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忽曝,虫声大噪。整个世界都像水滴般狠狠甩了一下,乌石忽地双眼大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比鲁萨和巴洛还要远的路!
脚步刚停,额头的汗就滴落在沙土上,乌石茫然地眯眼回头看,四人中他与神使的距离竟然已经是最远,巴洛和鲁萨一前一后站在中央,静静看着他。
“神使,我……”
乌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脑海空荡又平静,甚至觉得自己走了这么远是件很正常的事。倒是唐肖神使,一会要停,一会要走,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念头一诞生,乌石就皱起眉。
这可是唐肖神使,数次救他们于危难之间,近乎神灵般的领导者。他怎么能质疑对方的命令?既然神使已经命令他们停下,那他们就应该立即停下脚步……而不是鬼使神差地,明明已经接收到命令,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走。
唉,太乱了!干脆什么都不想,顺其自然。
乌石立即平静下来,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唐肖的指令。
三个行为怪异的人就这么直勾勾站在原地看过来,连识海里的洛二都有了起鸡皮疙瘩的错觉。
“看来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是怪异的。”
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停下脚步,可只要不被叫出名字要求停止,这个人就会一直走下去。就连一直负责“叫醒”别人的乌石,都没意识到自己也在向前走。
哪怕被叫醒,几人也只是认为自己太“迟钝”“没听清”,而没有思考异常本身。
越向村庄外,这种变化就越发明显。
洛二为人类容易被迷惑的特性感慨,如果是它,根本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唐肖并不意外:“先影响人的思考能力,再抹消行为的逻辑性。让人们对四周和自身的怪异行为视若无睹……和恶魔果实倒真有几分相似。”
恶魔果实的目的,是催生出所有人内心的恶念,互相毁灭,最后引发世界末日。
那么这个模因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敛目,抬眸,唐肖抬臂一招手,乌石三人忽然感觉胸膛一烫,一股力量牵着他们向前走,踉踉跄跄奔了回来。
是昨夜每人佩戴的黄纸包!
回到唐肖身边,鲁萨有些惊喜地将纸包摸出来,爱不释手:“没想到这纸包还有如此妙用,不知道是哪位大贤造出的法宝……”
唐肖:“可惜纸包也没能阻止你们被控制。”
鲁萨疑惑:“什么被控制……谁被控制了?”
“没什么,跟我回去吧。”
记下危险的临界点,唐肖便带三人原路返回。不多时,静谧又狭小的村庄就出现在路边。
村庄出口静悄悄的,隐隐能看见留守的青年巡查的身影。
乌石不疑有他,抬脚就要迈入,却后颈一痛,被唐肖直接拎了回来。
“别进去,这不是我们昨夜留宿的村子。”
“啥?”
巴洛揉几下眼睛,怎么看都是刚刚走出来的地方啊,他还在路边插了两朵小白花呢。
从外表看,的确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一靠近村庄,识海里的业火就警觉地跳动起来,对唐肖发出警告。
即便没有业火,唐肖也清楚。他们刚刚在模因嘴中晃了一圈,不可能这么轻松就回到村庄里。
“继续向前走。”
这次唐肖所指的路线,是越过村庄入口,沿着众人昨天到来的路继续走下去。
只是这么一来,就相当于走了回头路,和王都是截然相反的方向。
乌石三人不明所以,只能继续抬腿,默默跟上去。
流动的风渐渐凝固下来,燥热的烈日不知何时隐没在云层,聒噪的虫声也安静下来。
“呼……呼……”
巴洛没形象地张着嘴,舌头耷拉着,汗流浃背地喘气。
除了唐肖外,其余两人也没好到哪去。鲁萨更是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好不可怜。
几人已经不记得他们走了多久,只知道唐肖一直没叫停,就只能沿着原路一直向回走。
“神使……尊敬的神使……再继续走下去,我们恐怕就要回到伴生斛林了……”
鲁萨真的受不了了,他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明明还是放晴的白天,他却有种赶了整整一天路的错觉。一把老骨头像散了架般又酸又痛。
安吉又不在这里,如果他真晕倒过去,连能随时给予治疗的神使都没有。
苍天啊,唐肖神使该不会是看他不顺眼,想用这种方法把他处理在路上吧?
唐肖却轻笑一声:“伴生斛林?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鲁萨揉了揉老眼昏花的眼睛定睛看去,眼前赫然是那个小村庄!
