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省城,两人算是“老乡”,同在异乡一块呆了两个多月。不像在梦庄大队里,接触大多数都是沉默无声的,甚至偷偷摸摸的。
所以这会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熟稔亲近了好多。
风知意微微失笑,“好。”
孟西洲这才转身离去,他回梦庄大队没有直接回村,而是先绕到了山上去。
大队里的小孩多,村后那浅山里的野果想必早就被摘光了,他只能去隔壁山上找找。这山头附近没有村落,想必还有些存留。
等他摘够让风知意吃个痛快的量,孟西洲才下山往村子里赶去,也不知她回来了没有。
进村时暮霭四起,正值社员们下工吃晚饭的时刻,大队长敲着锣鼓在穿街走巷,通知社员们去开会。
孟西洲想着这开会应该就是为了澄清风知意被举报四旧的事,那她就是已经回来了。
如此想着,孟西洲就加快脚步,先回家把身上风知意给他买的衣服换下来,换了身不起眼的粗布旧衣,再往开会的大食堂处赶去。
因为现在天色还亮着,免得费油灯,孟西洲赶到大食堂时,就看到很多人或坐或站、甚至端着晚饭边吃边就在食堂外的晒谷场上开会。
此时,大队长正在台上说明陈知青被举报四旧一事,说是经过三个多月的层层上报、反复核实,终于确定她救人施的金针拔毒之术,不属于四旧范围内。
说完,还把那个盖了红色公章的确认文件贴在墙上,说是任何社员都可以来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加盖公章地确认了陈知青的清白无辜。
社员们都点头称是,说哪有救人还有错的道理。
然后还有一件事,就是之前得了怪病、被送去治疗现在还没有回来的支部书记现在已经卸任,由原来的副书记顶上,现在再投票评选出一位新的副书记。
在群众积极投票时,站在人群边缘角落里的孟西洲看到台上的风知意跟大队长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得大队长点头许可之后,从旁边退了出去。
孟西洲想了想,也悄无声息地离开,然后不着痕迹地跟上。在一个无人处,与她擦肩而过时把一大袋野果塞在她手里,然后脚下不停地走了。
风知意回头看了眼他步履匆匆在暮霭渐浓里消失的背影,失笑地摇摇头。
可等她回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得没了。
因为,她的东西几乎都被砸烂撕烂了,像一堆垃圾一样堆在她床铺上。
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在一旁刚下工回来、没来得及去开会的周曼曼赶紧解释,“你这东西是贺梅撕烂的。她得了怪病,说是你害的,跟发了疯似的,我们拦都拦不住。”
风知意眼眸微动,看向她,“怪病?”
“嗯。”周曼曼点头,“你走后没几天,贺梅身上就突然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说起这个,周曼曼嫌恶地皱皱眉,“起先很淡,似有若无,大家都没在意,以为是天热了,干活出来的汗臭味。我们就让她多洗澡,可她自己不当回事,我和妙妙为这个还跟她吵过几次。”
想起当初的不愉快,周曼曼神色有些不虞,“后来,她身上的恶臭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郁。到最后,都浓郁到了让人无法忽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周曼曼表情里难掩嫌弃,“我们都怀疑她得了狐臭,可她去医院里检查没有查出原因。为此,她还回家了一趟想办法。可办法没想到,反而因为太臭,被家里赶了回来。”
“可她回来之后,更臭了!”回想起当时的感觉,周曼曼不由地浮起恶心作呕的神情,“正好天气又热,人一靠近她,就被她恶心得翻肠子直吐,还有好几个人都被她熏得直接晕了过去!”
风知意听得嘴角微抽,这是什么人形生化武器?
“因为这个,大队里谁也不愿意跟她一块干活。大队长也怕她熏坏了庄稼,就打发她一个人去挖垦荒山地,那可是又苦又累的活。”周曼曼说到这里,倒是有点同情贺梅了,“甚至大队里还传出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说是她不检点,得了肮脏病。”
“所以她才气得发疯啊,直说是被你害的,拿你东西出气。”周曼曼一脸抱歉,“我们都没法靠近她,才让你的东西被她砸烂成这样。”
风知意听完,不置可否地一脸平静,“她人呢?”
宿舍里,贺梅的床铺已经空了,明显已经不在这里住了。
周曼曼顿时神情微妙,“她,她嫁人了。”
风知意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点波动,“哪位勇士?”
周曼曼听着她的形容忍俊不禁地“噗嗤”轻笑,“第四生产队的那个傻子,就是当初被她教唆得浇了你冷水的那个。”
风知意讶异,“那个邵婶子会同意?”
