候,苏嫣初都怕得哆嗦。可是她不能躲,也躲不掉。因为不管她躲到哪里,陆从嘉都能找到她,就比如现在。
满院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血,陆从嘉坐在石阶上,手边是淌着血的剑,身上是血衣,他朝她招手,唤她,“初初。”
苏嫣初浑身一僵,想迈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
身边的常乐突然推了她一把,苏嫣初踉跄着进了院子,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初初,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陆从嘉不知何时来到苏嫣初身边,他沾着血的手滑过她的脸,湿漉漉的黏腻,沾着浓郁的血腥气,像一头嗜血的兽,尤其是那双阴鸷的眸子。
漩涡般黑沉,倒映着苏嫣初苍白的脸。
谁能想象到,这就是外头盛传温和有礼,如玉公子的贤王,其实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挑的那支簪子,她不喜欢。”陆从嘉把脸埋在苏嫣初的颈窝处,吐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苏嫣初一愣,簪子?她?说的难道是她姐姐?难道陆从嘉这次发病是因为苏念珠
苏嫣初下意识心头一慌,原本的抗拒和恐怖陡然消逝,她霍然伸出手揽住陆从嘉的腰,反抱住他,就像是要抓住某些正在流失的,她却不知道的东西。
“姐姐,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苏嫣初结结巴巴道:“我记得姐姐最喜欢这种富贵华丽的东西了。”
“是嘛。”陆从嘉眯起眼,脸上露出狠色。
既然喜欢簪子,那不喜欢的就是他了。什么牡丹狗屎,说的也是他吧!
苏嫣初看到陆从嘉抬起的脸,白皙面庞之上滑落着的血珠子,像火堆里迸溅而出的火星子,炙热,灼烫,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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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
乾清宫寝殿内,周玳一脸担忧地站在苏念珠身边,看着躺在龙床上疯狂傻笑的陆棠桦,极小声道:“娘娘,陛下是不是……”周玳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苏念珠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要坚持狂笑的陆棠桦,也不是十分明白男人的笑点。
难道就因为她对着陆从嘉说了一句“牡丹狗屎”,所以男人才开心成这样?
苏念珠突然有些同情陆棠桦,这到底是得憋屈成什么样儿了,才能在这么点小事上开心成这样。
陆棠桦笑完了,嘴角还止不住疯狂上扬,“那狗崽子现在肯定气疯了,说不定还要去杀人泄愤呢。”
杀人泄愤?
苏念珠回想起陆从嘉的样子,确实是想不出他这副君子模样杀起人来是什么样子。
陆棠桦斜睨苏念珠一眼,嗤笑一声,“你肯定没见过他杀人吧?他那个身手,杀起人来总是会把自己沾的满身是血。”
苏念珠垂眸看陆棠桦,眼神平静而和谐。
陆棠桦突然就生气了,“怎么,你不信朕的话,还在相信那个伪君子?”
陆棠桦瞪圆了眼。那个陆从嘉到底哪里比他好了!忆往昔雄姿!他没瘫前……杀起人来可是比他还厉害!
“不是。”苏念珠摇头,好心提醒陆棠桦,“陛下,您以后不要再斜眼看人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您的眼睛已经有点斜视了。”
陆棠桦:……
“你给朕滚!”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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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苏念珠由周玳领着,又去到昨夜的假山石洞内寻沈烨。
苏念珠原以为经历了昨晚的事,沈烨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却不想竟然还在。
“我以为沈太医会歇几日。”假山石洞内虽比外头暖和,但也没有暖和多少。苏念珠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让周玳守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沈烨正在翻看医书,听到声音,他转头朝苏念珠看过去。
今日的苏念珠未穿昨日里的宫女服,而是穿上了平日里的衣物。这样的料子,这样的气度,再加上昨夜身边那个瘫痪的男人,沈烨自然能猜到她是谁。
“我为什么要歇?”虽然猜到了苏念珠的身份,但沈烨却依旧半点面子也没给她。
苏念珠想,这透明人小炮灰居然还是个脾气执拗古怪的。
亲,像你这样的身份配上这样的脾气是活不长的。
苏念珠叹息一声,随意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然后开口道:“我是来找沈太医谈论我夫君的病情的。”
沈烨翻看医书的手一顿,半隐在暗色之中的面容微微一沉,眼睫颤动,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苏念珠注意到他的表情,便起身上前,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截衣物道:“这个东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沈太医的吧?”
沈烨低头,看到那截布料,面色微变,暗暗攥紧了置在医书上的手。
苏念珠倾身,语气柔软,“我真的十分不明白,我夫君一个瘫痪在床的人,跟沈太医到底有何恩怨?”
灯色倾泻而来,照在她白玉似得面容上,满脸的困惑,像是真的不明白,透出十分无辜来。
沈烨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牙关。
苏念珠见状,又漫不经心道:“对了,沈太医昨夜一个人在乾清宫附近烧冥纸,也不知道是烧给谁的?”
沈烨霍然起身,怒瞪向她,“多问何用?你若想杀便杀。反正我们孙家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孙家?
“沈太医,你不是姓沈吗?”
