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珍万万没想到，她到了徐家，不怎么大的客厅了，竟然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有这几天她见过的马爹马妈马二姐马三姐还有马弟弟媳妇，另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婶，以及两个年轻的男人。
这两男人徐珍也见过，知道就是西区公安局那边以前韩队长下面的人。
徐珍和她丈夫郭文卫一看这架势就心头打鼓了。
徐珍心道，不会是因为她私下见了亲生父母家那边人，所以她妈就找了人找她算账吧？
可是转念一想，她也就是见了见他们，也没说认他们，也没说就不要她妈了，她妈也不能怎么着她吧？
可虽然这样想，到底还是惴惴。
“过来坐下吧，”
徐婶面色淡淡的，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特别不好。
她道，“阿珍，你也见过你亲妈和二姐三姐他们了，想来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今天叫你和文卫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养老的事。”
养老？
徐珍面上讪讪，也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该承认，最后就就着徐婶最后一句道：“妈，好端端的，怎么就说到了养老的事了？等你老了，我自然会奉养你的。”
徐婶笑道：“你有心了，不过不用等我老了。说起来我没了学校的工作已经七八年了，这七八年来一直都是给人做着保姆，有一段没一段的，但我今年已经五十五了，早就过了女工人的退休时间，我从去年开始这身体感觉就不行了，总是这里痛那里痛的，怕是以后都做不成了......”
徐珍一听她妈这话音有些不对，想到之前她跟自己说的，说要是不跟着韩家去原州，就要自己每个月出二十块钱养她......她一下子急了，忙打断了徐婶的话，道：“妈，累了的话就休息一段时间，唉，都说了让我帮你照顾原祯了......算了，妈，今天这么多外人在，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些自家的事我们还是改天再说，不过，妈，你怎么请了这么多人在家？”
徐婶扯了一下嘴角，道：“今天就是要说我养老的事情的，我怕我自己私下跟你说，就又会跟上次一样，闹得不了了之了。所以这一次，我就特意请了你亲生父母那边的人，当年我抱养你时的介绍人，还有两个公安同志，一起帮我作一下见证，好好的，具体的商量一下，定一个章程，怎么养老，以后咱们就按章程来。”
徐珍的脸都白了。
郭文卫的脸也黑如锅底。
他道：“妈，好好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妈你现在不还是做着工作，一个月好吃好住还有另外的五六十块钱工资拿，比我们的日子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却跟我们说养老是什么意思？”
徐婶看向郭文卫，脸狠狠地垮了下来。
她也知道徐珍有问题，但这也不妨碍她厌恶郭文卫。
她道：“怎么，你刚刚是没耳朵吗？我说了，我前两年就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了，可身体再不行，也要吃饭，可家里啥收入都没有，你们郭家还撺掇着阿珍每个月都跑来要钱，没办法，这才硬顶着给人做保姆，一个月是有五十多块钱的工资，但你们算算一年下来你们能从我手里抠走多少？每个月至少补贴现钱二十块钱，逢年过节也来要钱要东西，生病住院也来要钱，你们娃上学这个那个也要我去买......我自己身体还要生病吃药，你要不要我拿了账本出来，算一算我一年能不能攒下一点钱下来？”
钱肯定是能攒下来的，其实还不少。
因为她平时所谓的“生病吃药”就没自己花过钱，都是林窈给她买的补品。
她帮着林窈给人做衣服，一年就攒下来了好几百块，逢年过节韩向军和林窈更是不会亏待她，每次给她的红包都丰厚得不行。
......她这些天仔细算过这些账之后，就越发的觉得这女儿要了还不如不要。
不过这些就不必跟徐珍和郭文卫说了。
郭文卫的脸也垮了下来。
徐珍心里打鼓害怕，他可不害怕。
一个老太婆，还要指着他和他老婆给她养老送终，不该明白自己的位置吗？
他道：“那妈你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一直都听不进去人话？”
徐婶虎了脸道，“我前面不是说了，我本来就已经过了退休的年纪，现在身体又不好，所以不打算做了，但我总要吃饭，生病了要吃药，所以就找了你们过来，还找了见证人，要定一下养老的章程。”
“妈！”
徐珍急得眼泪都滚出来了。
这会儿要是没外人在，她可能就会撒泼，又跟她妈抛之前的大道理了，但这会儿这里这么多人，尤其还有两个公安在，她就不敢撒泼，只敢哭着卖惨了。
她道，“妈，你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可妈你别这样，以后要怎么养老，我们自己好好商量，我们有一口饭吃，总少不了你的......”