周曼曼抿唇嫌弃地摇摇头,“她是不同意,但贺梅她设计傻子怀上了孩子。傻子家又穷,人又傻,这辈子能不能说上媳妇都两说呢!虽然嫌弃贺梅,但有了孩子,傻子娘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了。”
风知意有点惊了,贺梅这是什么骚操作?“她、她不至于吧?”
就因为全身有恶臭,就主动倒贴设计嫁给傻子?还是未婚先孕的那种?
“怎么不至于?”周曼曼撇嘴,“当初她若不是设计傻子怀上了孩子,她可能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风知意微怔,“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曼曼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才压低声音跟她说,“贺梅砸烂你东西的第二天晚上,村子里就爆发蛇瘟了。”
“蛇瘟?”风知意听这个词感觉挺新鲜。
“很新鲜是吧?”周曼曼看风知意表情,就知道她肯定也是第一次听说,“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瘟疫,是贺梅那身恶臭带来的!”
风知意被这一波又一波的惊讶砸得有些懵,“贺梅带来的?”
周曼曼点头,“那天深夜,山上好多蛇悄无声息地潜入村子里。当时,好些起夜或巡逻的人,没有防备,都被咬伤了。”
“突然那么多人被咬,闹得整个大队的人都起来了。大队长领着人去查看,发现那些蛇全都往知青点聚集去。等大队长他们赶到知青点的时候,贺梅惨叫得,都差点被密密麻麻的蛇给活埋了!”
说起这个,周曼曼就好一阵后怕,“幸亏那段时间,我们被她的恶臭熏得受不了,通通跑去晒谷场露天睡了。”
正好可以纳凉,又可以顺便守夜赚工分。因为那会夏收刚结束不久,很多粮食都需要在晒谷场晾晒处理。以免有人偷粮食,大队里需要安排人守夜的。
风知意也听得一阵鸡皮疙瘩,“那么多蛇,贺梅没事吗?”
“她啊,”周曼曼想起贺梅现在的样子,一阵恶寒,“命是没丢,给抢救回来了。但她被咬得奇形怪状,手废了一只,脚也瘸了一只,脸也毁了,身上还爬满了各种蛇斑,可吓人了,就跟怪物似的。”
能从蛇堆里捡回一条命,那已经是万幸了吧?风知意比较好奇的是,“她为什么能引来那么多蛇?”
“村里一个老猎户说,他小时候老家为了对付进村的鬼子,把一种臭蛇蛋的蛋液沾上鬼子身。然后当天晚上,山上好多好多蛇爬下来把那波鬼子全都咬死了。还说贺梅身上那股恶臭味,跟臭蛇蛋有些相似。”
“后来大队长他们一审问贺梅,才知道她之前去山上挖野菜,果然捡到过不知道什么蛋,偷偷地烤来吃了。可能因为是烤熟过的,臭味慢慢地散发出来,才那么久才引来群蛇围攻。”
说到这里,周曼曼表情唾弃又解气,“我说她就是活该!每次去山上寻摸到什么吃的,都自己躲起来偷偷吃独食!现在遭报应了吧?!”
自己弄到的吃食自己吃,好像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吧?风知意看她快意的神情,对此不予置评,“这跟她设计嫁给傻子有什么关系?”
“她又瘸又拐的,脸也被毁了,浑身又恶臭不散,还能嫁给谁?”周曼曼不以为然地道,“而且,那天晚上有不少是毒蛇,天黑看不清,很多人都被咬了。有人被咬瘸了腿,有人被毒废了胳膊,甚至有人直接瘫痪了。”
想起村子里那么多人的惨状,周曼曼一声“造孽”地感叹,“搞清楚蛇是她引来的之后,那些被蛇咬瘸了瘫了的家里都不肯放过她,要她赔医药费、要她偿命。群情激愤得,差点把她给打死,大队长和民兵连长他们拦都拦不住。还是煤矿那边的军营里派了兵来,才把□□给镇住。”
当时那情景,周曼曼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贺梅可能也是被吓坏了,才设计傻子怀上孕。估计是看中傻子娘又泼又赖吧,能稍稍庇护一下她。”
说完稍稍不屑地撇嘴,“不过傻子娘可不傻,怎么会跟那么多人作对?就直接言明等她肚子里的货卸了,就不会再管她死活。而且现在让贺梅又干家务又下地挣工分,还不怎么给饭吃。这多了个免费劳动力,几个月后还能收获一个孙子,她何乐而不为?”
