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我听我们大队的人说,他男人在那工地上管事儿呢,介绍几个小工进去肯定没问题。”
“那地主崽子该不会是记着我们对他不好的仇,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吧?”
“你们下边村的人对他不好,我们可没有哇!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只从前听说过咱们梦庄大队有那么一号地主余孽。”
“这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吧?政策如此。”
“算了算了,谁让他一朝翻身,小人得志了呢!”
“哎,老高,不是说你家婆娘跟刚刚那知青关系不错来着?要不你让你家婆娘来帮忙说说话?”
“对对对!让她来帮忙说说呗!不然这冬天闲着没事,能多赚多少钱啊!”
“就是,我家隔壁那小子,才十五岁,就是在工地上搬搬砖,干了这大半年,都赚了十多块钱了!这可比我们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都强啊!听说还包吃呢!吃得比我们自个家里都好!”
“这……我回头问问吧,今天我们还是再去别处打听打听。”
……
风知意听得微微摇头,对此没什么想法。
关于她家地主崽子一直针对梦庄大队人的事,她一直保持不过问、不插手的立场和态度。因为这事儿,是时势造就,实在追究不出来谁对谁错。
或许大部分梦庄大队的人都觉得自己无辜,是政策的锅。他们没有迫害过,只是为了自保而袖手旁观没有错。
但她家地主崽子又错了吗?
他祖先收留那些难民,却被侵占了屋子田地,虽然说,这确实是政策的锅。举报他们家也是顺应政策不敢窝藏,好像也有理有据。
可她家地主崽子因此恨他们恩将仇报、复仇连坐全村,不是更理直气壮?
所以这事儿呢,就是个理不清、也解不开的死结和矛盾。
不管谁针对谁,各靠本事吧。
被针对下去的人,也别嚷嚷着无辜。
因为,谁也不无辜。
风知意骑着车,感叹着她家地主崽子这倒霉催的身世,转了个弯,远远看见前方路边有个男人推着独轮手推车,车上似乎还有个妇人抱着小孩。
等靠近了,风知意才发现,那车上居然是周曼曼抱着她孩子。
周曼曼也看到了她,忙叫着“停车停车”地下来,抱着孩子激动地跑上前来,“哎呀素素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了!”
风知意只好也停下车,推着车跟她一块走,“我没去哪啊,不还在原来的地方。你找我啥事?”
“啊?!”周曼曼狠狠地愣了一下,“你没搬家啊?!你还在原来那地儿、那木屋里住着?”
见风知意点头,周曼曼纳闷了,“那里不都改成军营了吗?!你还可以住在里面?!我看门口都用斗大的字写着“军事重地、闲人免入”呢!还有当兵的端着枪在门口守着呢!”
这个风知意知道,自从改成军事化管理,整个梦庄大队都被高高的围墙给围起来了,挡住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大门就是以前穿过田野、转入山道口的地方,设置了非常雄厚的大铁门,还有重兵把守。一般人不能进去,进出还要检查身份。
所以,一般懒得出门的风知意在基地里面,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别人都不知道她在里面。
对此,风知意解释道,“我不是在那研究办干活嘛,算是住职工宿舍吧。”
“哦,这样啊!”周曼曼微微点头,“难怪!我去了那个上河大队好几次,都没找到你!那里的人说你根本就没搬过去!我还以为你回京市了呢!哎哟你这闷声不吭的!这都快两年了你也不说一声!”
风知意微微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忙忘了。那会我刚生两娃,又要干活,实在没顾得上。”
更何况,她之前还忙着给学校筹钱的事。还有三个小捣蛋成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孩子和工作,一时充满了她的生活,她是真的一时顾不上别的。
“确实!”周曼曼表示理解地点头,把孩子往上抱了抱,“带孩子确实挺累人的!我就这么一个,都被他累得够呛!你还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呢!估计一天到晚都没个歇口气的时候吧。”
说着,一脸同情,“哎哟!三个!想想都头疼!”
风知意微微失笑,“可不是!不过现在好多了,我家那大的生活方面基本上可以自理了。但就是太皮,一天到晚不着家的,每天都要找他回家吃饭。”
至于两小的,“两个小的周岁之前每天吵得闹得我脑壳疼,但现在已经断奶了就好了许多,不用时时刻刻都看着,没那么累了。”
其实三个小孩的婴儿时期,都是孟西洲照顾得比较多。她除了觉得晚上起夜几次喂奶有点困倦之外,倒也没多累。
就是现在大了,也是孟西洲管得多。
特别是大的,每天都有很多问号,问为什么。他能从天文问到地理、能从小鱼小虾问到星辰大海,有时候她都有点不耐烦回答了,孟西洲倒是一直有耐心。
所以养大三个孩子,她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省心的。
周曼曼算了算时间,点头,“也对!你那两小的已经可以到处跑了,你算是熬过来了!”
