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除去了麻孝,但身上穿的衣裳依旧是素色衣裳。也舍了那些珍贵的绫罗绸缎,只捡了过时的旧衣来穿,外面的一应应酬,自也是全都推了。
服丧期间,大人还好,至少身子能承受得住。但是墩哥儿和明霞还好,确是受了不少苦。
明霞又还好一些,毕竟大一些,最苦的就是墩哥儿。等服丧完后,墩哥儿整个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圈。
柳香心疼得不行不行的。
服丧期间,柳香夫妻自是搬回青云阁来住的。如今虽然丧期已过,但仍旧在守孝期,所以,自是暂时不会再回将军府住。
柳香闲下来后,终是有时间能多陪陪儿子了。墩哥儿如今已经九个多月大,聪明得已经能口齿含糊的喊几句爹爹和娘亲了。
倒还不会走路,但能扶着矮凳站在地上了。偶尔的,胆子大点时,也敢扶着凳子从凳子边左摇右晃的晃到母亲跟前来。
柳香本来是打算出了丧期就去木林院做事的,但到底舍不得儿子,所以,又多在家呆了几天。
老太太那里有二婶和小堂妹陪着,她倒是不担心。
柳香陪着儿子玩了会儿,忽然外面丫鬟进来说:“二爷回来了。”
柳香很是欣喜。
自从那日侯爷病重起,夫妻二人几乎就没有机会好好呆一处过。他和大爷要给侯爷守灵,这一个月来,自是每天都睡在灵堂的。
不像她和儿子,偶尔还能回来换身衣裳或者小憩一会儿。
虽说他身子硬朗,在灵堂跪一个月也无碍。不过,这些日子给侯爷守灵,她跪在他身边的时候,有悄悄观察过他脸色。他这个人好像忽然间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整个人好像也不如往日有精气神了。虽说身子撑得住,但他似乎在精神上并未能撑得住。
大爷还会在有宾客在吊唁时起身与他们道谢说几句话,而他呢,始终都跟没瞧见那些前来吊丧的宾客一样。双目空洞无神,只垂头盯一处,然后一跪下来就是一动不动。
柳香原以为,之前侯爷都那样对他了,而且当年还算是侯爷间接害死了先夫人。所以,如今对侯爷的死,他即便悲伤,也不该会悲伤成这样。但见过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柳香心中一直都惴惴不安。
好不易捱到了这一天,丧事总算过去,他们夫妻二人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了。
柳香忙抱着儿子就迎出去,想着,哪怕他心里再不好受,但只要她和儿子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想必会给他一些宽慰吧?
赵佑楠鲜少穿素色衣袍,从前大多时都是一身玄衣,或是紫袍。本就是尊贵公子,着朱红或明紫衣袍,更显端贵。
而如今,见他穿着素衣风采依旧不减丝毫,柳香很没出息的为他心扑扑跳起来。
知道他心情不好,柳香很想陪在他身边。她希望他可以向她倾诉,把埋藏在心里的情绪全都释放出来,她希望他可以对她交心。
“二爷。”柳香抱着儿子迎过去,亲切唤了他一声。
赵佑楠抬眸朝她望一眼,而后从她手上接过儿子去。然后一手抱着儿子,另外一只手则紧紧攥握住了她的手,一道往屋里来。
感受着由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柳香心里暖洋洋的。
只不过,赵佑楠依旧是沉默寡言,一句话没说。直到进了内卧,只一家三口坐一起时,赵佑楠才对妻子说:“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如今丧期已过,便多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柳香主动去握住他手,也说了同样的话。
赵佑楠说:“别担心我,我没事,扛得住。倒是儿子,这么小就要受这份苦,真怕他累着。”
柳香见他虽开口说话了,但却再不如从前那般开朗健谈,她便关心问他:“二爷,你若心中有什么事的话,不如与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此刻心情复杂,你对侯爷是既恨又爱的。如今他老人家走了,你也得保重身子节哀顺变才是。”
闻言,男人突然抬眸看过来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
柳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一跳,总觉得过于严肃了些。她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就犹疑着问:“是……是我哪句说的不对吗?”