“这,这不可能……我们走了足足有半天,村庄明明早就过去了,难道?”
几人晕晕乎乎进了村子,才不得不承认,这座村庄又神奇地出现了——甚至正如唐肖所说,这才是真正的村庄,而前一个则是迷惑他们的幻影。
身影与村庄里枯树的倒影重叠在一起,乌石忽然打了个冷战,仿佛有冷水兜头浇下,令他的思绪豁然开阔起来。
这一天的怪异现象在脑海中重现:停不下的脚步,两个一模一样的村庄,向外走只需数百步,返回却要走上整整半日的路程……
这一天下来,几乎每一步都是难以预料的危险,而他居然毫无察觉!
同时清醒的还有鲁萨和巴洛。他们都是一副被吓傻的模样,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难道,又是树魔在控制我们?”巴洛快哭了,他本来就不聪明,如果不是跟在唐肖身边,今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次的敌人比树魔要危险得多。”
唐肖举步迈出,很快便看见了留守在营地的安吉几人。
白天还衣着整洁的青年,这时一个个灰头土脸,衣服破破烂烂。安吉也不见踪影。
“你终于回来了!!”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木头帽子小白人,仔细看才看清是裹起裙子戴了头盔的安吉。
安吉抱住唐肖大腿,神使的形象全无:“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你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呜呜呜……”
从唐肖踏入村庄的一刻,天色骤然变得昏暗发黄,竟是直接从正午变为黄昏。
鲁萨三人也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疲惫,原来在他们眼中是半日,实际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安吉还在哭诉:“村里的女人都是疯子!那个蒙丽,她先是找了一大筐毒蛇泼进我们帐篷。还好有九腿蜘蛛在,吃光了毒蛇,否则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救回这么多……然后那女人看见没赶走我们,又找了一群人过来放火。这群疯子,她们居然对神使放火!!”
居然、对、神使、放火!
在安吉的人生概念中,只有邪恶的巫师和妖魔才会被平民用火烧死。在奥林匹斯山,哪怕最残忍严厉的惩罚,也绝不会让神使被凡人用火烧……这简直是颠倒世界观的侮辱!
唐肖:“你没告诉她们你是神使?”
安吉:“我说了呀!可是她们都昏了头,一个个红着眼睛仿佛恶鬼,一开始还仅仅是试图驱逐我们。后面就开始拿燃火的弓箭和淬毒的水要杀死我们,还胡言乱语,说都怪我们带走了她们的丈夫。”
安吉活了两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村里的女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可真到发狂的时候一个个神出鬼没,什么方法都能使出来,安吉这点神力根本防不胜防。拖了一整天已经筋疲力尽,要是唐肖再不回来,青年们再身强力壮,也会披伤挂彩。
而唐肖又严肃嘱咐过,绝不能让青年们受伤。
不知道众人受伤后会引发什么可怕的后果,智商上线的安吉只能拼命吊着一口气,不断释放治疗之术。
安吉恍惚间觉得这一天下来,她不仅神力枯竭,连一头金色的秀发都黯淡了,甚至隐隐有大量掉发迹象。
未发达、先秃头,这辈子也太难了。
还好唐肖回来,众人终于能得到片刻的休息。火堆燃起,兽肉被仓促串在木棍上,连调味料都没撒,就开始狼吞虎咽。
食物的香气迅速扩散开,甚至连村庄边缘也能闻到。这是人类的进食时间,而村内却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一座木屋内传出食物的香气。
就好像除了他们外,这片村庄里没有第二个人进食一样。
远处的光线逐渐沉没,黄昏的天际向夜幕转移,那些发狂攻击的女村民们再也没出现过。
“她们似乎很害怕黑夜。黄昏一到,她们就抱着自己的孩子四散逃跑,现在应该回到了那些木屋里。”
安吉一想起白天那些女人,就连肉都吃不下去了。她诚恳地问唐肖: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离开这个村庄?我对自己的生命发誓,我有种很可怕的预感,似乎再继续待下去,会迎来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结局。”
没有命在,再高的地位再多荣华富贵也没福气享用。这次拿自己的生命发誓,说明安吉十分认真,一点虚假的成分都没有——神使的预言大多时候都不灵,但她这次是真的感受到了浓郁令人窒息的危险。
——逃,现在就逃!