风知意默默点头。
“对了,”周曼曼想起什么还提醒风知意,“你以后看到贺梅可要避得远远的。上次陆佳良看她被傻子娘奴役得实在可怜,就给了她一点吃的。谁知却被傻子娘诬陷他跟贺梅有首尾,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说着,周曼曼冷笑一声,“就贺梅那能吓死人的丑样,谁会那么想不开跟她处对象?大家当然不信,但傻子娘能闹腾能赖皮啊!更可气的是,贺梅居然不否认!”
周曼曼越说越气愤填膺,“不知是被傻子娘给威胁的,还是她们俩合谋搞仙人跳。反正闹到最后,陆佳良被硬生生地刮了一层皮去!”
然后,话题才再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所以你这些东西,可能没法找贺梅赔偿了。她现在一无所有,破罐子破摔,比傻子娘还能不要脸皮,谁沾上她、她就能赖上谁。”
风知意听得心下复杂地微微点头,“那我把东西收拾一下。”
这么一大堆垃圾堆在床铺上,不收拾好,晚上没法过了。
“行,那你收拾吧。”周曼曼说得口干舌燥,转身去厨房找水喝。
风知意则把所有东西,用破被子破床单卷吧卷吧地包起来,准备拿去村口焚烧垃圾处扔掉。
一出知青院门,智脑见附近没人就忍不住问,“家主,那个恶臭不是你在被带走时,借绊倒给贺梅种下的吗?我记得没有能引毒蛇的作用啊!”
风知意提着一大堆东西往村外走,目光沉沉地看着笼罩在暮霭下的梦庄大队,这么朴实祥和,却不知藏了多少龌蹉,“那蛇瘟,是有人在借我的手搞事情。”
“啊?!”智脑微惊,“是谁?”
这个村子里这么卧虎藏龙么?
风知意默了默,还没来得及回答,就遇到散会各自回家的社员们,都热情友好地跟她打招呼,还好奇地问她这是干嘛去,怎么都要夜了还卷着东西往村外走?
风知意正一一淡笑地回应,突然从拐角角落里冲出一人影,“噗通”一下跪在她面前,“陈素素,求求你救救我!”
第27章 不原谅
风知意眼疾身快闪到一旁,看着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又拐又瘸的人,脸上坑坑洼洼的、又布满了青青黑黑的蛇斑,看上去比丧尸长得还磕碜,只能勉强认出是个人,试探地问了句,“贺梅?”
贺梅见她闪开,就垂着一条废胳膊、拖着一只瘸腿,急切地膝行到她面前,像是故意恶心她一般,仰着一张辣眼睛的脸往她跟前怼,“是我,我是贺梅!对不起!之前都是我错了!看在我们同是知青、同住过一个屋的份上,救救我好吗?!”
风知意忍着她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恶臭,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避了避,神色漠然,“你对不起我什么?”
贺梅立马悔不当初地痛哭流涕,“我不该老是欺负你、不该偷翻你的东西、不该举报你搞四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现在生不如死啊!求你了!救救我吧!”
那撕心裂肺的认错忏悔,加上她现在惨不忍睹的模样,让围观的人看得无一不唏嘘动容。
可风知意却无动于衷,面上眼底的神色都毫无波动,甚至还扭头问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一旁的大队长,“大队长,您都听见了,我要告她污蔑、偷窃等罪。”
大队长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众多围观群众就“路见不平”地嚷嚷开了——
“哎哟不是吧陈知青,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要告人家啊?”
“对呀,你咋这么不厚道呢!”
“欺负这么惨的一个人,你怎么好意思?”
……
风知意看着那一张张劝她大度善良的脸,嘴角微讽地勾起,“她可怜?那我就活该?我只是好心救了个人,就无端端地遭遇三个多月的牢狱之灾?”
众人一噎,这才想起来,这个陈知青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可是,“她不都跟你道歉说对不起了嘛,而且她都这么惨了。算了算了,放过她吧!”
“她的对不起很了不起?我一定要说没关系?”风知意讽刺冷笑,“是不是所有可怜、贫穷、凄惨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犯罪?都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他人不用负责任?”
说着,环顾了一圈众人,“那你们不如问问,那些被蛇咬瘸咬瘫的家里,他们愿不愿意原谅贺梅?愿不愿意放过贺梅?”
这话刚落,立马就有无辜受害者的家人站出来坚定表示——
“不!贺梅这样,完全是报应,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对!她再惨,有我好好的一个儿子从此瘸了瘫了,再也没有希望成家立业惨?有他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就这么毁了惨?”
“她毁了我儿子,我恨不得把她五马分尸、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害得我家顶梁柱倒了,没人赚工分,全家被拖累,几个孩子嗷嗷待哺没得吃,这个谁来负责?”
“她害得我闺女脸毁了,婚事黄了,我闺女若嫁不出去,她必须出钱养我闺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