赵佑楠却又摇头:“没什么。”又说,“你劝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从前虽然我叫嚣过要杀了他,但如今他真正死了,我也并没觉得心里有多快乐。”
柳香其实蛮能理解他这种心情的,毕竟是亲生父亲,是血浓于水的关系。
“我懂你此刻的心情的。”柳香忙说,“但你也得想得开一些,多少也得为老太太想想。老太太如今好不易才走出来,身子渐好了些,你若是再总沉着这张脸,她老人家势必又会想到自己死了儿子。”
赵佑楠侧头,黑色眸子定定望着妻子。他和大哥的秘密,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此事事关重大,告诉她便就是害了她。所以,这回注定是得瞒她了。
她又怎会知道,其实他并非为了父亲的死而伤心难过。只是觉得,一门子弟闹成如今这样,太过伤感了些而已。
并且他深知,如今这一切,不过才只是一个开始。日后其路漫漫,还有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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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
赵佑楠也知道, 自己如今这般阴阴沉沉的,不再如从前一般健朗,怕是有些吓着她了。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摆出这副脸色来的, 只是这段日子来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父亲的死,不免又让他想到过去一些事情来,还有对母亲的思念……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又逢丧期,便是他想强颜欢笑, 也不能够。
之前借着丧期之便,不能随意谈笑, 他倒是索性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把真实的情绪都摆在了脸上。而如今,丧期已过, 至少对外人来说, 他们这对兄弟是孝顺的。
所以, 如今倒也不必再继续摆着这张臭脸给谁瞧, 没由得该吓的人没吓到,回头再吓着妻儿。
赵佑楠其实也不是承受不住重压的人,沙场上多少回濒临死亡他都挺过来了, 如今又还有什么熬不过来的?是,兄长是设局害了父亲, 可就凭父亲临终前还想着要为小郑氏盘算谋划这一点, 他也不会觉得他死得冤枉。
起初得知兄长的筹谋时, 是震惊过。但这些日子过来后,他在心中反复盘算细想了几遍,又觉得,父亲这个人他早变了, 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心中敬畏的父亲。
他当初为了一个女人能对母亲的死无动于衷,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可尽抛廉耻于不顾。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起过要就此气死祖母的心。
很多时候,赵佑楠都会觉得是不是小郑氏给他下了什么迷药,以至于他为了那个女人如此丧心病狂。
若他不死,迟早有一日祖母会要寿终正寝离开这个家的。到时候,整个侯府会变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若一辈子被这对夫妻压着,被他们踩在脚下,他一个人无所谓,但如今有妻儿在,他便不会允许。
所以说,如此算来,还是兄长有先见之明。只有彻底铲除他们夫妻二人,赵家才会安稳。
他们家的这个一品军侯府,外表瞧着光鲜亮丽,其实内里早就肮脏不堪。如今除去毒瘤,才能让整个赵家继续光鲜的走下去。
见妻子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赵佑楠心疼的揽过人来,揉她在自己怀里,道歉说:“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担心我了。只是这回侯爷的死,让我突然想起早亡的母亲来。如今他有这样的报应,也算是给当年母亲一个结果了。”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后面的日子会更好。”他温热打手顺势摸了摸她脑袋,有些安抚孩子的语气,“放心吧。”
柳香其实有时候还挺喜欢他像宠小孩子似的宠自己的,可能是习惯了吧。
见他如今又回来了,柳香心里多少踏实了些。
其实从前柳香为他做的事很少,基本上绝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全心为她考虑、为她筹划。柳香当时倒也想过要为他去做些什么,毕竟礼尚往来才算好,虽然彼此间有夫妻的名义,但她也不能总占他便宜。
但她虽有心也去为他做些什么,不过,她也不知道那么强大又有能力的他,她能为他做些什么。所以,后来基本上就是她一直也只是心里这样想想,但真正在实际行动上,她却是没有为他付出过的。
而如今,柳香觉得,凡事不能只他来主动。更多时候,她也该主动去关心关心他才好。
不是只会一直等着他来找自己,她想他的时候,也不必矜持,她也可以主动去找他啊。不要总主动等着他说些打听来的趣事给自己听,若是她在木林院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她也可以主动说给他听啊。
柳香觉得他现在就是一个受伤很重的宝宝,并不比儿子强到哪里去。而真正去抚平他内心的这些伤痕,就需要她多努力一些了。
柳香心里这样打算着,于是就主动将手攀住男人脖颈。攀得紧一点,又更紧一点。
赵佑楠感觉到了,倒是好笑起来:“你再这样,我估计要被你勒死了。”
柳香见他现在还能玩笑,就觉得这个法子有效。于是越发搂他搂得紧,不肯松手。
赵佑楠见儿子扒在炕边望着自己,他则垂眸对儿子说:“墩哥儿,你娘打爹爹,怎么办?”