否则……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奥林匹斯山,哪怕是她崇拜不已的战神阿修斯,哪怕是那众神之主……都救不了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更)
装比诚可贵, 地位价更高, 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安吉本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祈求半天, 只要唐肖松口, 他们就能快马加鞭离开这里。
谁知道唐肖的答案却是——她也没有十全把握。
留在这里很冒险, 现在离开更冒险。夜晚的村庄比白天要危险无数倍,贸然离开和送死没区别。
但凡听到唐肖话的人, 无一不觉得天灵盖隐隐发凉。
未知又无所不在的危险,比实际又可见的危险要恐怖的多。
而更令人害怕的是, 他们现在连要面临的危险是什么都不知道。
夜色很快再次降临。
唐肖一句废话都没说, 直接分离出数份灵力光点, 附着在众人手臂上。
圣洁的“神光”在夜空中飘然而降, 令众人都安心了几分。
他们其实已经不太在乎唐肖到底是神使还是什么神仙人物降世,现在的信赖已经全部基附于她强大的实力——只要唐肖在, 他们就倍有安全感。
然而唐肖却说:“从现在开始,不要管我在干嘛。你们手臂上的光点让你们怎么做, 你们就怎么做。如果光点和我的话相违背, 那一切以光点和你们胸前黄纸包为准,明白了吗?”
灵力相当于唐肖的一部分,黄纸包是联盟领域的道具。只要她还在,村庄里的模因再诡谲,也做不到凭空将这两件事物污染。
但包括安吉在内众人的精神防线, 在模因面前实在太过脆弱。他们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连唐肖也猜不出来。
交代完这些, 她就让所有人都准备好武器和防具,主动去找那些村民的木屋。
既然村里人害怕夜晚,那他们就伴随着夜晚一起去寻找她们……问清事情的真相。
***
年轻的女人紧紧抱着孩子,今天不同于往日,她将女儿抱得更紧,仿佛要塞进身体里才安心。
狭窄的空间和艰难的呼吸,令孩子的脸颊逐渐发青,力度微弱地挣扎起来。
“不要动,不要动……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不可以,你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女人脸色苍白,发狠地搂着孩子,不让她动弹。
孩子的力气和大人无法对抗,抽搐挣扎的手脚慢慢迟缓下来,趋于死寂的平静。
女人恍若未觉,抱着孩子肿胀发青的脸松了口气,可下一刻,木屋的门忽然被敲响!
“砰、砰、砰。”
女人像被勒住脖子一般,谎言外凸,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宛如溺水般难以呼吸。攥着孩子的头发甩向墙角,拼命想离门更远一点。
“嘭!”
得不到回应的木门竟被直接踹开,唐肖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歪头看着女人:“听同伴说白天见过你,有兴趣聊聊吗?”
女人颤巍巍缩在角落,和白天攻击安吉等人时判若两人。她紧紧抱着孩子,低声念出一串音符奇怪的咒语,祈祷外面的人不要进入屋内。
唐肖:“你把自己的孩子掐死了。”
女人迟缓地睁眼,低头,怀里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小脸青肿,竟是还没开门前就早已被她抱得窒息而死。
她呆呆看了孩子一会儿,忽然把尸体推开,尖叫:“不是我杀的,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你们很快也会消失……但我的孩子不会死,她会永远活着……”
女人又把孩子拖回来抱入怀中,疯疯癫癫大笑起来:“你们死定了,进入村庄的人不可能活着出去。你们快点死,这样就不会连累我们被惩罚……”
“被惩罚,被谁惩罚?”
唐肖抬腿迈入,女人猛地睁大眼睛。
她摇头喃喃:“你怎么能进入门内,神灵还没允许,将死之人不能进入信徒的房子……出去,快出去!”
她从身旁发霉的木柴中找出一块发黑的骨头,像握着法杖一样煞有其事地驱赶:“离开这里,外乡人、亵渎者、该死的祭品……呜呜呜不要来打扰我们,放过我们……”
女人又哭又笑,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显然是疯了。
唐肖静静看着她。
迈入屋内时,她的确感受到一股轻微的阻力,然而灵力一冲便消失无踪。不知是不是这女人所说的“神灵”的缘故。
身后的安吉看见女人的行为却脸色一变,“这个凡人竟然懂得祭祀邪/教的咒语,她是邪/教的信徒?”