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握住叶晚晚冰凉的手,苍白毫无血色的秀气小脸,长长的眼睫盖在眼睑上,形成一弯阴影,前一刻,那双敛尽天下秋水的杏眸,还在含笑望着他,“大汗,药香节的礼物我好喜欢。”“大汗,我就想亲亲你嘛。”“先生,你不爱小玉儿,反正就是不爱了。”
皇太极紧紧握住那双寒冰一样的小手,哽咽起来,怎么会不爱?他怎么会不爱啊,他明明爱的心都痛了,眼泪一滴滴落在那双如玉般冰冷的手背上,形成水晕,瞬间滚落入云,消散不见。
多铎觉得一颗心似乎被劈成两半,他揉着胸口,揉了又揉,还是痛的像是被千刀万剐,他咬了咬牙,“大汗,你喜欢小玉儿?”
皇太极转过身体,凤眸泛红,“你觉得这天下只有你一人喜欢她?那我告诉你,我喜欢她比你深许多。”
多铎咬了咬唇,“我不信,我视她为我的命。”
皇太极冷冷一笑,“命?命是最不值钱的,你为她做了什么?若是你真的视她如命,她就不会来找我,也不会让我有机会。”
多铎愣了愣,“小玉儿来找你?”
皇太极轻柔的放下叶晚晚的手,将锦被掖了又掖,又将床榻旁的暖药香炉放在她的怀里,方才起身,淡淡望着多铎。
他身材高挑挺拔,此时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语气凉薄,带着轻蔑。
“怎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哥哥多尔衮冷落她鄙薄她?你不知道十四贝勒府的人看不起她欺负她?你不知道大玉儿将她踩在脚下?或者你不知道苏茉儿将她推落水?还是你不知道她受尽京中贵女们的奚落和冷遇?”
多铎咬紧牙关,直视皇太极幽邃深沉的凤眸,“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皇太极唇畔勾了勾,“可她一直被欺负,后来小玉儿找到我,我告诉她,这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欺负她,除了我。”
“瓜尔佳氏,大玉儿,多尔衮,钮钴禄氏,莽古尔泰,莽古济,还有林丹汗,谁敢欺负她,我都不会放过,她是我掌中的明珠。”
皇太极语气淡淡,墨染般的黑眸静静望着多铎,“我可以护住她,她不需要受委屈,也不需要假装乖巧,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呢?”
语气顿了顿,“反而是她处处护着你,上一次莽古济诬陷你,你真的以为是莽古济大发慈悲?不是,是小玉儿来求我,我告诉你,多铎,我可以满足她一切要求,只要她想,我都会为了她去做。”
“那是因为你是大汗,你身居高位。”多铎大声喊道,他觉得皇太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深深戳在自己心上。
皇太极嗤之以鼻,“那是我比你坚定,比你更不顾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我千方百计都要得到,比如汗位,比如小玉儿,即使我不是大汗,我也不会让小玉儿被欺负,即使那个人是我的嫡亲哥哥。”
望着多铎渐渐苍白的脸,皇太极眯了眯凤目,清冷如月,“我会用尽手段让多尔衮与小玉儿和离,即使用两白旗威胁他,即使用大玉儿威胁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多铎,你做不到。”
皇太极叹息一声,“所以我无论我是谁,我都可以护着小玉儿一辈子,只要想去做,而不是因为我是大汗,你可懂?”
多铎身体摇晃几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我一直以为大汗是逼迫小玉儿。”
皇太极有些不忍,尽管多铎对他十分不尊敬,处处与他作对,但是不论如何,他对大金忠心耿耿。
上前拍了拍多铎的肩膀,“你对我有些误会,其实当年汗阿玛确实将汗位传给我,因为我明确告诉汗阿玛,我会是一个好的大汗,其他人不行,至于你的额娘,因为想要为多尔衮谋夺汗位,被汗阿玛下令殉葬。”
见多铎茫然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皇太极抿了抿唇,“往事不用提了,多铎,小玉儿的事情,我只能相信你,我有一事命你去做,你可愿意?”
多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瞬间恢复生机,“大汗,只要能救小玉儿,您说。”
不知为何,此时他对自己这个平日里最讨厌的八哥,十分信任,他让他做任何事情,他都会去。
皇太极皱了皱眉头,“奇亚草是叶赫城镇城之宝,我怀疑当年汗阿玛屠城后,有幸存之人逃脱,随身携带奇亚草,若是我没猜错,他们当年应该还是孩童。”
多铎一愣,“大汗,为何是孩童?”