风知意微微点头,“是啊!”
“对了,”周曼曼想起最近发生的大事问,“你参加高考吗?”
风知意哑然失笑,“我都上过大学了,还考什么?”
“对哦!”周曼曼像是也才想起来,“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实在是最近这高考的事闹得到处鸡飞狗跳的,哎……我跟你说啊!”
周曼曼似乎有种久别重逢的小兴奋,忍不住喋喋不休,“江妙妙因为想去高考的事,被她男人打断腿了!”
风知意听得有些吃惊,“闹得这么严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啊!”周曼曼八卦兴致高涨,“因为她婆家想着她不好再生孩子的事,就想她离婚。这高考消息一下来,她自己也想。但她男人不同意啊,听说吵得动手了,把她的腿给打折了,说看她还想怎么走。”
风知意:“……”
以前看那个王家长孙确实对江妙妙挺看重、挺在意的,但在意到这种“以爱为名伤害”的程度,这是扭曲了吧?
“还有啊!”周曼曼又说,“李燕华也想去高考,但她婆家怕她考上回城会抛夫弃女,书本都给她撕了,说是要她生个儿子才让她去。”
风知意:“……”
为什么这些人都这么野蛮不讲理?
“还有你不认识的那些知青家里,”周曼曼感叹道,“哎哟哟,那叫一个热闹,鸡飞狗跳的。我们现在那个生产大队里,还有个女知青被逼得跳河了呢!”
风知意看她简直就是幸灾乐祸的语气,不禁问,“那你呢?”
“我?”周曼曼似乎有些炫耀似地说,“我家那口子倒是赞成我去参加高考,可是我一看到书就头疼,就懒得去了。我呀,就不是那个读书的料,这辈子,估计只能做泥腿子了。”
风知意微微往后扫了一眼,默默推着车跟在他们后面走着的“她家那口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周三吧?确实挺身高腿长的,长得也还算周正俊朗,就是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出头了。
不过当兵的,似乎确实明理些,风知意微微点头,“人生的出路不止是高考,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才是正理,不上进又不是错,你不用妄自菲薄。”
她自己现在不是也挺咸鱼地躺着?
她是真心觉得,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自己过得舒心幸福最重要,有没有文化、上不上进、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大富大贵,这些其实都不太重要。
这些就像是人生装饰,会让人生过得漂亮好看,但舒不舒心却不是一定的吧?
咸鱼躺不舒服吗?奋斗那么累。
周曼曼“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风知意出来了大半天,惦记家里的孩子,不欲跟她多聊,就看了眼她怀里有些病恹恹的孩子,委婉提醒她该走了,“你这是打哪来呢?怎么抱着孩子外出?这么冷的天。”
“这不没办法?”说起这个,周曼曼有些忧心地抱了抱紧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这天气突然冷了,孩子受寒了还是怎么着,一连烧了好几天也不见退。大队里的卫生所看不好,我就带他去县城里的医院看看,刚回来呢。”
说到这里,周曼曼想起风知意也是学医的来着,“对了,你帮我家小宝看一下呗!我看县城医院和卫生所看的情况一样,都说我家小宝是着了风寒,给拿的药都一样。可之前,我家小宝在卫生所都看了一个多礼拜了,也不见好。”
风知意看她说着就停下,把孩子裹在小被窝里的手给掏出来伸过来,只好也停下抬手去给他把脉,给他检查了一下然后一怔,有些迟疑地看向周曼曼,“你孩子这是……”
“咋了?”周曼曼立马紧张地问,“不是着了风寒吗?”
风知意几乎很肯定地问,“你孩子……还没断奶吧?”
周曼曼一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才三岁嘛!我就这么一个娃,想喂到四五岁再说。我婆婆说,母乳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对孩子好,以后长得壮实。”
风知意对此不置可否,“那他患病之前是不是吃了不少山黑子?”
周曼曼回想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那个不能吃吗?我看大队里好多小孩都吃那个啊!难道是那个引起的?”