墩哥儿虽然能说的有限,但他小脑瓜特别聪明。很多时候,有些日常的话,他还是听得懂的。
方才这一句话中,他听懂了“墩哥儿”三个字,知道是在叫他。听懂了“娘”和“爹爹”这几个字,知道是说的父亲母亲,也听懂了“打”这个字。
然后再看母亲勒着父亲,他便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也忙加入到母亲阵营来,小家伙一脸坏笑的手脚并用,先爬上炕去,然后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两只小胖手紧紧勒住父亲脖颈。
小胖子也不知道爹娘在做什么,就以为他们是在玩。他也加入了进来后,就高兴得不行,咧嘴使劲笑,并且越玩越起劲。
赵佑楠:“……”
柳香怕真把丈夫勒到,抱一会儿就松手了。但墩哥儿越玩越起劲,小胖手搂着不肯松,见母亲不玩了,他还有些急,口齿含糊的对母亲说:“郎(娘),玩,玩。”见母亲不理他,他则认真扑过来,自己提着母亲两只手去继续挂父亲脖子上,然后一个人继续笑。
柳香这几日一直没去木林院,继续告假,只一直留在家中陪着家人。老太太年岁高了,又才经历一场丧子之痛,虽说身子已经在渐渐康复,但柳香还是蛮担心的。
不过,好在如今二房的人都回来了。失去一个儿子,又有一个更孝顺的儿子陪伴伺候在身边,老太太心里多少还是很宽慰的。
二老爷有军职在身,估计办完丧事后再留一段时间,就得走。但二夫人李氏这回回来,却是不打算再跟着丈夫一起去任上了,她打算留下来侍奉老太太。
柳香和二房女眷是不熟的,如今若不是侯爷去世,她怕估计也还不会这么快见到二房的婶娘和堂妹。不过,虽说还不算太熟,但二房母女也和老太太大嫂一样,是十分随和好相处的性子,对柳香也很热络。
后来柳香还是从大嫂那里听来的,说是二老爷二夫人很是中正,当初家里发生那等丑闻,侯爷却竟在原配发妻死后没多久,就迎娶了小郑氏。二老爷二夫人心中瞧不上侯爷,也并不想日后和一个私德不正的女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并且还被她钳制。
所以,二老爷索性请旨外放。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二老爷一直外放着,也没再回来过。
柳香听说是这样的原因后,心中倒是更对二叔二婶敬佩起来。想必二叔二婶是和先侯夫人感情好,这才会在侯爷续弦后有这样的反应的。
虽说还在守孝期,但丧期毕竟过了,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说说笑笑。所以,李氏时常哄得老太太心情好,开怀大笑。
赵佑楠赵佑樾兄弟如今已经去上朝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白日时,都是一屋子女眷们带着孩子陪在老太太身边。
李氏见二房的儿子都快满周了,可大房如今就只有一个姑娘,不由也会唠叨几句,让卢氏趁早再怀一个。
倒也不是李氏多喜欢儿子讨厌姑娘,相反,她生了二子一女,最喜欢的反而是年纪最小的女儿映月。只是,大房眼瞧着就要继承侯府的,到时候大郎做了侯爷,他媳妇便就是侯夫人,若没个儿子,日后侯府谁继承?
李氏这样说,倒也是好心。
可她女儿赵映月听后就不高兴了:“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不尽是只能呆在闺房里绣花的。瞧二嫂,如今可是木林院的女官。还有我,不照样跟着父兄上过战场杀过敌吗?我们可都是巾帼女英雄。母亲总说喜欢女孩儿喜欢女孩儿,其实就是更喜欢男孩儿。”
李氏笑着就抬手在女儿屁-股上拍打了一下:“就你会回嘴。”又和老太太说,“瞧,这就是被宠坏的,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老太太则很喜欢这个孙女,忙着孙女说话:“我瞧月丫头说的一点没错,她就是个巾帼女英雄。”
老太太有四个孙儿,就这一个孙女。且这个孙女还不是自小在她膝下长大的,如今长成大姑娘模样回来再见她,老太太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李氏当年随夫去任上时,已经有了身孕,但不知道。是后来路上走了一半孕吐实在厉害,才知道的。
不过,也还是咬牙一直跟上了,并没有回来生产。
后来赵映月五六岁,赵佑樾娶妻时,李氏带她回来见过老太太。那次一别后,再见,就是这次了。
老太太印象中,这个孙女还是只有明霞一样大。真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李氏则说:“这倒好,如今又多了个您老人家惯着她。日后她有您给撑腰,势必越无法无天。”
赵映月朝母亲扮了个鬼脸后,跑到柳香和卢氏身边来。
“大嫂,别理我母亲,她如今还没有儿媳妇,倒是先摆起婆婆的谱来了。”赵映月帮着卢氏说话。
可怜李氏实在是好心,急得跺脚,又要打女儿来。
卢氏倒是笑了:“妹妹可别这样说婶娘,她是和我亲,才会和我说这些体己话的。我听到这样的话,其实心里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