皇太极嗯了一声,“若不是孩童,早就找汗阿玛报仇了,何苦等到找我?毕竟屠城是汗阿玛下的命令,快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也不过是个少年。”
多铎点点头,皇太极继续说道,“这个人很熟悉宫里的情况,知道我不会喝别人的敬酒,可是小玉儿会是例外。因此设下这个一箭双雕之计,若是我喝了酒,中毒而亡,正是顺他的心意,若是小玉儿喝了酒,她若不在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杀人诛心,好狠毒的计谋。”
多铎沉默不语,太狠毒了,“大汗,抓到这人一定要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皇太极点头应了,千刀万剐那是便宜了,“你去叶赫城,私下里打量林丹汗的福晋们与叶赫城的关系,我有个预感,这个叶赫城的人恐怕就在他的福晋里面。”
多铎一怔,“大汗,你是指从归化城带回来的这些福晋?”
“是,快去叶赫城查个清楚,再打探奇亚草的下落,十五弟,这一切交给你了,我要留在汗宫,抓出下毒之人,找到解药,宫宴上的毒一定是宫里之人所下,我想我应该已经猜到是何人。”
多铎瞪大安静,“大汗,您知道是谁了?”
“若是我猜测不错,应该会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好一个贼喊捉贼。”皇太极凤眸含着冷意。
多铎用力点头,“是,大汗,我立刻出发去叶赫城。”
皇太极点点头,“此事谁都不可以告诉,包括你的哥哥。”
多铎眨眨眼睛,哥哥也不能?皇太极平静的道,“你哥哥知道也就是大玉儿知道,此事也许和大玉儿也脱不了关系。”
“是,大汗,多铎知道了。”
*
多铎离去后,皇太极立刻去了大福晋哲哲宫里,哲哲正在宫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见到皇太极来了,忙上前行礼,“见过大汗,小玉儿可好些?”
皇太极摇摇头,神情惨然,悲凉的黑眸望着哲哲,“昏迷不醒,我命人看着她,说说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怎么回事?”
哲哲心里一动,见大汗这个模样,果然是爱上小玉儿,即使在梦里,她也没见过皇太极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心里有些难过,面上却是不显,叹口气表示担心小玉儿,而后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上次来自己宫里请安,如何露出破绽,自己如何发觉,又如何安排人跟踪她,可惜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皇太极沉思起来,良久问道,“她和宫外何人接触过?”
哲哲摇摇头,“无人啊,除了与济尔哈朗在宫里碰过一面,并无其他人。”
济尔哈朗是皇太极的心腹,也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若是济尔哈朗想要害他,根本不用这般大费周折,战场上后面捅刀子就可。
“不会是济尔哈朗,还有其他人吗?”皇太极淡淡问道,神情不变。
“济尔哈朗带着小额哲呢,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会逗逗他。”哲哲细细回想,额哲现在才八岁,懂什么。
皇太极陷入沉思,他是个非常聪慧的人,瞬间联想起来,额哲的额娘是苏泰福晋,苏泰是林丹汗的大福晋,深得林丹汗信任,难道是因为自己将林丹汗驱逐到漠北,苏泰深爱林丹,怀恨在心,所以她之前勾引自己,难道就是想能够入自己后宫,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好趁机毒害自己。
他无法确认是否是苏泰指使,假若真是扎鲁特和苏泰勾结,要想从扎鲁特嘴里撬出答案,恐怕比登天还难,严刑拷打万万不可,万一扎鲁特随意攀附一群人,等他查清楚,小玉儿早已香消玉殒。
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办法,他想了想,“扎鲁特被关在冷宫里,不要为难她,一切供给照旧。”
“是。”
哲哲有些不太明白,大汗为何要优待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难道不是应该严刑拷打,逼问出幕后指使人是谁?只是大汗向来心思深沉,哲哲也就应下了。
皇太极回到后殿,唤来额登吩咐了几句,额登立刻心领神会,“是,奴才明白了。”
后殿里只余皇太极一人,以及榻上躺着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叶晚晚,他坐到榻边,伸手握住叶晚晚的手,她的手毫无热度,冰冰凉凉像是霜雪,昔日胭脂染过一般的脸颊与嫣红的唇,此刻煞白煞白,似乎被秋霜染过的海棠花,再也没有往日的艳色。
皇太极伸出手指轻抚她冰凉沁骨的唇,心中一阵酸痛,只觉得眼中涩涩的,他起身去桌旁,取出要送给叶晚晚的口脂,是她最爱的海棠红。
他还记得当日送给她后,小姑娘伸出白嫩如玉的纤长手指,沾着红字涂在唇上,而后袅袅娜娜走到他的身边,笑着问他,“大汗,我好看吗?”