山黑子是这附近山上的一种野果,正是初冬时候成熟的,漫山遍野都是,但风知意不许自己孩子吃,因为,“那东西性寒,吃少量没关系,但吃多了或者跟奶制品一块吃,就很容易引起寒毒,导致血液凝滞而引起伤寒症状,你孩子应该就是这个情况。”
周曼曼一愣,随即对本来等在一旁、这会听到孩子病情放下车走过来的男人大怒,“我就知道你那两个女儿不安好心!说什么给弟弟吃!小小年纪心思就那么恶毒!这是想害我儿子呢!”
周三皱了皱眉,“别瞎胡说!小孩子知道什么?!什么害不害的。”
随即看向风知意,明显不相信她的样子,“你这把下脉就知道了?医院里都没查出来。”
看这个周三这么一本正经地严肃怀疑她,风知意略感无趣地笑了笑,“那你就当我是胡诌的吧。”
说完,朝周曼曼点点头,“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哎陈素素你等一下!”周曼曼忙叫住她,瞪了一眼周三,转头朝风知意抱歉,“他这人就是这么一板一眼样,不用理他!我这孩子现在怎么治?医院拿的药还能吃吗?”
风知意淡淡地笑笑,“不知道,你去医院问问吧。”
她本来是知道的,但周三既然是这个态度,好像她故意挑起他家庭矛盾似的,她何必去自讨没趣。万一回头有什么问题,还怪在她头上来了。
不过,看在孩子无辜可怜的份上,风知意还是跟周曼曼多嘴了一句,“血液里的寒毒不根除的话,虽不致命,但孩子以后会体弱多病的,你还是尽快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不待他们多说,就绕过他们,踏着车走了。
“哎哎、素素!素素……”周曼曼叫都没叫住,见风知意头也不回地迅速骑远了,顿时回头骂周三,“就怪你!她不知道你知道?你看把人给气走了吧?!”
周三有些无奈地皱眉,“就把个脉而已,怎么连孩子半个月前吃了什么都知道?你不觉得这很蹊跷吗?我只是合理地怀疑一下。”
“人家学的是中医,把脉当然知道了!”周曼曼有些不讲理,“你怀疑什么怀疑?她难道还会针对你女儿不成?她又不知道是你女儿坏心眼摘了山黑子给儿子吃!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饶不了她们!走!回县城医院去!”
“她们俩只是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周三很不认同地去推起车道,“就算真的是因为吃多了山黑子,那她们俩也是无心之失。”
“什么小孩子?!她们都十三四岁了!过三五年都是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周曼曼气死了,没好气地坐上车,“指不定她们就是知道会这样,才那么上赶着给弟弟送吃的呢!什么无心之失,我看呀,就是她们背后的那个女儿在搞鬼!”
……
风知意听着后面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声的吵架声,有些感慨,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周曼曼嫁个二婚男,这后妈估计不好当吧。
特别是,丈夫的前妻对她恨之入骨,而她嫁给周三的时候,前妻一直跟着亲妈长大的两个女儿都已经九、十岁了,能懂的事差不多都懂了。
而且,从小到大亲眼目睹了一直是妈妈辛辛苦苦地带大她们,而爸爸出息了就和妈妈离婚、娶了年轻的新妻子。这样长大的女孩儿,说不定亲妈还在背后教唆,能接纳后妈才怪。
至少风知意觉得,这山黑子的事,吃到能让孩子患上病,这绝对不会是偶然。
不过,这终究是别人的事,风知意没有多想,快速地回到基地,经过大门口时还交代守卫,若是有人来找她,一律说不知道。
她怕李燕华的丈夫回去真拜托李燕华来找她,拒绝伤情分,以免闹得不愉快。
回到家,孟西洲一眼就看出了她脸上残留的细微情绪,给她挂上大衣,回头倒了杯热茶塞给她暖手,“怎么了?可是工地上有什么事不顺?”
风知意微微摇头,想了想,还是把周曼曼那事给大概说了一下。
孟西洲还没发表感想,倒是来他们家蹭“暖气”和孟西洲一起温习的陆佳良立马说道,“这绝对是故意的!”
看风知意夫妻俩疑惑看过去,陆佳良解释,“因为有一年,我有次在下工的路上,无意中听到那周三嫂子教训两个吃了不少山黑子的双胞胎女儿,说那东西寒气重、吃多了会伤身,尤其是会女孩子身,说是吃多了那东西以后生不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