“一个月二十块钱，”
徐婶打断她，道，“我也不要多，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二十块钱，这个钱你们心里想必也有数，就是只能保证我一个月买米买菜灯油火腊的钱，纸黑字，你就在这里签了，每个月自动打到我的存折上，其他的，我也没写了，就看你还有没有这个心了。”
“妈！”
徐珍哽咽道，“你，你明知道我的情况，明明你现在还赚着比我多的钱，过着比我好不知道多少倍的生活，你怎么能这么逼我......我一个月也就五十块钱的工资，上面还有公婆，下面还养着两个孩子，要读书吃饭，妈，你怎么能这么逼我？有哪家亲生的女儿舍得这么逼？难道就因为我是抱养的，所以你就一点不心疼，不心疼我，不心疼你的外孙吗？”
说着就“呜呜”哭起来了。
马家人不知道啥情况。
他们听了这一系列的操作也惊呆了。
马家的独子马天宝最沉不住气，也最没眼色，看这情况就嚷嚷开了，道：“你这老货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好好的叫我姐一个月给你二十块钱养老钱，你怎么不叫我姐直接给你棺材板钱一了百了？真是钻钱眼子去了，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
一个月二十块钱，真敢想呢！
那他有六个姐姐，这要一个月往家里补贴二十块，那他家一个月岂不是有一百二十块钱的进项？
马母脸色也不好看。
她沉着脸跟徐婶道：“徐家妹子，就算阿珍不是你亲生女儿，也没得这么作践她的。”
第87章 我养你
马母开了口, 接着马家二姐三姐还有马天宝的媳妇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加入了讨伐和谴责徐婶的战局之中。
这期间徐珍就捂着脸“呜呜”地哭，一声都不吭，活像是被婆家虐待了的小媳妇, 娘家人来给她讨公道呢。
还有他两个儿子，一个恨恨地瞪着徐婶, 一个眼睛通红地瞪着徐婶。
那样子哪像是外孙，仇人也不差了。
旁边沈良忠和蒋飞看得面色铁青。
反倒是徐婶, 就静静看着他们，唱大戏似的, 一声没吭。
等马母道：“徐家妹子, 我听说你现在不还给人带着那孩子, 你身体要是不好，就让徐珍过去帮你带, 要不我们家天宝媳妇也成，就服侍你和那孩子，那样的话, 你也有吃有住还有人照顾，再每个月给你五块钱的......”
“这可真是天生的母女啊，”
徐婶冷笑了一声，道, “我不过也就是一个保姆，人家韩家想要请谁照顾孩子, 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们想做他们家的保姆, 那就自己上门自荐去，跟我扯什么。我今天就说了，要把这养老的章程给定下来, 其他的，不要跟我扯有的没的，你们有空，我们两位公安同志可还没空。”
说完她就看向徐珍，道，“你既然已经认了亲生父母了，那我今儿个就在这里问你，这养老钱你是出还是不出，如果你不肯签这个养老协议，那你就签这一张，断绝收养关系协议书，你自己选吧。”
徐珍“呜呜”的哭声戛然而止。
一脸惊滞地看向徐婶，然后就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袭来。
郭文卫也猛地瞪向了徐婶。
他可不傻，他比徐珍还要精明多了。
要不然徐珍嫁给他之后也不会越来越跟徐婶离心，被他撺掇的回娘家就是找徐婶要钱要东西了。
他立即就想到，什么养老章程怕都是幌子，这想要断绝关系才是真的。
为什么要断绝关系？
老太婆给富贵人家做了这么多年保姆，那韩家对她多信任啊，那么大房子就交给了她，里面可是有不少值钱东西的，他觉得，这老太婆手里肯定有不少钱......这些钱以后就都是他们家的，断绝了关系，可就再没关系了。
不过这会儿马家人却是喜出望外。
徐婶招呼他们一直都是在这简陋的职工宿舍里，现在还狮子大开口让徐珍给她养老钱，他们可看不出她的富贵。
而且徐珍跟他们断绝了收养关系，不就是跟他们恢复了关系，又是马家女儿了吗？
所以徐珍和郭文卫还没说话，马母就已经迫不及待道：“断，赶紧断。”
她对徐珍道，“珍儿啊，这老货对你就没有慈母之心，她这么不顾你，逼迫你，吸你的血，你还顾念什么，就赶紧签了这断绝书，以后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们马家女儿，以后有什么事，我们断断不会不管你，但凡有我们马家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跟你孩子。”
旁边的马二姐马三姐还有马天宝等人也一个劲地劝她安慰她。
亲二姐还说：“我们家在小镇上做生意，阿珍啊，以后我们一起做生意，你就趁放假的时候给我在原州买买货，我在镇上卖，赚的钱两人分，保证以后这日子不会差。”
徐珍听着前面的话还惶恐着，听到这句心头却是一定。
一边是冷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养母。
一边是温情安慰，各种提议帮助的亲妈和亲姐一家人，徐珍原先的惶恐渐去，天平也慢慢倾向了一边。
但这时郭文卫却道：“妈，好好的你养了阿珍二十年，这母女之情怎么能说断就断......”