她的肌肤如玉,唇若涂朱,明媚亮丽的犹如一团火,狠狠撞在他的心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从他的心里出来。
皇太极伸出带着薄茧的食指,沾了口脂,轻轻涂在叶晚晚的唇上,原本苍白的唇因着口脂沾染,渐渐变成了嫣红如血,一如刚才她吐出的那口血,红艳艳的怵目惊心。
皇太极的手颤抖着,再也涂不下去,他猛然将口脂盒狠狠扔在地上,盒子被摔得七零八散,一如他的心。
将叶晚晚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皇太极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少了一块,那里空空荡荡,是他心中最软的地方没了,自从小玉儿中毒昏迷不醒后,他的心似乎再也没有活过来。
“小玉儿,醒过来好不好,先生的荷包你还没有为先生做,先生很想你帮我做个荷包,就像是多铎的那个荷包,你看,我去抢了他的荷包,多不好意思,你醒来,帮先生做一个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柔似水,柔柔道,“小玉儿,你还记得城外的桃花吗?先生还没带你去看,你醒啦,我带你去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爱走路,先生一直抱着你可好,小玉儿,你快醒来。”
皇太极神情有些癫狂,凤眸又干又涩,他心里酸酸的,可是眼睛又是涩涩,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也许人伤心到了极致,却是哭不出来,就像他额娘去世的那天,他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小玉儿,都怪先生,是先生害了你。”皇太极颓然坐在榻边,双拳紧握,脸上神色带了点狰狞,“叶赫城的屠城为何要报应到你的头上,若是长生天真有因果,那这一切都让我来承担。”
他的凤目含着狠戾,眸色深沉如大海深处,见不到底,“小玉儿,先生一定会救活你,不管如何,不管要做什么,我都会救你。
*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被关进冷宫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受苏泰指使,让她在宫宴上,将奇亚草丸放在和硕格格酒壶里。
扎鲁特听到这个命令担心的问道,“和硕格格为人警惕,怎么会看不到有人投毒?”
苏泰笑了笑,“我自然有办法,你记住,多铎心神不宁的时候,和硕格格也会心神不安,正是你投毒的好机会。”
扎鲁特皱着眉头,“可是……”
“你不相信我?你要知道,大福晋派人偷偷跟踪你,还不是我用计帮你摆脱,放心,我已经安排好,若不是宫宴我无法参加,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苏泰见扎鲁特有些犹豫不决,叹了口气,“你啊,太感情用事,当时我怂恿林丹汗来盛京绑架大玉儿,偏生你因为顾念和大玉儿关系匪浅,故意指错成她的妹妹小玉儿,这也就罢了,阴差阳错,那个和硕格格不知为何,讨了皇太极的欢心,皇太极为了她,命也不顾了,倒也为我们指了条明路。”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忘记你的哥哥怎么死的吗?你忘记你们的族人是如何被臣服吗?都是因为皇太极,那个大金的大汗,若是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扎鲁特闭上眼睛,若不是大金发动对扎鲁特部的战争,她的哥哥就不会战死,她唯一的亲人,然后她被族人送到汗宫,不要说宠爱,皇太极连她的宫中都没来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就是个联姻摆设,没人当她是个人。
“好,我知道怎么办?”扎鲁特接过奇亚草丸,下定决心。
宫宴上,扎鲁特一直观察着多铎和和硕格格,果然见到多铎狂喝闷酒,而和硕格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多铎身上,一直在劝解他。
于是她趁此机会,在经过和硕格格身边的时候,将一粒奇亚草丸迅速放到她的酒壶里,奇亚草丸遇酒即化,无色无味,压根不会察觉,原本,她们已经算计好,和硕格格敬酒,大汗不会不喝,喝了便会中毒,即使他不喝,那就是和硕格格中毒,眼看着心爱的人中毒身亡,恐怕皇太极会心碎,这就是杀人诛心啊。
只是因为紧张,扎鲁特顺口说出那句话,引起大汗震怒,差点把命丢了,应该也把自己置身事外,大汗不会怀疑她吧?
扎鲁特心里设想过无数,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思来想去,应该没有,尤其是她被关到冷宫后,吃穿用度却还没减少,想来应该是大汗只是恼火她口不择言,若是大汗知道是她下的毒,恐怕早就对她下狠手了。
扎鲁特想到这里,坦然自若,只要她能为哥哥报仇,就算千刀万剐又如何,从小哥哥就对她很好,阿玛额娘死后,她只有五岁,是哥哥一点点把她养大,哥哥对她的好,就算让她死,又如何。
“侧福晋,您醒了吗?给您送早饭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在冷宫门口探头探脑,手里端着食盒。
扎鲁特笑了笑,这个小太监是看管冷宫的小太监,虽说是最底层的奴才,可人长得好看,脾气也温和,对她恭恭敬敬,十分照顾,“小以,进来吧。”
小以端着食盒进来,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侧福晋,今天有口福了,膳房送了一碗乌鸡汤,我看着可香了。”说完舔了舔嘴唇,似乎咽了一口口水。
冷宫自然不比别的宫,奴才们的吃穿是宫里最差的,剩下的残羹冷炙是家常便饭,一碗乌鸡汤恐怕过年过节都未必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