沈烨又变成了闷嘴葫芦。
苏念珠觉得跟这种人沟通真是累,有什么事说出来不好吗?偏要憋在心里让别人猜,人家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既然沈太医不肯说,那就没办法了。”苏念珠遗憾道:“沈太医想必已经猜到陛下的真实身份了,这谋逆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我说过了,我家只剩下我一个。”
苏念珠轻轻摇头,表示不赞同,“这人死了,还有尸骨,从那棺材里扒拉出来再烧一次,或者鞭尸啊,撒灰啊……”
“你敢!”原本还一副油盐不进模样的沈烨突然暴怒,他赤红着一双眼,死死盯住苏念珠。
苏念珠抚了抚自己的斗篷,眼睫微垂,面庞白玉一般漂亮,语气异常平和,“那冥纸是烧给家人的吧?陆棠桦杀了你家人?”
苏念珠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一股独属于江南的旎侬软调,听在耳中,温婉柔长,莫名平息了沈烨心中无法排解的躁郁。虽如此,但沈烨依旧赤红着一双眼,苏念珠方才的话明显戳中了他心中最柔的软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若说是,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能替我杀了那暴君不成?”沈烨上前一步,他站在苏念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念珠仰头看他,她的表情平静至极,像佛庙里供奉的那尊玉面观音,甚至于连眉梢眼角的位置都没有因为沈烨的愤怒而挪动半分。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人我阻止不了。”
“可你昨夜明明就阻止了。”
“我是阻止不了你杀人,可我有手有脚,总能善心大发的救人吧?”
沈烨盯着苏念珠看半响,突然间就笑了,是阴冷的嘲笑,“我素来听说皇后娘娘是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如今才看明白,这傻瓜原来是另有其人。”
苏念珠:……她长得像傻子吗?
“沈太医,其实我很是不明白。若你昨夜稍微救治一下那暴君,取得他的信任,这不是比你一开始就拿那颗毒药出来更容易成功吗?”
沈烨双手负于后,倔强道:“我宁可毒死他,也不救他一根头发!”
苏念珠:……这到底是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啊?
“难不成这暴君……真的诛了你九族?”苏念珠试探着开口。
沈烨掩在后腰处的手攥紧成拳,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虽未诛九族,但他却杀我满门。”
简单一句话,饱含了多少浓情血脉,隐藏了多少悲切思愁。
苏念珠想,如果她是沈烨,昨晚不应该喂毒药,应该直接一刀子把人给捅了才痛快。
“沈太医如果不嫌弃,不如与我说说?”
沈烨回想到那件事,眼角蕴泪,痕红了眼眶,声音也沙哑了,“与你说又能如何?”
苏念珠摊手,“说不定我听完了沈太医的遭遇,善心大发,一怒之下回到寝殿去替您报仇了也不一定呢。”
沈烨眯眼看她,似乎是在衡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是你夫君。”
苏念珠笑眯眯道:“有名无实。”
沈烨看向苏念珠的眼神变了,不再那么锋利和警惕,多了几分意外和试探。
“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念珠发现这位沈太医着实是心智有些太单纯了,怎么她就说了几句话,他就信了?
苏念珠一脸真诚地点头,“嗯。”
沈烨心头一松,他在苏念珠面前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说这件事。
苏念珠静静等着,端庄又自持。
终于,沈烨站定在苏念珠面前,开口了,“一年前,暴君一道圣旨,将我孙家满门下狱,罪还未审,便将我全家毒死在了牢里。”
苏念珠没忍住插嘴,“你不是还活着?”
“我自小便醉心医术,遍尝百草,普通毒药根本就奈何不了我,因此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原来如此。
“那陆棠桦为何会将你孙氏一门下狱?这总要有个罪名吧?”
“你猜是为何?”沈烨脸上又露出讥诮之色。
苏念珠道:“猜不出来。”
沈烨眸色又红,想到这件事就抑制不住心头怨怒,“只因为我父亲在朝堂之上与他顶了几句嘴,他便让人将我孙氏一门下狱毒杀!此仇此恨,我怎能咽的下去!”
诛杀满门的大仇,这口气就算是死都咽不下去,除非手刃仇人,千刀万剐,方才能消一分心头之恨。
“你说孙家?那你不唤沈烨?”
沈烨哽咽了一声,努力平缓情绪,“我确实不唤沈烨,我乃孙家嫡长子,孙天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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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石洞不隔音,周玳站在门口能很清楚的听到里头的声音,他听到沈烨说他的真名唤孙天琊。
苏念珠面色平静的从假山石洞内出来,沈烨,哦不对,是孙天琊还留在里面。
苏念珠无声的一人走出几步,周玳赶紧提着宫灯跟上。
走了一段路,离那假山石洞远了,苏念珠才开口问,“周玳,你知道一年前被陛下满门下狱的孙家吗?”
周玳点头,躬身上前一步,与苏念珠保持着半身距离道:“当初因着那孙家主君跟陛下在朝廷之上犟了几句嘴,便被下了狱。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全死在了里面。听说是陛下让人杀的。”
最后那句话,周玳压低了声音。
“孙家也不过四品小官,所以就算全在牢里‘畏罪自杀’了,这事也就那么揭过去了。”
“出了这么多人命,就这么揭过去了?”苏念珠蹙眉,有些不可置信。
周玳面露犹豫。
苏念珠道:“别怕,你说吧。”
周玳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咱们陛下先前本也就不是个喜欢管事的,朝堂里头的事大多交由苏首辅处理,孙家那事就是苏首辅处置的。”说到这里,周玳下意识朝苏念珠看一眼,满脸的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