“不断也行，”
徐婶看向徐珍，道，“我当然是不想断的，阿珍，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做不动了，要不是那天你闹得太厉害，伤了我的心，我也不至于非要弄一个断绝收养关系协议书出来，实在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没办法供养你了，你也不肯养我，但饭总要吃，日子总要过，你签了这断绝关系书，我才能去找学校找街道办事处去申请孤寡老人补贴，这日子才能过下去......阿珍，你总要给我个活路。”
说着就叹了口气，道，“你不签断绝书，就签养老协议，每个月给我二十块钱，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捡纸皮捡垃圾，总能还有点收益......但阿珍，你要是签了养老协议，每个月却不见钱，那我就去法院告你，到那时候不仅你要签断绝收养关系书，还要把我这些年我养你花的补贴你的钱都还给我，这么多年，不说几万，但上万总有了吧。”
徐珍听了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她张了张口，哑着声音道：“妈，你怎么能这么逼我？”
“我逼你？”
徐婶看着她那一副委屈可怜至极，活像她怎么亏待虐待了她似的样子就一肚子火冒出来。
罢了，还是断了吧，对着这么个女儿和那一家人，她以后日子哪里有的太平？
她都能少活十几年！
她道，“我养了你几十年，现在做不动了，让你养个老就是这么逼你？而且我也不是没给你选，要不养老，要不签了这协议书，而且你要真孝顺，就算签了协议书，你也还能继续孝顺......但你想着让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像以前累死累活补贴你，补贴那一大家子，那就不可能了。”
“再不签，想拖着，那你们就都走吧。”
徐婶道，“也不用等什么将来了，你们走后我就列清这些年养你花的钱，星期一就交上法院去，到时候你签的就不仅是这断绝关系书，就是一张上万块钱的欠条了，我会跟法院申请，直接从你存折上过数，每个月给我一半的工资还钱！出去吧，都出去！”
徐婶请沈良忠和蒋飞把这一屋子的人都赶走，说是还是等法院判决。
马家人急了，纷纷地吵嚷着劝徐珍赶紧把断绝关系书给签了。
徐珍也又慌又急。
忍不住就去看自己丈夫郭文卫。
郭文卫本来的确是想赖着，绝不签什么断绝关系书也绝不签什么养老协议的。
可这会儿听徐婶说要去法院告，看这老婆子眼神又冷又狠，看着对自己老婆和孩子哪里还有一点感情？
知道她怕是真会做出那种事来，所以虽然心里还是不甘，但还是咬着牙道：“签了就签了吧，但这事......妈，我们都是被逼无奈才签的，一张纸怎么能断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感情，小亮和小宝可也是一直都当你是他们的亲外祖母，以后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当你是亲妈一样孝顺的。”
徐婶冷笑。
还会像以前一样待她，当她亲妈一样孝顺？
这个“孝顺”她可真是无福消受！
不过她也懒得废话，拿了断绝收养关系书一式三分，给了徐珍让她签。
徐珍六神无主的，郭文卫还不放心特地拿了过去仔细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确认上面只说了“从此以后收养关系解除”，没有别的什么坑他们的话，这才给了徐珍去签。
徐珍哆哆嗦嗦......她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要知道这签了之后，她以后很可能就再也不能往这边来要钱要东西了......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慌得不行。
她拿着笔，最后又抬头看她妈，喊了一声“妈”，一脸的哀切恳求。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犯了错的那时候一样。
说实话，看着她这样子，听她这么叫一声“妈”，徐婶不可避免地还是心软了软，一股痛意袭来。
可心再软再痛，她也还是硬生生吞下了。
怎么能心软呢？
就像窈窈说的，估计那中山狼求着东郭先生救命的时候，那眼神说不定也是能让人心软的。
可人家想要吃你，喝你血的时候却是从来不犹豫。
她把另一张养老协议推给她，道：“签这张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